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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有力气了。”小夏体贴地说。
丘成感激地笑笑,弯腰低头嘴咬碗沿艰难地喝了一口。
小夏乐了,端起碗舀一勺圆子送到他嘴边。
丘成心里头几百颗圆子滚来滚去,他是什么意思?
“少爷受伤那阵都是我喂他吃饭的,我可拿手啦,快吃吧。”他眉眼弯弯。
丘成见他坦坦荡荡,鄙夷自己心里的猜忌。他为人诚善,只是单纯地帮忙而已,何需扭捏?便就着勺子吃一口,满嘴清甜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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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要熬通宵,他是习惯了的,担心小夏吃不消,小夏笑说:“不要紧,好玩得很。”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发现的种种趣闻,那些在丘成眼中司空见惯的窑厂日常,在他口中别有趣味。
丘成起先微笑倾听,渐渐笑不出来了。环视人来人往的窑厂,叹息一声,“那些好玩的事恐怕撑不过这月了。”
“我听戏词里唱,穷山里有路,柳荫下有村,路不都是人踩出来的么,走着走着就通了,没什么好忧心的。”他笑得没心没肺。
什么戏有这样的词?丘成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该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登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夏挠挠头,不明白什么事如此好笑,但见他开怀,他也跟着憨憨地傻笑。
这么一笑,烦恼不觉一扫而空。丘成自小负起重担,从没有恣意任性的时候,此刻忽然贪慕小夏的没心没肺,单纯晴朗,连靠近他的人都能感染他的快乐。
“你说得对,总能想出法子的。”丘成的信心又回来了。
窑膛的炭再次熊熊燃烧,丘成估完火候回来,见小夏正拿着筷子对着桌上一堆或满或空的碗乱敲,笑问:“丘成,盛着酒酿的碗奏小曲是不是更好听呀?”
丘成话里带着笑音,“恐怕更难——”
脑中忽地亮光一闪,他蓦地顿住脚步。
小夏听见玲珑喊人帮忙,正往外走,丘成这么忽然一停,小夏踩到他又大又厚小船似的鞋子,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向他扑去。
裹成狗熊的丘成本来就行动不便,一只脚还在小夏脚底下,陡然失去平衡,只听“哎哟”两声,两人纠缠不清地一同倒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唇部来了个亲密接触。
小夏脑中万鼓齐鸣,刹那神魂出窍。唇上的滋味是从未有过的香甜,带着一点酒酿圆子的味道,他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
接着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神魂归位。
丘成奋力推开他,眸中电闪雷鸣。
第27节
他的拳头裹着层层布条,打在身上并不痛,但小夏触到他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一拳像是砸进了心房。
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被欺辱的痛恨。
小夏想要解释,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时失足,但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的确是他做错了,他鬼迷心窍,无可辩解。
正在分夜宵的玲珑看到这一幕,下巴差点掉进锅里,愕然道:“小夏,你、你、你不会是……断袖吧?”
小夏做了一件更错的事。“断袖”二字把他惊得一激灵跳起,看都不敢看丘成一眼,落荒而逃。
垂头丧气地推开家门,见严冰正在院中举头望月做忧郁王子状。小夏学着他的姿势托腮望天,似乎忽然与少爷常读的伤春悲秋的诗词产生了共鸣,喃喃自语,“我是个混账。”
耳畔飘来惆怅的声音,“同感。”
同命相怜的混账主仆彻夜难眠。
严冰宽宏大量地想,如果寄虹来道歉,他可以既往不咎。
小夏先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不由自主地又怀念起那股香甜之味。为什么丘成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好……吃呢?
城外的窑厂里,丘成对着熊熊窑火,一整夜心火翻腾。
他被吻了。若在戏台上,应该……以身相许了吧。
严冰和寄虹吵架后的第一天,他等候了一天,无人上门。很明显,昨夜的幻想不切实际。
第二天他认识到自己并不是锱铢必较的人,即便她不肯道歉,他也是可以和好的。但一整日只有小白求抱的邀约。
第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驱车直奔彩虹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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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天下闻
路上严冰想好一套完美说辞,不料全没派上用场,寄虹并不在瓷坊。
姚晟说:“前天一大早丘成领着玲珑伍薇过来,在阁楼嘀咕好久,兴高采烈地一同走了,把寄云也叫去了。瓷坊和窑厂的事交给了我和大东,他们两天没露面了。”
严冰转去窑厂,大东是锯嘴葫芦一只,挤不出半个字。他突然生出恐怖的幻想,那个深夜她血泪纵横的面容历历在目。
这日他前所未有高效地“视察”了青坪所有瓷商与窑厂,全无消息。沙坤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劝他稍安勿躁。
听出沙坤的言外之意,他诧异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沙坤同样诧异,“他们五个借船避世这馊主意不是你出的么?”
码头果真只剩下两条沙船,远眺青河漠漠,上下皆无帆影,载着他们的那条沙船不知所踪。
他空落落的,无端似觉一根若有若无的线,一头牵着遥缈未知之处,一头系着他的心房,一紧一松间,心跳呼应。
何谓一日三秋,严冰深深体会了一番。之前忧心如焚失去理智,冷静下来回想种种,寄虹若独独为避开他,不必带上寄云玲珑伍薇丘成,大费周章地借走小和尚和歪脖一干船员扬帆远航。
或许她在筹备大事,但这是自从那个清晨向她许诺“我帮你”以来,他首次没能参与的大事。原来并不是非他不可,这层认知叫他怅然若失。
煎熬了三天,小和尚毫无预兆地现身在严家。“姐姐们让我带话,明早巳时到山海居去。”
可算听见音信了,严冰怎么能放他走呢。“这几天你们去哪了?她……他们都好吗?在做什么?回来了吗?现在——”
“现在我要去通知旁的人,你问的事么……”小和尚笑嘻嘻晃晃脑袋,“姐姐们说,不可说。”
严冰只得按下焦虑,踌躇地问:“叫你通知我的,是不是……嗯……伍薇?”
小和尚拖长了声音说:“是——”
严冰心里便是一沉。
小和尚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大喘气地接话:“——是二小姐。”说罢扮个鬼脸,哧溜闪出门外。
严冰的唇角一点一点弯了起来。
翌日一扫连日阴霾,风和日丽,白云堆在蓝天上,在山海居前的红花紫荆林里投下淡淡的薄影。林子边缘有片空地,古怪地用白色帷幔围出两丈见方的一块地方,瞧不见里头的情形。
小夏踮起脚尖张望,严冰没心思看热闹,催促着走进山海居,听到有人唤他,循声望去,姚晟、沙坤、大东坐在临窗的桌前向他招手。他环顾四周,店里店外没见着寄虹等人的身影。
“别找了,不在这里。”姚晟说。
严冰落座,花窗正对那处帷幔,他这才多看几眼,“什么名堂?”
沙坤凉飕飕瞟了旁边的小和尚一眼:“除了这小子,没人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小和尚嬉皮笑脸,“等着就是啦,保证大饱眼福。”一溜烟没影了。
几人只好枯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夏忽然“哎”了一声,朝窗外努努嘴,几人往外看去,小和尚领着几名手下站在帷幔旁,一人扯住一角,向里头说了什么,便齐齐一拉,帷幔哗啦啦大旗般随风飘展。
帷幔将离未离时,乐声忽起,叮叮咚咚流出花林,路人惊喜驻足。
帷幔之下,赤黄青紫白五色彩衣曼曼轻舞,五人或坐或卧,各执一样乐器,丘成一袭粉青深衣,端坐扬琴之后,皓腕轻轻一扬,乐声忽止。
端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此时无声胜有声”。正曲尚未演奏,甫一亮相,便赢得满堂彩。
奏乐的人美则美矣,乐器更是画龙点睛之笔。编钟、管钟、磬与埙皆为青瓷,最妙的是扬琴,竟由上百只大小不一的瓷碟依序排列而成,堪称巧夺天工。
严冰等人早已呆若木鸡。
丘成抬手做了一个起势,略一停顿之后,扬琴泠泠奏响,细如春雨。埙声渐起渐高,白兰雨中缓缓绽放,幽香暗袭。雨势转急,密密如织,大珠小珠缀荷衣。一支荷箭陡然盛开,伴雨起舞,磬音明丽,与琴相和。秋风乍起,寒霜瑟瑟,无边落木萧萧下。偏有金菊笑对寒霜,满城尽带黄金甲,管钟堪可扫千军。悄然雪至,大地无声。唯有一枝红梅逾墙静放,独向雪中行。
扬琴低到微不可闻,忽而五音齐鸣,铮然作响。一夜春风来,百花争艳,牡丹独领风骚。天下芳菲,一曲得之。
曲终人未散,陶然不知身处。静默片刻,围观之人方才回神,欢声雷动。
严冰几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仿佛被摄了魂魄。对面的他们光芒潋滟,与平日判若两人,那是另一种肆无忌惮的美,毫无防备地撞进每个人心里,定格成永恒。
君应知,花期至,莫等闲。
平心而论,除了丘成与寄云有音律基础,寄虹、玲珑和伍薇短短三天很难练得娴熟,演奏中时有犯错,但此情此景,谁会计较那些小小的疏漏呢。
路人嚷嚷着再来一曲,不肯散去。山海居掌柜瞧准这大好商机,挤进人群给五人团团作礼,“我楼里宽敞清雅,配几位的瓷乐相得益彰,咱们老熟人了,到雅间小酌一杯如何?”
小酌是虚,谈生意是真。伙计众星捧月般护他们入内,严冰等人反倒不得近前,伍薇朝沙坤扬扬下巴,笑得扬眉吐气。曾经要靠他耍无赖才进得来的地方,如今凭自己的实力被奉为座上之宾。
在别人的笑语里,寄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与严冰擦肩而过。
严冰心里颇不是滋味,望着雅间的雕花门扇呆坐了好久,客人来了又去,一桌子全都走光了,他才和小夏默然离去。
小夏也稀奇地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回家后一晚上不言不语。半夜里严冰被低低的饮泣声惊醒,匪夷所思地发现小夏坐在窗下抹眼泪。
“哭什么呢?”他蹲在他面前。
小夏捂着脸,只顾抽抽搭搭地哭。
严冰哄劝半晌,小夏终于眼泪汪汪地开口,“我对不起爹娘爷爷太爷爷列祖列宗……”
还挺严重的。“你干什么错事了?”
小夏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好像袖子断了……”
短了?严冰看看他的衣袖,“我看正合适呀!”
啥?少爷是觉得他和丘成正……合适吗?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精神抖擞,“少爷,能把你的枕头给我吗?”
欢天喜地地搂着瓷枕爬上床,小夏做了个苦涩又甜蜜的梦。梦里他和丘成变成瓷枕上的画,挨得那么近,可是中间隔着一条衣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
寄虹等人在山海居演奏三日,青坪沸腾了。州府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慕名前来,千金难求一座,彩虹瓷坊和山海居八二分成,日进万金。寄虹特意留了一个雅间给曹县令和太守,太守听罢赞不绝口。
当日傍晚,曹县令将寄虹召入县衙,捋着山羊胡笑容可掬,“青瓷乐器别出心裁,足可代表青坪瓷行,本官有意将其呈送入宫,霍掌柜意下如何哇?”
这是莫大的荣耀,寄虹受宠若惊。拜谢出门,不意瞧见门口的石狮子后头半掩着一个青灰的身影。
想来他是刻意候着她,可她同他无话可说。之前那番话着实伤人,若换成旁的任何人,她或许都能一笑置之,但偏偏只有他无法释怀。
严冰想见她一面,见到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她一往无前,眼里不揉沙子,他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终于还是寄虹打破沉默,“呈献青瓷乐器之事是你向曹县令进言的么?”
“是。《芳菲天下》曲意上佳,太后必定欢喜。”顿了顿,又急忙补充,“没同你商量,不会怪我吧?”
寄虹见他低声下气的模样,促狭心起,淡淡地说:“多谢——严文书费心。”
前两个字叫他忽悠飘上九重天,后半句又重重摔进十八层地狱。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问:“你怎么乌眼青了?”
“啊?哦,我与小夏换了枕头,有些不惯。”
寄虹点点头,走远了。当晚吕家窑厂的工人送来寄虹的一份礼物,严冰激动地拆开,瞬时一脸焦黑。
那是一只男欢女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