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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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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专程跑来看热闹天津人,这一次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真鞑子。
  看到满脸死肉,面目狰狞,留着猪尾巴的人头后,这些大冷天特意跑来校场的吃瓜群众禁不住发出一串“啧啧”声,然后将双手从袖口里抽出来,给站在那里守卫的副爷送上一个大拇指:“好汉!给天津爷们涨脸了!”
  从这一刻起,飞虎营在本地土著的眼里才算是真正变成了一支军队,而不是玩票的乌合。
  天可怜见,就在昨天之前,穿着搞笑绿袄的飞虎营,还是天津老少爷们茶余饭后用来取笑的标准素材……
  这个改变的影响是深远的。在愈来愈明显的乱世中,一个既有银子,又有武力能保护合作者性命财产的势力,毫无疑问会得到更多“有心人”的关注和投资。
  国人几千年来那些治乱循环的套路,乱世中如何求存的手段,不用多高超的智慧,翻翻史书,什么都有了。
  自从飞虎营成军后,这些被迫剃了头毛,穿上绿袄去挣南人军晌的人,就成了土著取笑的对象。
  再加上飞虎营每天只在周围煞有其事地跑来跑去,没见他们有去抗鞑救皇上的意图,所以天津的老少爷们已经将这支绿袄营鉴定完毕:就是南人总兵为了糊弄朝廷,事后用来搪塞自己不敢上战阵而花银子养的废物营。
  这些天来,关于曹大总兵富可敌国的种种羡慕和绿袄营废物无能的实锤,两个都是天津卫土著热度最高的话题。
  不成想晴天一声霹雳,绿袄营这次却带回来了这么多鞑子尸首!
  对此不能置信的,首先是天津的文官系统。
  ……
  由于大明查验军功的权利是掌握在文官手中的,所以这件事的对口部门——兵备道孔鹏老兄,闻讯后第一时间便匆匆赶到了校场。
  这个时候,私人恩怨自然是暂时抛在一旁了。
  无论姓曹的是谎报军功还是真杀了鞑子,孔鹏都必须掌握第一手资料,这是正儿八经的公事。当然了,根据验尸的结果,孔鹏事后自然也会调整自己在私事方面的态度。
  如果鞑子人头是假的,那身为兵备道,自己肯定是要上本将曹蛮子浚巡不前、贪生怕死、只做生意不管皇上、谎报军功的诸般劣迹通报朝堂的。
  如果鞑子人头是真的……这可就要费些思量了。
  毕竟在这神州板荡之际,能有本事取鞑子人头的,那都是皇上和朝廷大佬眼里的香饽饽,只需不造反,多大罪过都能被饶恕,所以自己也没必要和南蛮死扛不是?说到底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都是公事,公事……
  孔佥事就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坐着暖轿,急匆匆赶到了校场。
  到地头后,令护兵赶开跑来校场看鞑子的民人,孔佥事迈着官步,一摇一晃地来到了校场中间。
  下一刻,对各族人头有丰富经验的孔大人拿起青皮鞑子的脑袋劈面一看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真鞑!
  当前的朝廷人头军功行市是这样的:正经满族八旗是第一档,是宝马。蒙八旗是第二档,算是奥迪,至于那些汉军包衣,这个很多时候都不能算成军功,毕竟和杀良冒功的不好区分,所以最多算奥拓。
  人的外貌由于环境不同,常年累月下来,很多东西是做不得假的,至少在没有四大邪术的十七世纪就是这样:真正的满族士兵人头,在相貌发型皮肤牙齿这些细节方面都是和汉人有很大区别,一眼就能区别出来。
  另外那些常年混草原的蒙八旗脑袋,同样特征很明显。
  当孔大人细细查验过人头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些就是最值钱的真鞑。这一刻,老爷心头顿时泛起了波澜。
  这之后孔老爷又检查了尸首、衣甲和信物。
  看完后他不得不承认:姓曹的这一趟活干得漂亮,看来那些手下当真为银子出了死力。拢共五个满鞑人头,八个蒙鞑人头,俱为真鞑,无一假漏,连身份名号都能叫上。
  想一想姓曹的手里那犹如山海一般的银子,验完人头的孔老爷在校场就地思索了一下后,还是按照来之前的计划,做出了缓和双方关系的举动。
  首先,孔老爷以权威部门的身份,对身后越聚越多的民人们发布了权威信息:地上这些都是真鞑子,本官一一验过了,不日就要上报朝廷为曹将军请功。
  公开说完这段话后,孔老爷表示要求见曹总兵。
  曹总兵自然不会拒绝双方会面,毕竟再怎么说,兵备道就是天津负责上报军功的对口单位,孔鹏愿意主动求见,这无疑是好事。
  于是宾主双方在曹总兵砖砌的新办公室里,感受着隔壁锅炉房通过来的暖气,享用着最新从南方运来的糖水荔枝,气氛友好地进行了会谈。
  此次会见在平等协商的基础上取得了圆满成功。双方就共同关心的报功一事达成了共识,并一致表态,今后将努力推进部门之间的发展,做到互惠互利,公私两便。
  这之后在送孔大人出门时,曹总兵从袖子里掏出的报功名册也一并递了出去。
  报功名册上的第一位,是梅抚西梅少爷。
  梅少爷以两个满鞑,一个蒙鞑的杀敌人数,位列名单第一位。
  得知这个消息后,梅少爷都傻眼了:他真正亲手干掉的,只有后来的一个满鞑,至于头一次的那个青皮鞑子……不说也罢。
  所以梅抚西急匆匆跑去找了陈二爷,想问清楚二爷为何把功劳都推到了他这个菜鸟头上。


第437节 休假
  和锅炉房只隔了一堵墙的澡堂,在大部队回来后就没有消停过,烟囱全天候冒着煤烟。
  先在铁管下洗干净身上的泥垢,然后跳进大青石和水泥砌成的澡池里,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直到皮肤泡得通红再回营睡觉……这已经成了飞虎营士兵们极其喜爱的一项享受。
  这种享受在十七世纪的北方是很难得的。这个时代,北方人别说一冬天了,一年洗不上一次澡的大有人在。
  富人可以在家里洗木桶浴,穷人就只能在夏天去下河。至于冬天泡澡堂……没有锅炉,原始的烧大锅技术,根本无法满足几个澡池对于水温的要求,所以这个年代北方的公共澡堂很稀少。
  既然澡堂里划分了池子,那么自然就出现了小圈子。
  位于最里面的小池子,通常只有特战队员和海军待在里面。人数最多的飞虎营队员都在外面的大池。
  陈二爷此刻就半躺在小池子角落,额头上垫着毛巾,时不时抿一口旁边盘子里的小酒壶,悠闲惬意。
  不过惬意很快就被人给搅合了。
  “哗啦”一声,一个身影跳进小池,游鱼一般窜到二爷身旁,满脸急躁地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二爷,缘何报功单子上有我三个人头?”
  二爷缓缓睁开一只眼,斜瞥一眼满脸焦急的梅抚西后,又闭上了眼。
  自从当天梅少爷砍了青皮鞑子后,二爷就拿他当“比较有前途的自己人”了。所以二爷闭眼思考了一下后,缓缓问道:“怎地,嫌少?”
  “二爷说哪里话来!”
  梅抚西怎么可能嫌少?三个人头按照明面上的规矩,在卫所都可以从小旗升到总旗了,何况这还是高质量的真鞑人头!
  梅抚西这种卫所二代可和那些底层军户不一样。从小耳闻目睹的他,见过了军将太多争功诿过的丑事,别说三个真鞑人头,就是一个,卫所里那些军将也能机关算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所以这次回来休整,梅抚西压根就没把自己打死的那一个人头放在心上:二爷救了自个的命,事后还闭口不谈自个当时的丑态,所以人头嘛,拿去好了,少爷不在乎。
  然而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了:他被报功了!
  要说上面吞了他那一个人头他信,反而是人家硬给他凑齐了三个后,这一下某人心里反而没底了。
  听到梅抚西有点扭捏的回应后,闭着眼的二爷呵呵一笑:“放宽心,少爷,这点功劳在总兵大人眼里算不得什么。”
  “只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吞了二爷你的功劳?”
  陈二爷闻言撇了撇嘴。
  他总不能告诉年轻人,对于一个潜邸旧臣/国士/御赐少尉来说,他老人家肯定是一条道走到黑,奔着反贼的路子去了,大明的功劳爵位于他没用。
  “就是拿你做娃样子给旁人看的,安心领功就是,莫要再聒噪了。”
  听二爷这么直白的一说,梅抚西吊着的心倒是放下来了。嘿嘿一笑,拿起盘子里的酒杯咂一口后,少爷又小声说道:“二爷,家父托人送信,说是今夜摆了家宴,还请赏光!”
  陈二爷闻言睁开了眼:“老财请客?这可就难得了,不吃白不吃!”
  “嗯,专门烤了羊和骆驼。”
  “待我去营部请假。”
  “同去同去!”
  当天晚上,为了答谢二爷救命之恩,梅家父子专门在家中设宴请二爷搓了一顿。
  宴罢,殷勤派车将吃饱喝足的二爷送走后,梅家父子沏了清茶,坐在小书房里开始清谈:“明日指挥使要见你,去了随时要有礼数在,莫要耍浑。”
  “指挥使?谁家的指挥使?”刚刚坐下的梅抚西听到老父扔过来这样一个话题,有点懵。
  梅父苦笑一声:“还能是谁家的,咱们右卫指挥使梅应武大人,你去了要喊族伯。”
  梅抚西还是没搞懂:“指挥使见我做什么?”
  “族里出了俊彦,不得见一见?”梅父轻叹一口气:“自打上一任指挥使战殁辽东,咱家这些年来便和卫所远了关系,不想今日托你的福,指挥使大人又想起我这个记名千户了。”
  梅抚西听到这里还是有点不明白:“便既如此,孩儿一个小小走卒,三个人头便能惊动指挥使大人了?”
  “糊涂。”梅父盯着自家独子认真讲道:“人家是看上了你在曹总兵手下的前程!那报功名册上你排首位,定是被曹总兵看好的!”
  “哦……”
  梅抚西这时没有答话,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考虑一会后,他这才缓缓说道:“不瞒父亲,以我这些时日在营中所见……此事并非惯常报功的路数,那位总兵也不见得看好儿子,说不得早忘了我这一号。”
  “哦?”梅父听到这里诧异了:“此话怎讲?”
  梅抚西这时脸色陈凝,半晌后才组织起语言,有点犹豫地说道:“我这也是胡乱猜测,大约这位曹总兵和侪辈有些出入,不大像是在乎朝廷功名的样子……”
  “父亲有所不知,其实这三个鞑子人头,说起来能算在儿子头上的,也只是一个……”
  就这样,梅抚西慢慢将他在飞虎营中的所见所闻,以及一些私人感受都讲了出来。
  而梅父在听完这些后,也是惊讶不已:“这倒是奇了,如此把功劳不当回事的军将,老夫还是头次听说。”
  “没准这朝廷名爵,人家就没放在眼里。”梅抚西沉默半天后,最终还是把憋在心头的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位总兵前身可是朝廷招安来的海上巨寇,行事……洒脱些也是有的。”
  “噤声!”
  梅父第一时间就听懂了自家儿子的言下之意,他赶紧示意对方闭嘴:“这等事怎好乱说?你今后千万莫要对人提起,小心召来杀身之祸!”
  “儿子晓得。”梅抚西郁闷点头。
  “如此说来,这位曹大人今番北上勤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梅父此刻捋着长须,一边在房中走动,一边在认真思考。
  考虑了半天的梅父,最终还是拿出了一套不变应万变的方案:“如今时局纷乱,凡是还是要小心为妙。你如今走了这条武人路子,那便老实在曹大人手下当差。报功一事你莫要张扬,随波逐流便是。”
  “抚西明白。”
  梅家父子的夜谈结果,是北上的穿越众所没有料到的。所以说,不要小看古人的智商。即便是凭借着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和猜测,梅家父子依然把曹大人的心肝肺看破了一部分。
  ……
  夜谈结束后,满怀心事的梅抚西早早便歇息了。第二天一早,他便去了天津卫城,在衙门林立的小城里,很快找到了右卫衙门,通报后便在门房等着指挥使大人侯见了。
  指挥使梅应武是世袭上来的,四十来岁。一张圆脸看上去和和气气,面面团团,没有多少武人的架势。
  双方见面后,指挥使没摆什么架子,反倒是和梅少爷拉起了家常,玩起了回忆杀。
  回忆了一番梅父和指挥使一家的亲密关系后,梅应武又勉励了一番梅抚西,表态要他在曹总兵手下好好做事。最后,梅应武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终归是右卫出身的好汉”后,便端茶送客了。
  经过这一次短暂的召见后,梅家这就算是又回到了天津右卫的主流视线里。
  然而梅抚西并不在意这个改变。
  经过这段时间加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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