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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历史轨迹上,陈献章虽然成为了岭南地区唯一从祀孔庙的大儒、大明朝从祀孔庙的四人之一、心学的奠基者,被后世尊为“圣代真儒”、“圣道南宗”、“岭南一人”等,但他现在到底只有三十四岁。
三十四岁的陈献章还没有达到学问大成的地步,本身还没有和明朝流行的程朱理学进行决裂。
他此时已经提出了“人贵疑”的观点,鼓励人对权威进行质疑,并且自己做出注解,可还没有把一切融会贯通。
所以当朱见济提到“格物致知”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点头默认了。
结果朱见济却是眼睛晶亮的眨巴了一下,给他挖了一个坑,“那这个知,指的又是什么?”
“是智慧?还是知识?或是人本身的心中良知?”
这个问题,自古便是儒学家的一大难题。
因为“格物致知”四个字喊起来响亮,可追根究底,只有在大学的一个小段落里提到过,在其后却没有作出任何解释,也未有任何先秦古籍使用过“格物”与“致知”这两个词汇而可供参照意涵。
如此,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义成为了儒学思想的难解之谜。
历朝历代,都有学者企图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并且把自己的说法定为正统。
也就在元朝时候,蒙元皇帝将朱熹的四书集注采用为科举取士的应试准则,随后被太祖皇帝独尊为官方正统思想,这才使得朱熹对“格物致知”的解释成了主流。
现在,一个偶遇的富家少年直接把“知”延伸出了三个意思,然后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陈献章的脸色严肃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一般人物。
这个年龄段的正常孩子,也不会提出这种刁钻的问题。
但凡在这三个中任选其一,都能算是一家流派了。
“诸位先贤都未曾彻底解读过格什么物,致什么知的事在下又如何能懂?”
陈献章大叹一声,对着朱见济起立拱手,行以同辈之礼,“小兄弟出口便有不凡之气魄,不知是何方人士,或者家中师长为哪位大贤?”
旁边的侍从都在对陈献章瞪眼。
同辈的礼仪,你配吗!
不过朱见济没在乎这种小问题,站起来颠了颠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反过去又给陈献章出了个难题。
“理是什么?”
“程朱之学的理是三纲五常,陆九渊的理是人之本心,可理本身就有道理之意”
“是气?是心?是道?”
“可惜自宋至今,儒家大师鲜少再有,天下研究学问的,也都循规蹈矩,没有突破,事事尊崇古人,让这些东西各有说法,学派之间吵得不可开交。”
“我是很不喜欢这样的,奈何当真是代代不如前人,以至于当今天子搞了个尊孔复古出来若是今人远超古人,又从何来载?”
“你若是要做学问,就大胆一些,莫要跟和尚一样守清规戒律,只要于国家有益,也不要担心自己成不容于世俗的狂人。”
“当然,做学问的目的是经世致用,千万别学此时的大儒,苦修了自己,端庄严肃了一辈子,也未曾给国家百姓添一份钱粮!”
他说了一大段话,把陈献章讲的心中大动。
“公子到底是哪家人物?”
怎么言语之间还跟自己很熟似的?
“你以后就知道了!”
朱见济让人把自己的马牵过来,翻身上去。
离开之前,他还特意把身上带着的小玉佩送给了陈献章。
“今日偶遇,我是孟浪了一些,倒是没给你说话的机会。”
“这块玉牌就当贺礼了,提前庆贺一下明日放榜的头名!”
陈献章愣愣的接过玉牌,被朱见济的话说的大惊失色。
有之前把他绕晕的各种问题做铺垫,他对眼前少年的话是颇有相信的。
而会试的排名,又岂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这次是恩科,听闻天子极为重视,谁敢泄露?
陈献章努力让自己从那些问题里抽出来心思,想着在京城之中有这样地位,又有这般水平的少年
结果,
他差点绷不住一身风轻云淡的气质,拿着玉牌的手都抖了起来。
可惜朱见济已经带着人打马走了,没有给他高呼万岁的机会。
各自回家,陈献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回老家潜心学问后,其实已经看淡功名利禄了。
如果不是他的好友来信,说新皇登基开了恩科,并且在信中猛烈夸赞新皇是如何的有为之君,一上台就给朝堂带去了一股新风气,让他千万不能错过如此明君,这才说动了在家宅居了数年的陈献章。
而在老家的时候,陈献章其实对朝廷大政,也是有些接触和感悟的。
他家在广州嘛,两广之地,本就有众多土司。
前朝改土归流,清缴土司势力后便广设学院,推广儒学,教化当地蛮夷,让陈献章拍手叫好!
正是因为见证了这一事件对民间风貌的改变,陈献章才决定听从好友提议,再入京参考一次。
他在路上,见识到的风景更多。
像农会这种东西,完全让陈献章说不出话。
当然,迫害地主的官兵也让他吃了不少惊吓,好在他是去参与国家抡才大典的,一路自然有官员为之行方便,不然陈献章一个普通人,非得吃更多苦头不可。
等他越靠近直隶,那景物越是不同。
廉价的布匹、饱食的百姓、作风日益放开的家庭妇女和无处不在的德云社成员每一样都让陈献章大开眼界。
他在京城中跟人合租了一个小院子备考,除了每日读书刷题,还要留心报纸。
陈献章非常喜欢看文政杂谈上的各种文章。
上面体现出的思想活跃和“叛经离道”,简直让他为之着迷。
可惜他来的太晚,没能买到往期报纸。
听说前朝关于北孔的大辩论,连太子和诸大臣都下场刊文了,那时候的思想冲击威力更大。
好在陈献章又打听到,附近的农家喜欢收集报纸,把它当做廉价书本给家中少儿认字,便出城到处求取这些旧时报纸,连放榜这种事都不在乎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朱见济。
这个风一样的少年君主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些问题更是困扰的陈献章无心睡眠,大半夜也瞪着双眼睛,跟房东家养的狸奴面对面的比谁更有精神。
可朱见济这个罪魁祸首回宫后,先是把从外面买回来的新鲜东西送给老妈跟两妹妹,跟长辈们说了些自己的近况,又是清理了下身体,熏香完毕后就香喷喷的睡觉去了。
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思念自己。
第176章 :大明的思想需要新血液
“陈兄!”
“你是会试第一!”
第二天放榜后,跟他同租房子的朋友兴奋的跑回来,边走边喊。
虽然他自己没金榜题名,但在这儿的一段时间,也算是托了陈献章的福,由他指点了不少东西,长期拉后腿的数算水平改善了不少。
成绩出来后,这位同居的朋友上了副榜,可以入国子监读书。
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所以跟陈献章报喜起来,眉飞色舞,一点酸气都没有。
结果一夜没睡的陈献章只是衣冠不整的拉开门说了一句,“咦!”
“我中了!”
随即把门一关,又回去补觉了。
报喜的朋友惊讶他一夜之间颓废如此,连会试头名的消息都没能刺激到他。
对方趴到窗户边上,本想劝说陈献章收拾收拾,外面还有不少等着他出去庆贺的同科学子呢,却见陈献章连鞋子都未曾脱下,整个人卧在床上,鼾声如雷。
朋友“嗨”了一声,却也没再去打扰。
等到殿试那天。
朱见济穿戴整齐的坐在宝座上,看着新科贡士们一个个的走进来。
他们之中有些人看上去很紧张,但也有一些貌似轻松的。
毕竟只要过了会试,那就能当官了。
殿试只是确定最后的排名如何,是不会刷人下去的。
皇帝挥了下手,让他们抬起头来。
一直低着,对脖子不好。
陈献章作为会试头名,走在最前面,微微抬头后,即便不能直视圣颜,但偷瞄一下,也能认出上座的确是自己偶遇的那位少年。
只是换成了帝王龙袍后,让对方浑圆的身材少了几分富贵,多了点霸道的感觉。
想来等年纪上去,青春期迅速发育后,能更加有威严。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冒犯天子。
陈献章脸上的黑眼圈还没有退完,可见朱见济关于“世间真理”的问题,还在他的梦里徘徊了好几天。
不过也许是有了些头绪,这人精神振振,除了黑眼圈浓了点,并没有多少颓败之气。
加上他在这科贡士里算是年轻的,眉目儒雅,看的旁边围观的大臣也微微点头。
官员代表朝廷颜面,长的太差可不行。
“今日殿试,是朕给你们出的题目!”
等人缓了缓,朱见济站起来,让捧着考卷的朝官开始分发,一边对考生们说些“考试注意项目”。
“这次殿试,朕要考你们两个问题”
“一个,是为何而学,诸位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一个,则是策论。”
“大明边疆辽阔,四面皆有不驯之蛮夷,针对这点,我朝该如何制之?国家之内,又该如何?”
堂下的考生闻言,都紧张起来。
因为这两个题目都太广泛了!
描述起来,可不是能轻松搞定的。
新皇果然不喜欢按理出牌,一来就玩这么大!
幸好这是在殿试,不然这官就当不成了。
提笔研磨,考生们闭眼思虑一阵后,便开始写起了自己的议论文。
陈献章坐在其中,感受到来自旁边君臣的视线,重重吐出胸中闷气后,也写了起来。
“陛下这次出的考题艰难,若是真能言之有物,那便有望成我朝未来的栋梁了!”
朱见济身边的徐有贞看着奋笔疾书的贡士们感叹一句,顺便吹捧皇帝。
小皇帝轻轻一笑,“朕出的题目,很难吗?”
只要那些考生到了京城后不要成天闷着苦读,而是花些心思去看看报纸上的各种咨询,收集朝廷这些年推出的新政策,摸准自己这个皇帝的心思并不难。
虽说古代的消息传递速度非常缓慢,但这里到底是京城。
是有文政杂谈和德云社的地方。
前者是官方出版,上面多得是议论朝廷大政的文章。
后者是皇家隐藏在民间的喉舌,本就能拿到前线第一手资料,然后编成利于流传的段子去外面。
由此,就看那些考生的脑子灵不灵敏了。
朱见济下去走了几圈,看了看某些人的答案。
靠近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了僵,好在拿笔的手够稳当,没有紧张到写错别字。
当他走到陈献章身边时,这人已经完全投入写作之中,两耳不闻身外事。
他是看过很多期报纸的,又有偶遇时得闻皇帝天音,沉思了这么多天,也该下笔如有神。
而他写的东西也没让朱见济失望。
当看到上面的“学以致用”、“学以为国”以求“直达本心良知”,并且有理有据的论证起其观点,并不是其他学子空荡荡的“为往圣继绝学”时,朱见济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且陈献章的书法写的十分漂亮,赏心悦目,足以再让朱见济给他加几分。
他陪着这群贡士考完,然后才在众人的拱卫下,带着卷子离去。
几日后公布殿试排名,陈献章被御笔点为状元,由他带头,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簪花,春风得意,让人好好见识了一番新朝进士的风光。
“陛下对新科状元很是满意嘛!”
就在朱见济站在城门之上,感叹“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时,卢忠赔笑道。
朱见济没理由否认,“不错,陈献章的确是个人才。”
但马冲又对此不解,“朝堂上能臣不少,陛下何必对一个进士花心思?”
别人看来,状元郎是风光体面的,可在朝廷里,这人起码要在翰林院中熬不少日子才能出头。
论权势地位,连自己这个太监都比不上!
“你啊你,多读书!”
朱见济摇头叹息。
他现在手里能办事的人是有很多,不论中央还是地方,在考成法和皇帝手握兵权的威慑下,大多会安心做事,不敢胡来。
可要想政策持续下去,改变整个大明的面貌,只埋头做事是不行的。
他们要把自己做的想的,宣扬出去!
还是老前辈的话说的精妙舆论战场,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去占领!
现在通过德云社和发行报纸,朱见济对大明的民间言论有了基础掌握,但士大夫的脑子里还充满了他们从“圣贤书”里学来的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