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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对手已经开始混乱,指挥发射的吴班长于是按照操典要求,又命令手下发射了两轮“二踢脚”用来测试数据。后续炮弹由于每轮延长了将近30米射程,所以没那么精准了。
不过这无所谓。发射组不需要像日军一样精准命中机枪巢,这些二踢脚只需要落在大致几十米圆圈范围内就可以。
之所以选在村口的土坡上开战,并不是因为这里方便跑路,而是因为这里地势高,方便瞄准。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今天的风向就是从土坡背后吹过来的。
所以当后续的十枚烟弹落入人群后,烟雾就听话地将人群笼罩住了。
……
左保六感觉自己要死了。
此刻的他,手中锄头早已不知去向,剧烈地咳嗽导致他无法动弹。为了不至于让自己被口水和鼻涕呛死,呼吸困难的他只能跪在地上,高高翘起屁股,做出一个“以头抢地耳”的磕头动作。
胸腹间一片火烧般地痛,嗓子眼就像被人拿着小刀在刮,眼睛早已红肿无法视物,耳边传来得是族人们恐怖地嚎叫,中间夹杂着密集地咳嗽声……
左保六感觉自个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稍好一点的时候,耳边却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呐喊声。紧随着呐喊声的,是脚步声、棍棒入肉的啪啪声、以及惨叫声。
脚步声很快来到左保六耳边。下一刻,他翘起的屁股就被人狠狠踏了一脚,被踢趴下的同时,一根铁尺还在左保六背上狠狠抽了一下,最后,不知道哪个促狭鬼还用棍子在他菊花上捅了一记……于是左保六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那破烂的木板床上了。事实上左保六是趴在床上的,他的脊背露着,背上有一片青紫。
看到身边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娃,左保六用了好半天时间才恢复了神志,外带搞清楚了他昏迷后的事情。
……左家的大部队被狼烟搞定后,过了一会,口鼻上裹着湿布的打手就从土坡上冲了下来,一马当先的是那些白役狗腿子。
这帮白役正儿八经打架不成,但是对付起失去还手能力的乡民,那可是人人矫健,个个神勇。
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这一战,左家人大败亏输。事后昏迷不醒的就有上百人,其余的个个带伤,人人挂彩……也不光是被白役打的,被自家人踩伤的也有不少。
左保六是在哭天喊地声中,被自家女人用门板拖回去的。好在他回去后没用多久就醒了过来,这才让女人放下了心——要是他挂了,女人就得改嫁,三个娃最后能有一个成人就不错了。
醒来后的左保六顾不上浑身的剧痛,他紧闭着红肿的双眼,忍着喉咙的刺痛,用沙哑的嗓子告诉女人:赶紧去打听消息。
……既然械斗打败了,那么就要承担后果,这一点左保六是很清楚的。之前宗族答应给他的那些好处现在全部成了镜花水月,最令他恐惧的一点是:他是桑园的佃户,而桑园的地契,可是在租栈手里的。
某种程度上说,左保六这种行为就叫做“吃里扒外”。
如果械斗打胜了,那么自然没事,租栈也不可能拿他这个小佃户怎么样。然而现在左家完败,左保六头上的庇护没了,指不定人家就要拿他开刀,逼债夺佃之类的手段哪怕只用出一样来,左保六当场就要完蛋。
这才是他最惧怕的事情,相比之下,菊花和背上那点伤都已经被他无视了。
这之后在左保六养伤期间,消息便源源不断地传回了家:官差进了左家大屋,官差押走了左鸿物,官差开始没收隐田,官差开始追缴欠粮,四房的老太爷上吊了……
就在左保六惶恐不已的时候,官差上门了。
第352节 开港(十八)
左保六家的小院档次还是蛮不错的。虽说没有青砖碧瓦,但是夯土墙的外层也有刷白灰,屋顶的灰瓦看着也算齐整。
不过这都是之前年景好的时候置办下来的,最近这几年左家每况愈下,所以就连修补都有点力不从心了。
就在左保六被抬回家的第三天,他那有点破败的门楣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伴随着晃悠的门板,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手提各式兵器,簇拥着一个身穿长袍,掌柜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喘气的有没有,赶紧滚出来!”
这几天一直在提心吊胆的左保六在屋里听到叫喊后,心中不由一颤,他知道那活儿来了。伸手示意女人看好自家的娃儿,左保六叹一口气后,低头出了门——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早有思想准备。
三天时间足够左保六的眼睛和嗓子恢复正常,但是背上和菊部的外伤还没好,所以他今天走路时拄了根棍子。
看到他蹒跚走出屋门,那个掌柜模样的先是冷笑了一声:“这是受了伤啊,莫不是去找窑姐被老婆打了?”
“哈哈哈……”随着掌柜的调笑,身边那帮捧哏的同时大笑起来。
而左保六这时只能低着头,无视羞辱,老老实实等着人家笑完。
“北头的桑园是不是你佃的?”笑了几声后,掌柜这才问起正事。
“回老爷,是小人佃的。”
“嗯,明天去上工,抓紧把桑树都挖了。”
“挖……?”左保六震精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有力气造东家的反,没力气挖树?”掌柜的这会满脸鄙视,拿斜眼瞥他。
“不是……小的……”左保六这会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这,这都是正出叶的好桑,挖了做甚?”
“挖了种别的。”掌柜的这会已经很不耐烦了。
然而左保六可不是这么想的。对于一个半辈子都在摆弄桑树的果农来说,园子里那些树几乎都是他的养子,怎么能说挖就挖?
“老爷,这园子是佃给小人的,树挖了,小人可怎么活啊!”左保六这时已经悲愤满腔了——按照古老的租佃关系,东家是没权利要求佃户改变种植结构的。所以掌柜的要求在左保六眼里就是“过界”。
然而左保六忘了,他面对的压根不是什么普通东家。
所以掌柜闻声后当即大怒:“给我打!”
话音未落,左保六就被人一脚踢倒在地,抽起了鞭子。
“老爷,行行好,饶他一命吧!”在屋里的女人见到这一幕,大哭着冲出来扑在了左保六身上,一副恶霸地主欺凌劳动人民的活话剧就这么被形象演示了出来。
掌柜的看到这家大人哭娃子嚎,满脸的肥肉都抖了起来。他先是翻了翻手中的账本,然后弯下腰指着左保六说道:“你这个混蛋,现如今还欠着行里三十七两银子。”
“哼,就这种破落户,也敢拿大。”掌柜的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这略显破旧的院落:“你给我听好喽,明日不去上工,就把你送官,先打了奴籍,再把你老婆和崽子都卖了抵债,听明白没有!?”
……
奋力保护桑园的左保六,在挨了一顿鞭子后终归还是清醒了:是啊,如今不比以前了,他现在连自己个的命都保不住,还顾得上那些桑树?
于是在女人的埋怨声中,左保六第二天一早,便扛着锄头去了桑园。
走在村里的便道上,他这一路看到的全是凄凉。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送葬队伍此刻正慢吞吞走向村外的坟岗。
在几天前那场械斗中,当场被狼烟熏死的就有四五个人,还有几个是被自己人踩死的。左家村的乡民一天之内就重伤了几十个,殁了十好几口人。
这之后官差便闯进大屋,给里长左鸿物办了一个“抗税袭官”的罪名后,就把他押进了县衙大牢。
接下来就是末日般的情景了:粮差和白役在村里过了一遍筛子,将所有的隐田全部找了出来。
几百亩隐田毫无意外地被官府没收了。左保六不知道的是,等到丈量登记造册完毕后,这些田亩将会由县衙重新出具地契,然后统统以劣田的价格卖给熊道这边。
县衙在这上面已经赚翻了:卖地是一笔飞来横财,这之后既然登记了,那每年就还会有一笔粮税能收上来。
在封建社会,事实上地方官的唯一任务就是完粮纳税——这是排在第一位,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其余什么教化民众,修桥铺路那都是捎带的,朝廷的底线是别造反。
所以在征地这件事上,嘉定县衙之所以默许余本德借着官皮胡来,那不光是因为熊道找人打了招呼,最重要的一点是,熊道事前就有过承诺:所有扒拉出来的隐田都会上契,所有追缴出来的积欠,都会和县衙分润……
有了这个承诺后,对于考绩无比上心的来大县令,自然会默默支持一把熊道。反正又不用自家出头,左右是商民之间的些许龃龉,何妨一试?
这些背后的默契,才是余本德能肆无忌惮,在春播季节强力“饶命”,调动大批官差和白役来反季节收税的根本原因。
而到了左保六上工的今天,左家村已然因为那场械斗变了天——所有的隐田都被查了出来。
找到了隐田,那么隐户自然也就冒了出来。当然了,对于某个把劳动力看得格外重要的势力来说,这些隐户就不必去登记了:统统运去海外才是正解,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反正大明朝一直以来也没给这帮人上过户口。
所以当左保六上工时,他不但看到了送葬队伍,还看到了田里唉声叹气,正在翻地的隐户们。
“老天,这是要造什么孽?”左保六现在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沿途路过的田地里,所有人都在翻地。是的,在已经撒播完种子的田里,再一次翻起了地。
怀着深深的疑惑和对未来的绝望,左保六来到了桑园。没过多久,昨天那个掌柜的也带着人来了。
跟在掌柜身后的不止有打手,还有十个同村的隐户。
“老老实实把树都挖了,再敢出幺蛾子,把你们一发都送官!”掌柜的威胁两句后就走人了,留下左保六带着几个隐户开始了挖树大业。
树不是那么好挖的:左保六他们要按照要求,先修剪桑树的枝叶,然后将树从地里连带泥土挖出来,最后再用麻绳将半圆形的泥土和树根捆扎好。
这之后他们还要将打包好的桑树用板车送到村外的河埠头——那里已经有船在候着了。
十来个人挖树兼打包是很慢的,所以左保六他们用了整整一星期的时间,才将桑园里的几百颗树全部送走。
接下来他们又接到了新任务:去远处挑土填坑,然后将桑园和周边的棉田都连接起来,准备种庄稼。
事实上桑园的周边已经没有棉田了。这之前左家村里大部分都是棉田,然而就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凡是被租栈拿到手的土地全部都遭到了重耕,无论是棉田、稻田还是桑田,现在统统变成了处女田,里面什么农作物都没有。
而就在这一星期里,左家村的乡民们也终于搞明白了这些外人的路数。
首先是那些隐户。这些不在册的人是最好拿捏的,所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打发去了江边的张苏滩干活。
据说是要建大港,所以这帮人每天都在那里挖沙子挑土。好的一点是,主家有发工钱,还管饭。因为伙食很不赖,所以这帮隐户现在表示情绪稳定。
至于他们留下的田地,现在已经和其他田地一起连成了大片。这种没了密集田埂道的大田,已经很久没有在江南地区出现了,没想到居然在左家村又复生了。
摆弄这些田地的人手只有之前的四分之一。要知道古代一户壮年劳力再加上耕牛的话,操弄五十亩地是完全能做到的,所以很多劳动力就这样节省了出来。
另外,在整合田亩的同时,左家村的地主阶级也在迅速消亡——催缴欠税行动也开始了。
这一下可就要了地主们的老命。失去了最后的暴力手段后,这些乡下的土财主其实就和鸡一样没什么区别。
如狼似虎的官差很轻松就从他们手里勒出了大笔银子:不交的话,就等着被没收田产和房宅,然后去县衙走一遭吧。不拘是站笼还是监禁,总有让人迅速丧命的方法。
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毯星漏税交点罚点也就过了……这个时代可是无限责任制,还不上账可是要拿老婆闺女去抵债的。
所以为了不被破家,地主们只好拿出家财先行交纳了欠税。然而欠税容易,缴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之前多年的积欠,余本德那里全部有账本。
包括之前和粮差们串通的节目,譬如诡寄(用小民的缴税来冲抵地主的账目)后逃掉的税粮,现在地主们一股脑都要赔出来。这样一来,收缴行动即便不算利息,也掏空了地主们的所有浮财,外带一些不动产。
于是继四房的老太爷上吊后,短短一个星期里,又有两户被拿走家业的地主上了吊。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