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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晏朝他眨了眨眼,抱着脑袋跑掉了。
吉祥探头往殿内看了一眼,看到头疼无比靠在榻上想事情的彰华,心中叹了口气——陛下生气的次数好像变多了……不,不是变多了,而是他以前都生闷气,总是把自己关在蝶屋里不见人。但现在……他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对象,所以就显得常常生气了。
“哥哥,看见没?如果你在天上看见了现在的陛下,会很高兴吧?”吉祥忍不住抬起头,注视着蔚蓝色的天空,微微一笑。
然而,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如意在云层上暴跳如雷,指着地下的谢长晏破口大骂:“她怎么就敢那么气陛下!她跟蛙老一对不要脸的师徒,天天就只知道花钱花钱花钱,管陛下要钱!我可怜的陛下,太可怜了,果然没我陪着就是不行啊,呜呜……”
吉祥惊醒过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了半天,想笑,却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一水二金三风。
一水是太上皇,二金是他和如意,三风是风乐天、风小雅和一个从头到尾不知情的荟蔚郡主。
如今,只剩下他和风小雅了。
幸好,还有个不在其中的谢长晏。
幸好啊……
燕王的一百万缗钱送过去,却又被宜使中途退了回来。原因很简单——胡智仁弄丢了。
谢长晏震惊:“怎么会丢的?”
前来复命的正是郑端午,他低头直立,脸色既不阴沉冷酷,也不贪婪干笑,而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心虚着。
“陛下,我是说宜王陛下,上月被冰璃公子邀去了璧国,陛下便让我押着胡智仁去江都跟他会合……”
谢长晏想,难怪他们封锁了去宜的所有海路,却没拦住人,原来此人去了璧国啊。狡猾的赫奕!
“结果,刚到江都,船就沉了。我被如意门的人困住,好不容易脱身,胡智仁却丢了。所以……陛下命我将钱退回来,顺便给燕王陛下一个交代。”
彰华沉声道:“你能给我什么交代?”
郑端午抬起头,面色肃然:“我会继续追踪,将他再次抓获!”
彰华冷笑:“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若你一直抓不到,如何?”
郑端午的脸色变了变:“陛下,想如何?”
“很简单,在抓获胡智仁前,你都要留在燕,不得回宜。”
“唉?”
“若发现胡智仁在宜,也得朕的手谕,才可离开燕。”
郑端午一脸为难:“这不太好吧?”
“你若做不了主,便写信给赫奕,让他跟朕谈。”
郑端午呆了半天,愁眉苦脸地离开写信去了。
谢长晏望着他的背影,转了转眼珠:“陛下是不是想说,宜国也多能人异士?”
“此人武功不错,性格机警,手段老练,还尽忠职守,忠心耿耿。赫奕摆了朕一道,朕就要他一个人,不吃亏。”
彰华跟谢长晏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两人同时一笑。
一旁默立着的吉祥不由得想:陛下和谢长晏可真是越来越有狼狈为奸之相了……
一盏茶后,郑端午回来了,把写给赫奕的信交给吉祥,请他代发,然后直视着燕王道:“我同意了。在擒获胡智仁前,我都留在大燕。”
谢长晏心想此人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
“不过,我有条件……”郑端午话题一转,“得先把那一万双靴子折换成金给我。”
谢长晏扭过头,看着彰华:“你确定此人真的忠心耿耿,尽忠职守?”
彰华也呆了呆,半晌后,无奈地看着她:“你许的靴子,你想办法吧。”
“什么?我去哪里想办法?”
“管你老师要。”
“怎么可能?老师会气疯的啊!”
彰华起身就走:“朕上朝去了。”
“陛下!陛下!”谢长晏追到殿门口,没追上,只好扭身为难地看着郑端午。郑端午扬了扬眉毛:“后无戏言。”
“可我不是皇后。”谢长晏突然理直气壮,“皇后是我姐姐。你管她要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宫女匆匆从殿外跑来:“谢姑娘,皇、皇后派人送东西给你!”
“什么?”谢长晏愣住了。
之前,为了追踪长公主,彰华将谢繁漪放了。谢繁漪就此离开了玉京。监视她的暗卫们回报说她一路南下,回了隐洲。此后便没有更新。
也因如此,彰华还没有撤掉她的皇后名分。又因为太上皇驾崩,服丧期间不能有喜事,故而也没给谢长晏名分。谢长晏这段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那会儿,白天去求鲁馆,晚上回宫,对宫女太监们来说,她跟风小雅一样,虽白衣之身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谢长晏走出殿外,便看见了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旁垂手站着一个人。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孟兄!”
此人竟是孟不离。
“孟兄,你的伤好了吗?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孟不离望着她,突然屈膝跪下双手抱拳:“幸、不、辱、命!”
谢长晏一愣,继而会意地打开箱盖,然后就彻底呆住了——
箱子里,静静地躺着胡智仁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欠你两条命,先还你一条。还有一条,如意门亡日再还。”
谢繁漪的字。
第140章 云散风流(4)
原来当日孟不离假死骗过胡智仁耳目,待胡智仁离开后唤醒濒死的荟蔚郡主,见她显见是活不成了,就当机立断自己逃脱。本想回宫通风报信,却在林外遇到风小雅,遂得救。
但他牢记当初在谢长晏失踪后对燕王的承诺,因此伤势稍好就不告而别,继续追踪胡智仁去了。期间遇到谢繁漪,两人联手找到了胡智仁的藏身之处,谢繁漪引开如意门弟子,而孟不离跟胡智仁一番恶斗后终将他杀死。
谢繁漪让他将胡智仁的尸首带回,顺便还带了一样东西给谢长晏。
那是一个小盒子,就放在胡智仁身边。谢长晏打开一看,是皇后的凤印。
“陛下,你说三姐姐是什么意思呢?”
深夜,灯下,彰华一边亲自检查着胡智仁的尸体,一边回答道:“她杀了你两次,所以欠你两条命吧。”
“那么,她说还我一条,就是把胡智仁还我。另一条是什么?”
“如果朕没猜错,应是她自己。”彰华直起身,洗了手,盖上盖子,“如意五宝,至今已知颇梨和赤珠都死了。”
谢长晏注视着字条上的后一句,眼眸微深:“那么,如意门什么时候亡呢?”
彰华接过字条,也凝视着上面的字,最终一笑:“快了。”
不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后谢繁漪因太上皇之死过于悲痛,患病离世。与此同时发生的还有一件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小事:宜国锦绣县衙役郑端午趁夜摸入皇宫,割了一个叫胡智仁的商人的头颅——据说此人杀害了宜国的市舶使李大人——回国复命去了。燕王怒,命人追捕,未果,修书一封怒斥宜王越权抢人。
一年后,丧服期满,燕王下旨立谢长晏为后。此举果然又引起了一片热议,说什么的都有。
而作为当事者之一的谢长晏,则端坐执明殿中,看着宫女们一样样抬进来的大婚贺礼。
礼物都是文武百官送来的,布帛金玉大多无趣得很,谢长晏正有点无聊时,吉祥看着礼单喊道:“求鲁馆公输蛙献礼——”
谢长晏顿时精神一振:“拿上来拿上来!看看老师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肯定与众不同……”
宫女将一个细长的匣子呈上,里面是一卷画。
谢长晏笑道:“难道又是什么特别的舆图吗?”当即打开,声音顿止。
画面中,延绵的蓝色冰川中,一道瀑布奔流直下,却是鲜红色的。滂沱气势,直扑而来。
后面的落款是“华贞七年元月初九绘于极北之川”,署名“十九”。
“啊……”谢长晏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是那个人,那个跟她一起被龚小慧救起的银门幸存者十九。他竟然真的去了!真的去看那些奇特的风景了!
好羡慕……不过等等,这是别人送的,凭什么挂着公输蛙的名字啊!
“就只有这个?老师没有别的给我?”
吉祥叹了口气:“还有一封讨钱的奏书,被陛下随手撕了。”
谢长晏哈哈一笑:“撕得好!陛下在哪里?”
吉祥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去万毓林竹屋了。”
谢长晏若有所悟,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谢长晏来到竹屋时,屋里没有人。
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彰华,想起一事,便走出屋子来到瀑布旁。
湖水绿如碧玉。湖边的一块石头上,果然放着彰华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
谢长晏想了想,也脱掉外衣扎起头发,跳了下去。在湖底,她看到了抱膝而坐的彰华,正在闭目不知想什么。
谢长晏游过去,抱住了他。
彰华睁开眼睛,看到她,微微一怔,然后带着她浮出水面。
“朕没事。”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停了停,又道,“舒服多了。”
谢长晏拉他上岸,拿着衣服回竹屋内,帮他擦拭身体穿上衣衫。
彰华静静地看着某个地方,谢长晏扭头,发现是那堵原本挂着《齐物论》的墙,如今墙面空了,却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她心中有些歉然:那幅字一直放在红船上,红船炸沉时也就没了。
彰华缓缓开口道:“父王出生时,也是双生子,但他的弟弟,朕的皇叔十分荏弱,还未开始喝水,便先开始喝药。父王从小目睹皇叔的痛苦。十岁时,皇叔终于挺不住,在病榻上痛不欲生地哀号,求皇祖父赐他一死。皇祖父不答应,他号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咽了气。父王在一旁被吓坏了……”
竟有那样的过往!谢长晏震惊。
“所以朕能理解当时他为什么那么斩钉截铁地保一个弃一个,为什么能做到对知幸那么残酷——他希望他尽快结束痛苦。”
只是没想到谢知幸竟能活下来。凭借谢怀庸当时三脚猫的炼丹术和医术,他竟活了下来。
她曾写信给五伯确认此事,五伯给她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七个字:“乾为天。君子当仁。”
也就是说,谢怀庸当时给谢知幸占了一卦,是“乾为天”,大吉之兆。寓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因此,谢怀庸顺应天命救了他,养大他,在知字辈中,取名“幸”。知幸。
“朕十五岁时得知自己竟有如此奇异的身世后,着实消沉了一阵子。偏遇大婚前夕,父王派了宫女来教朕敦伦之事。朕便情不自禁地想到,爷爷、父亲都如此,朕的儿子很可能也是孪生子。若也是如此遭遇,朕会如何?当如何?每每那时,索然无趣,久而久之,便招来了猜疑之名。”
谢长晏一怔。燕王久久不婚,后宫也没有妃子,世人都道是他性好娈童所致,没想到竟有这等缘由。
彰华说到这里,直勾勾地看着谢长晏,目光闪烁,显露出难得一见的不安和歉然:“晚晚,朕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选择逃离这样无趣的宿命。
选择另一种海阔天空的人生。
只要你愿意。朕,皆如你所愿。
谢长晏想了很久后,上前一步,侧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彰华一愣,一时间反而不知作何反应,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谢长晏慢慢地脱去刚给他换上的衣衫,再脱去自己的。“陛下原来是害怕那种事啊……但是二哥不是已经证明给陛下看了吗?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而我们,跟皇祖父和父王,都不一样。”
我们从不放弃希望。
我们,不一样。
春风吹拂湖面,水波涟漪。
粉融香汗流山枕,尽君今日欢。
华贞八年四月初一。燕王迎娶新后,普天同庆。
帝后于大殿上,捧婆娑美酒,邀群臣同醉。
风小雅亲自操琴,唱了一曲《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酒至半酣,风小雅收琴,至后殿向帝后辞别。
彰华似早有预料,沉默片刻,道:“是时候了,去吧。”
谢长晏看到他身后的焦不弃和孟不离:“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