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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说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对吗?”
“是啊。”谢长晏分析道,“一,她年纪这么大,老仆年纪也大,若要外出就医,坐牛车不是更稳妥吗?牛还能耕地。二,看那宅子落魄,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丢匹马怎么就算了?要知道,对寻常百姓来说,马可比房子还珍贵。三,那老仆为何见我就跑?心虚什么?”这些都说不通,可是,翁氏毕竟是三姐姐的乳母,她拉不下脸逼供,只好假装信了再说。
胡智仁注视着谢长晏,轻叹道:“确实疏漏太多。”
接下去的日子里,谢长晏时不时就去找翁婆婆,以聊天为名暗中观察。到底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晃就是月底。一次回芦湾途中,看见官府衙役张贴告示,说程王大寿,各国使臣来贺,为了保证安全,出入都将戒严。
这么说,燕国也有使臣来。谢长晏心中不禁雀跃。
虽说这阵子住在胡智仁家中,锦衣玉食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内心深处始终感到不适,总觉得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当年离开玉京四处游玩时,有娘亲做伴;娘亲去世后,还有孟不离和他的猫。从某种角度来说,孟不离也算她的半个亲人。如今,亲人不在,她独在异乡,还遭遇了这般离奇的事情,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尤其是见到那个酷似谢繁漪的白影后,她突然就很想五伯伯、二哥哥、九哥哥,很想很想回隐洲。
谢长晏带着这样的情绪,怅然地上车,结果就在城门口看见了之前掳劫她的两个车夫——他们正被守城的士兵拦住,在搜身。
谢长晏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天黑,匆匆一瞥,很多细节都是缺失的,因此后来也就没有画他们的画像出来供胡智仁追查。但此刻再见,一下子就将记忆中的残影补齐了。
没错!就是这两个人!
谢长晏见城门处站了不下二十名士兵,当即跳车指着二人喊道:“他们两个是劫匪!”
士兵们闻声一怔,两个车夫双双变色,扔了行李就跑。
谢长晏跺足:“抓住他们啊!”
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追缉。然而那两人跑得极快,一前一后眨眼间就冲出了十余丈,眼看就要汇入人潮之中,突然一把枪破空射来,穿过前面那人的心口后不停,又射中了后面那人的脖子。
鲜血飞溅,两人同时倒地。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红色盔甲骑着白马的男子策马而来,经过后一人身边时,随手将插在他脖子上的红缨枪拔了回去。
第90章 白云苍狗(3)
周围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大家都显得十分兴奋。
而士兵们看见来人,纷纷下跪:“拜见二皇子。”
男子凛冽的目光从谢长晏脸上掠过,却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出城去了。
士兵们这才上前查看倒地的二人,然后回头看向谢长晏:“死了。你说他们是……什么劫匪来着?”
谢长晏顿时也很想死一死。
她本想借守卫之力擒住二人,好从他们口中问出真相。结果倒好,程二皇子涵祁恰好经过,一出手就要了两人的命。他倒是出够了风头,她的线索却又断了。
不愧是程国,皇子当街随手杀人,百姓们还都看得津津有味。
谢长晏被士兵们带去纠问,刚坐下,胡智仁就塞钱来赎了。胡家在程国颇有势力,府衙内上上下下见到他都很谄媚,当即爽快地放了人。
胡智仁笑问她有何感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两人罪不至死,程二皇子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真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没有法制约束的国度,难怪彰华说它是“未开化之地”。
“下次还敢如此冒进吗?”
谢长晏苦笑:“事不过三。我连失两次良机,还间接害死了两个人……罪孽啊。”
线索至此又断。虽说衙役们答应查清二人身份后就第一时间告知,但对于他们的办事能力,谢长晏完全不抱希望。她只好一边写信给吉祥,一边继续找翁婆婆聊天。
如此又过去了半个月,依旧线索全无。燕国那边也没回信,于是谢长晏去找胡智仁,跟他说要回燕。
胡智仁很惊讶:“可是奴婢们侍奉不周?”
“不不,怎会?而是两个月了,一无所获。此地毕竟人生地不熟,多有不便。反正游记也写完了,该回燕了,顺便向五伯伯汇报翁氏和白影的事情,也许他能有什么线索。”
胡智仁拧眉道:“那孟不离那边……”
“之前托您送信去燕,想必此刻他收到了。他若来程,劳烦你再派人知会一声——我回谢家去了。”
胡智仁沉吟片刻,一笑道:“也好。不过,请再稍等几日,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跟你一起回燕。”
“你不必刻意陪我……”
“不是陪你,而是我也该回燕了。跟我同行,船快人多,就算再遇到劫匪或者如意门的人,也不用怕。”
谢长晏行礼道:“如此多谢胡兄。”
第二日,谢长晏左右无事,决定再去看看翁氏。
到那儿后翁氏却不在家,据说外出看病去了。谢长晏心想来都来了,就等等吧。于是熟门熟路地摸到后院,踩着石头翻过破败的矮墙。
她怕晒,坐在院子的草棚下等,然后感到蒲团坑坑洼洼,坐着很不舒服。拿起来一看,下面塞了本书,赫然是她的《朝海暮梧录三》!
谢长晏一怔,打开书,只见扉页上盖着一个印鉴——上邪。
她的手立刻抖了起来,连忙往后翻,竟看到了一些批注。墨渍尚新,可见是最近写的。字迹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堪称上品。
谢长晏一见之下,霍然惊起,手里的书也“啪嗒”掉到了地上。
——这是……三姐姐的字!
初夏阳光熏人,她却浑身冰冷:那个白影……竟真的是谢繁漪不成?!
谢长晏将书抓起,再次辨认,最后确定这就是谢繁漪的笔迹。
谢繁漪有个习惯,写得兴起时,会将“三点水”的偏旁连成一笔,宛如瀑布蜿蜒而下。这本书的批注里,有一句“不落窠臼”,那个“落”字的三个点,就被连成了一笔。
面容也许是相似,笔迹也许能模仿,但这种不经意的小习惯,是不会雷同的。如果不是翁氏为人谨慎,连细节都考虑周到,丢下这本诱饵引她入局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谢繁漪真的活着!
她们要做什么?为什么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要绑架她?为什么任凭她找到此地?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谢长晏想不明白。
但她心中十分清楚,对方必定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很可能,不仅仅只是针对她。
当她想到这种可能性后,忽然福至心灵,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没再逗留,将书塞回蒲团下便离开了。
她坐着马车回胡府途中,让车夫刻意绕道去云翔客栈,没上楼,打包了一份该客栈的招牌点心果馅皮酥。然后又去渡口,找了艘当晚出发去燕的船,付了船资。最后回到胡家,跟胡智仁把今天的发现说了一遍,道:“我三姐姐很可能没死,就在此地。”
“那你打算如何办?”
“既然牵扯三姐姐,我不能再等,得立刻回去请五伯伯做主才行!”
胡智仁面色微变,有些踌躇。
“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准备好。无妨,我自己搭乘别的船只回燕,船都找好了,我还给五伯伯他们带了此地的点心。”
“这……”胡智仁挽留了一下,见她去意坚决,只好答应了,“那好。我送你上船。”
谢长晏收拾好行囊,跟胡智仁一起坐着马车前往渡口,结果却被告知,那艘船今日不走了。问及原因,说是老板家出了点事。
谢长晏没走成,胡智仁便吩咐马车先回府。
“看来天意让你再等一等。”
“是啊,看来是的……”“我这边最迟后天就能走,你要不要……再等等我?”
显得闷闷不乐的谢长晏闻言抬起头,注视着他,最终一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再次回到胡府时天已黑透了,胡智仁将她送到小院门口,这才离去。
谢长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尽头,看着布置精美的厢房,花团锦簇的庭院,和温顺灵巧的婢女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
她回到房间,注视着从云翔客栈买来的果馅皮酥,心中不知是何感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很不甘心,想要把它搬掉。
她一点也不想怀疑胡智仁。
可是,偏偏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此人有问题。
首先,在滨州遇到如意门的银门弟子时,胡智仁就在。
后来,在玉京二度遇到监视她的那个卖橘人时,胡智仁也在。
此番,遇到白影,胡智仁还在。
此人每每于危难之时出现在她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合作,随着胡智仁对她表现出倾慕之情,她便将这一系列偶遇当成了追求者的小小心机。
但如果——不是倾慕之情呢?
如果他是故意结识她,讨好她,那么有什么借口比“喜欢”更能不动声色地跟着她?
他用三年时间取得了她的完全信任,如今时机成熟,终于可以开始收网。
首先安排她住进有密道的天字房;然后让“谢繁漪”出现在她面前,趁机掳走她;再假装半途救了她,让她搬进他家。
这么做的好处是,被别人掳走,她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逃。但住在他家,她就会安心等。
如此再安排翁氏出现,拖住她的全部注意力,眼见她耐心快要耗尽时,再放出谢繁漪的笔迹为线索。
按常理推断,她在看见谢繁漪的字迹后会改变主意,留下来继续追查。谢长晏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走了,然而就在那时,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孟不离刚开始养那只黄狸,有一天黄狸外出玩,染了疾病。某日她在搭建舆图,猫跳上几案,咳咳几下吐了一大摊污物在上面。她又好气又好笑,正收拾时,孟不离跟阵风似的进来将一碗药灌进了黄狸口中。
“它怎么了?”
“它得了钩虫病。”回答她的是在一旁看书的“风小雅”彰华。
“你怎么知道?”
“我请兽医给它看过。”
“多久了?”
“半个月。”
她看看孟不离再看看彰华,有些郁卒:“为何没第一时间告诉我?”
彰华放下书,淡淡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为何告诉你?你养它?你会看病?”
“我、我、我起码跟它住在一个屋檐下啊!”
“事件发生时,人们最先找的,是能解决难题的人;其次,是相关人;最后,才是不相关的人。所以,你不算最晚知道此事的,好比令堂,就不知道。”
谢长晏无语,只好瞪着他。
那是她在知止居时很小的一件事情。现在想起时,却是字字掷地有声,令她整个人为之一绷。
“事件发生时,人们最先找的,是能解决难题的人。”
以此推测——为什么谢繁漪要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谢繁漪没死,应该先回燕,找五伯伯;其次,是相关人——她的亲生父母,她的长辈,她的同胞兄妹……怎么也轮不到排行十九的妹妹!
除非整个事件是专门针对谢长晏而来,绝非善意。
这本书的出现,最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是谢长晏不走了,继续追查此事。也就是说,书出现的目的是为了拖住她。
第91章 白云苍狗(4)
因此,谢长晏去渡口试着找了一艘船,装出要走的样子。
如果对方的目的真是拖住她,必不会让她走成。
果然,当晚船老板家出事,出海取消了。
验证了这一点后,再反过去思考:谁在一直拖着她?
胡智仁。
谁能精准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去翁氏家?
胡智仁。
谁帮她查到那匹马的下落?
胡智仁。
谁在劫持事件发生时没有追上两个车夫让他们逃走了?
胡智仁。
谁给她安排有问题的房间?
还是胡智仁。
所有的答案全指向了这个人。
谢长晏霍然起身坐不住了。他想做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如果只是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一不会武功二没有权势,唯一与常人不同的不过是燕王对她的那么点牵挂……
等等!陛下!
对方的目的是陛下吗?
谢长晏迅速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