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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不离的唇动了动,露出羞愧之色,最终匍匐在地。
“你当时不在?”彰华的眼神一下子尖锐了起来,“你做什么去了?”
“他的猫……死了。”
彰华一怔。
风小雅轻叹道:“他将猫葬在树下,走了一刻钟。就那么,一刻钟。”
“猫怎么死的?”
“病了好些天,那一夜熬不住,喘息着走了。”
“不似人为?”
“不像是。”
彰华的目光闪了几下,陷入沉思。
“自发现谢姑娘不见后,不离召集船上待命的暗卫们四下搜寻,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且查证排除了麟素和颐殊的嫌疑。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谢长晏自己离开……”
彰华打断他:“她不是那么不稳重之人,若有急事离开,必会知会一声。”
“那么……只有一个答案——她落入如意门手中了。”
只有如意门才能做得那么神不知鬼不觉。
也只有他们有理由那么做。
“咔嚓”一声,彰华第二次握碎了杯子。而这一次,流下的不止茶水,还有血。
“陛下息怒!”吉祥连忙为他包扎伤口。
第76章 风雨晦暝(2)
风小雅看了孟不离几眼,才缓缓道:“不离失职,任凭处置。但他有个请求——能否在找到谢姑娘之后,再处置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终是要给你一个交代。”
“她不会死。若真是如意门的人将她掳走,那么,一个活着的谢长晏,远比死了有用。”彰华至此站起身来。
风小雅见他要走,连忙推着轮椅跟出来:“你打算如何做?”
此刻天已微亮,薄光从云雾间隐透出来,照着荒芜的庭院,也照着彰华的脸。他一字字道:“程王寿诞,给朕发了请柬,所以——朕决定亲自去程国走一趟。”
华贞六年五月初九,燕王抱恙,遵医嘱前往骊山静养,政事交付李范袁三臣共理。无人知晓,他是秘密带了吉祥如意及千牛卫二十人,远赴程国。
六月初二,彰华抵达芦湾时已入夜,直接去了谢长晏失踪时落脚的那家客栈。客栈坐落在繁华的云翔大街,就叫云翔客栈,算是芦湾最昂贵的客栈之一。昂贵,在程国,即也意味着安全,更何况,此客栈隶属于胡家所有,正是胡智仁一手为谢长晏准备的。
客栈分上中下三层,共有伙计仆婢六十人,人眼复杂,想偷偷掳走一名客人,几不可能。谢长晏的房间在三楼的最东间,顶着头,门框上盘绕着两条蛇形雕纹,闹中取静,布置十分舒适。
自谢长晏出事后,胡智仁第一时间封锁了房间,不允许再有客人入住。因此,当彰华来时,房间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
与风沙漫天的北境不同,地处南海的芦湾空气湿润,十分整洁,虽一个月没打扫也没什么灰尘。在彰华无意掀开枕头时,还在床单上发现了一根头发。
他一眼便断定,这是谢长晏的头发,又黑又粗,还有点天然卷,因为疏于保养,跟宫里头那些油光锃亮的柔顺长发不一样。
她的头发,曾在冰点以下的水中荡漾,曾穿梭过万里风沙,经常随随便便擦干,经常用手胡乱梳理,因此有些干涩,有些毛躁,烙印着主人的漫不经心。
然而落在彰华眼中,这大概便是世间最美的一根头发了。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在了随身携带的锦囊中。
那边吉祥做了初步的查视后,回来禀报道:“陛下,此地共有东南两扇窗户,南窗对着客栈里面,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东窗外是一条死巷,人迹罕至,堆放着杂物,还有一口枯井。如果对方是带着谢姑娘从东窗离开,除了那口井,想不出其他途径。”
“命人爬下井去看看。”
“是。”吉祥说罢又匆匆去了。
如意则留在房间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陛下,咱们不去驿站吗?”
“今晚先住这里,看看入夜之后,会是什么情况。”彰华抚摸着东窗的窗棂,望着在死巷中探索枯井的千牛卫暗卫们,目光微闪。
然而这一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房间安静极了,月光透过窗纸洒进屋中,空气里浸淫着海风的湿润气息,像一只温柔的手,令人卸下防备和疲惫。
彰华躺在榻上,注视着那根长发,心头一片空荡荡。睡不着时,他便起身走到东窗处,外边一片深幽,月光淡淡地照着夜色中的芦湾,枯井方向全被阴影所覆盖。
天亮时分,吉祥回来了。
“枯井中确有密道,不过已经坍塌,挖掘许久才重新连通,密道尽头,抵达的是一处琴行的后门。”
一夜未眠的彰华立刻起身。
琴行就在云翔大街上,距离客栈不过百丈,布置十分奢美,却门庭冷落,并无客人。
因此,当彰华带着吉祥如意到时,所有的伙计全都精神一振,殷勤地上前招待。
彰华的目光从厅中依次排列的琴上掠过。
不得不说,此琴行确实有点水准,款式众多不说,还有几具珍贵古琴。然而,彰华志不在此,因此只看了一眼,便道:“还有更好的吗?”
“这具雷我琴,乃小店的镇店之宝……”伙计刚待介绍,吉祥打断了他:“我们公子,想要更好的。”
伙计愣了愣,说了句“稍候”,便进内室去了。
吉祥靠近彰华道:“隔壁的蔡家铺子,似有异样。”
“什么异样?”
“发现了麟素的私卫。他们似在等谁。我们进来,被盯上了。”
彰华一笑:“所以,密道是故意通至此地,好祸水东引吗?”
吉祥愣了愣。而这时,伙计去而复返:“公子,我们老板请您进去——”
彰华当即带着二人走进内室。内室中,坐着一个人,光影暗淡,身形微佝,穿着极厚的衣服,还在轻轻咳嗽。
如意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就是这家琴行的老板?”
彰华替那人做了回答:“是。不仅如此,他还是程国的大皇子。麟素殿下,又见面了。”
“燕王陛下,好久不见。”那人转过头来笑了笑,眉长如画,秀美自矜,有着模糊性别的美丽。
这下不仅如意,吉祥也很震惊——没想到坐在琴行里的人,竟是麟素!
为什么云翔客栈东墙外的枯井,会有一条密道通至此地?为什么此地会是麟素的地盘?难道掳走谢长晏的是麟素?还是,如意门早料到会有人查,所以如陛下所说的那样祸水东引,嫁祸到麟素身上?
一连串的疑惑在他心头浮起。相比之下,彰华却很是镇定,在麟素对面自行坐下,悠然道:“你们在等朕吗?”
“坦白说,并不是。”麟素为他倒了杯茶。
“那是谁?”
“唔……”麟素说到这里,转向了外室方向,“等她。”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伙计的招呼声,然后,一个女声轻轻道:“我要试琴。”
如意眼睛一亮,只觉这声音如黄莺出谷,清丽婉约,好听极了。
不久后,那女子似是坐下了,开始弹奏。第一记琴音跳起时,彰华眉心便是一动。
她弹的是《获麟》中的第一段,名《伤时麟兮》。
麟兮麟兮,合仁抱义,出有其时。
不陷于阱,恢恢网罟而无所罗。
麟兮一角五蹄,时其希,气钟两仪。今出无期,食铁产金空其奇……
同谢长晏一样,彰华自己虽不擅弹奏,却是个一等一的听乐人。燕宫中的乐师虽不及璧国多,但也算高手云集。更有风小雅那样当世不二的音律天才,自小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可以说,能入彰华耳的乐,已不多矣。
然而,这曲《获麟》实是弹得太好,悲愤若铿锵涛鼓,凄凉似叹息若虚。勾起了彰华的一些心事,不禁大为悸动。他想起了在万毓林的溪边再见谢长晏时的情形——
当时,她跪在胡桃树下,挖了一个坑,将郑氏缝制的狐裘放入坑中。
在那之前他们曾相处过大半年,他教导她,磨砺她,他见识了她的轻颦浅笑,娇憨嗔怒,也见识了她的羞愧懊恼,青涩天真。
然而,直到万毓林再相见,他看见那个样子的谢长晏时,才第一次感应到内心的悸颤。
想保护她。想安慰她。想擦干她的泪水。想抚平她的忧伤。
想立刻铲除了如意门,了断了恩仇,再将世间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他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真正爱上谢长晏。
然而,如今佳人音讯全无,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伴随着弹琴人最后一记弦声的悠悠消逝,彰华抬起手,鼓起了掌。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如意,去把那把琴买下,送给弹琴之人。”
早就好奇的如意立即冲了出去,而吉祥则是诧异地看向彰华。
麟素在一旁扬眉道:“陛下竟如此喜爱这首曲?”
“嗯。”正所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是他的心有了这样的顿悟,再借助弹奏者的琴声令他看清。
长晏,你在哪里?可饿到?渴到?被伤害了吗?
不用怕,朕一定会找到你的。
就算把整个程国掘地三尺翻个个儿,朕一定会救你出来,然后,带你回家。
彰华不再说话,起身离座。
麟素道:“陛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事,驿站再见吧。”彰华从后门走了。
麟素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打了个响指,招来侍从:“查出燕王为何秘密来程了吗?”
侍从跪地答道:“他来此地前,去了一趟云翔客栈,似在找人。”
“云翔客栈?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殿下忘了?三公主曾借你之名约见十九郎,那个十九郎就住在云翔客栈。三公主回来后还大发了一通脾气,因为那个十九郎竟是个女人……”
麟素的目光闪了闪,掠向外室,那个弹琴者似也告辞离开了。“不管如何,派人盯紧燕王。父王寿宴在即,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第77章 风雨晦暝(3)
马车上,如意显得极为兴奋:“陛下!弹琴者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如果不是脸上有红疤的话,当真算得上是个绝色美人呢!你说她跟鹤公比,谁弹得好?”
“当然是鹤公。”吉祥答道。
“你能听出门道?”如意斜睨了吉祥一眼,“我觉得这位姑娘弹得更好,陛下都听得快哭了呢,陛下听鹤公弹琴时,可没哭过。”
彰华淡淡道:“确实小雅更高一筹。”
“为什么呀?”
“因为此女年纪尚稚,阅历尚浅,听音辨人,想必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姑娘。”见如意还是不明白,彰华便笑了笑道,“刚才那曲《获麟》,若小雅来弹,朕便不会想哭,而会万念俱灰。”
如意一怔,似有所悟。
吉祥转移话题道:“陛下,我们现在要去驿站吗?”
“嗯。”
“那寻找谢姑娘一事……”
“等。”彰华掀开车帘,望着天边风起云涌,低声道,“此地将有大乱。一动,不如一静。”
彰华抵达驿站不久,就收到了程王的请柬。
他将镂有银色图腾的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了吉祥一个眼神。
吉祥立刻招来一名暗卫:“把你打探到的消息全部说出来。”
“是。我们打听到宜王也是亲自来的程国,中途落水,为璧国使臣所救。璧国派出的是东壁侯江晚衣和大将军潘方。随行的还有个叫虞氏的小姑娘,据说是江晚衣的师妹,在使臣中很有威望。”
彰华听了一耳朵,本没太放心上。谁知,暗卫又道:“就是先前在琴行弹奏之人。”
吉祥惊讶道:“这么巧?”
“不仅如此,她跟宜王也交情匪浅,昨夜程三皇子邀她单独赴宴,一夜未归,今早是宜王亲自去接她回来的。”
彰华失笑起来:“是吗?能令赫奕如此殷勤之人,必不会只是弹琴弹得好。早知道就出去见一面了。”
吉祥提出疑惑:“程大皇子说他在等虞氏,这又是何故?”
彰华翻转着手中的银蛇请柬,轻轻嘲讽道:“看来,程王活不久了。”
吉祥一惊:“陛下的意思是,三子夺嫡,璧国支持的……是麟素?”
“十有八九。”
“那……宜王呢?”
彰华沉吟了一会儿:“赫奕本质上是个商人,谁能给他的利益最大,他就支持谁。”
“那么……陛下您呢?”
彰华反问吉祥:“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