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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好基友有宅相借,黄平不由得百感交集,嘴唇嚅嗫着说不出话来——这时的杭州城里,各府前来乡试的上万名士子早已把客栈民房租了个干净,即便是有空房,又哪里是他这等穷秀才能住得起的?
想到这里,黄平再无言语,站起身来深深一拜,表情动作都很熟练,总之是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有厚报的那种肢体语言。惊的南望连忙起身搀扶,一时间基友情深,场面感人。
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的黄平,在南秀才借酒装傻的催促下,当下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告别这所破庙。
在幕后黑手的预案中,倘若方才黄平装逼,或者察觉此事有蹊跷而不愿下山的话,那就只好来硬的了。这就等于是撕破脸,指不定事后还得搭上几条破庙中僧人的性命,黄平本人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太好。即便能保住性命,监管个十年八年也是必须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黄秀才只要沿着穿越者为他设计好的道路,大胆的往前走,日后少说也能落一个新朝编制,不比这将要倒闭的大明公司举人称号强百倍?何况以他那点水平,后世的历史上原本就没他这个举人。
等到黄平随南秀才下山入城,来到保信坊内的一处清静小院后,他就再也不想出去了——一只模样周正的丫鬟,一个高大憨厚的杂役,一位知心且有钱的好友,一间小院,夫复何求……
第59节 杨二入彀
两天后,黄平在知心大哥南秀才的陪伴下,去布政司衙门领回了本次乡试的考牌和“浮票”,顺便把本人暂住的地址报备在了修义坊的小院那里。另外,浮票上是这样描述黄平容貌的:“方脸面白无须,身量略高。”
“李逵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可以说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毕。
从这一刻起,黄秀才只需要闭门读书就好。而不辞辛苦跨越时空匆匆赶来替考的穿越者黄志诚同志,这些天同样很忙。要说服自己认清形势,要背文章,还要把毛笔字再精练一番,每天还要抽时间做形体和语言训练——穷秀才那种低头含胸缩肩谨行的行止做派,说实话一个后世人还真不好学。
万事俱备,只等八月初八开考的那一天了。
……
杭州今年的天气有些古怪,七月里就没有下几场雨,白日里阵阵热风袭来,午后时光,燥热无比。
杨二穿着一件土布无袖短褂,畅着肚皮,正蹲在五显寺前的野槐下,烦躁的抓着身上的虱子。
他今年十七岁,还是个少年人。生得瘦瘦高高,眉目乍一看还有些清秀,只是被脸上一块小孩巴掌大的紫红色胎记给破了相,有些不美。
杨二是个孤儿,父母死在逃荒路上的时候他才五岁,连自家的姓氏都不记得。收养他的老把式姓杨,他也就沿用了杨姓。老把式的独子早年间就病死了,所以杨二这个养子排行老二。
老把式带着杨二终年卖艺耍把式,直到那年老把式病死在杭州。当时才十四岁的杨二,发现自家那点花哨的刀棍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就地加入了丐帮,从游侠转职成了盗贼。
今天来总堂门口蹲坑,他是专门来等人的,就在他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寺里远远走出来几个身影。
来人中打头的一位,走路一晃三摇,五短身材,尖嘴牙黄,一袭上好的薄衫硬生生被穿出枣核的感觉,不是丐帮新任联络官胡正气胡大爷又能是谁?
看到胡正气领着两个跟班摇摇摆摆的走过来,杨二急忙把瘦长的身子缩塌下来,低头弯腰,陪着笑滑了过去:“胡爷,小的等您老半天了。”
胡正气停脚一看:“哦,是你这猢狲啊,东西呢?”
杨二闻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了过去:“就是这块,分毫未损!”
胡正气接过玉牌,仰头对着天光仔细看了看后叹道:“好东西啊,空飘细巧,平面减地,是子冈牌没错,猢狲最近手艺见涨啊?”
杨二闻听急忙苦笑道:“胡大爷莫要取笑了,三脚猫的手艺,上不得台面。”
就在下一刻,胡大爷瞬间就变了脸:“手艺涨了,眼水倒没了,你个遭瘟的浑虫,当真是眼瞎了吗?二尹府柴衙内的零碎你也敢偷?”
杨二此刻已经把腰弓成了虾米状,低声回道:“真真是没认出来,要不然小的怎敢下手……”
“你这是要给团头上眼药啊。”胡正气冷笑一声:“他老人家方才说要厘清帮务,要有新气象,你个遭瘟的就惹到同知老爷,大约是嫌自个命长,帮规家法横是都忘了吧?”
杨二这时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不是早间一得信,就把牌子给您老送来了嘛,有您老在,不能看着小的去监牢里受苦吧。”
“就剩这块牌子了?”胡正气把那块子冈牌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皮笑肉不笑得问道:“荷包和碎银子呢?这么快就花光了?”
杨二闻声叫起了撞天屈,脸上的胎记仿佛也因为受到了冤枉而红亮了许多:“昨日就去牛德那里尽还了赌债,小的现在当真是精打光,胡爷您不信就去问牛德,我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
胡正气听完后仰头翻了个白眼,然后冷笑一声,想了想后说道:“也罢,都是帮里弟兄,好赖也不能让你坐监。这块牌子我这就去送还,再陪些好话,若是二尹府上能消气,你这事就好办。”
顿了顿后胡正气继续说道:“这几日你就不要回城了,先去摩云观避避风头,衙门里何时销了案,你何时再回来。”
杨二不疑有他,急忙连声道谢。胡正气扭头使个眼色:“平老三,那头你熟,带杨兄弟去搭个伙,就说是我吩咐的,好好招待。”
平老三是个满脸胡茬的壮实汉子,闻声站出来,笑呵呵得拍了拍小伙子肩膀:“走吧,杨兄弟?”
……
出杭州城北行十余里地,便是半山。山脚下一片野林,依山而建的,便是摩云观了。
万历三十五年,有僧人在此地建寺,历时四年方成。然而短短两年后,夏夜里一道雷球不偏不倚劈中了摩云观的正殿,随之而来的大火将寺观烧掉了一多半。
既然是天降雷罚,那么寺里的和尚准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个逻辑大家是认可的。所以事后残存的僧人没有提议重建,一众秃驴来了个卷堂大散,只剩下无辜的,担着不详之地名声的残桓断壁,默默的留在那里。
这之后没过多久,残破的摩云观就成了盗匪贼人们的落脚地。现如今十几年过去,摩云观愈发的衰败,里间已然变成了花子们的避难所,但凡有失了风的,往往会跑到摩云观避风头。
杨二和平老三两个人匆匆出了杭州北门,搭了艘便船沿着上塘河北行了十余里地后,在一处破旧的河码头下船,落脚地是一片杂林。沿着林中一行青石阶走上去没多远,就望见了摩云观的山门。
这一路上杨二心情不错——赌债也还掉了,还昧下了一小锭水丝银子,胡正气还得替自家料理首尾,这新得势的矮货当真是个蠢才,嘿嘿,嘿嘿……
摩云观山门前站着两个挎刀的黑衣汉子,平老三近前招呼一声后,便带着他进了山门。
杨二往昔也是在摩云观里避过几回风头的,按说也是熟门熟路,只是今天他一到此地就觉得莫名有些古怪,进门后突然才反应过来,这狼不拉屎的地方何时有了门卫?
第60节 姜十三
还没等他想明白,远处就传来一片嘈杂声。杨二搭眼一望,隐约能看到被烧塌的前殿残骸中,有几十号人好似在开工,不知在忙碌什么。
一边伸头张望,一边跟着平老三来到破旧的偏殿门前,杨二看到七八个人正坐在那里喝茶消暑。别人都不认识,唯独有一个额头上长着痦子的人,他不可能不认识——作为帮中最扎眼的新贵之一,专责调教新人的胡闲胡大爷此刻在这里出现,更是让杨二心里“咯噔”一下。
平老三上去和胡闲交接几句后,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扭头便走。
杨二这时已经隐隐觉察出,自个可能被胡正气给卖了。这摩云观弄不好已被胡闲包场,指不定在做什么勾当……
然而这时哪里还容得下他细想,看到胡闲望过来,杨二心下一凛,急忙堆起满脸笑容,走上前去行礼问好。
令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胡闲胡大爷竟然也不是此间主事的,杨二行过礼后,胡闲只是撇他一眼,然后马上堆起笑容,转头跟坐在上首的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
这大汉光头,一脸横肉,赤着上身,一身精白的疙瘩肉闪着油光,身板真真有杨二两个宽厚,坐在那里活像一头熊罴。一手拿着蒲扇轻摇,腰间挂着一个皮匣子,露出半截银亮的把手来。
偷瞄了一眼大汉后,杨二赶紧低下头来,下一刻,耳边响起了一句口音怪异,但是很平和的问话:“小兄弟叫什么名?”
“回大爷,小的杨二。”
“呦,这名字听着没劲,小兄弟多大啦?”
“十七了。”
……
前前后后把杨二的底细打问一番后,大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不错,我喜欢,看着就机灵。老胡,带他去洗涮干净,完事后放饭,赏药,都按章程走。”
“卫大师放心,胡闲省得。”
杨二就这样在云山雾绕中跟着胡闲,往寺后走去。
……
中河贯通杭州城,连通大运河,北接武林门,南出凤山门,是城内最繁忙的一条河道。由南至北,共有九座石桥跨河而立,每日桥上行人川流不息,桥下舟楫不断,一派繁忙景象。
登云桥就在城北贡院旁边,是九桥中距离武林门最近的一座,是交通要道。即便此时天色才将将露出鱼肚白,早起劳作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从桥上穿行。
桥上的人早早起行,桥下的人却不愿醒来,或者说,已经没办法再醒来。
姜十三在登云桥下已经躺足两天了。
自从两天前饿晕在桥下后,他就再也没站起来过。年仅十五岁,从处州一路讨饭到杭州的姜十三,此刻躺在登云桥下的烂泥地上,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有气无力的翻着,他心里明白,自个离死不远了。
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把脑袋偏了过来,想最后再看一眼同患难的弟兄们。
破草席下除了姜十三,还有三个同样一动不动的人,或许是尸体。一股恶臭从席子下发散出来,姜十三记得自己上一次昏迷之前,桥下还有六七号人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剩一半了。
清晨的初阳升起,一道金光洒了过来,看到阳光,姜十三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恍惚间从中河上飘来了一艘灵船,姜十三看到死去的爹娘就站在船头,正在向他招手,他急忙喊道:“爹,娘,带儿走吧,儿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
“哧啦”一声,灵船停在了桥下。
船上没有鬼魂,倒是跳下来了两个活人。这两人都穿着麻衣,用白布裹着口鼻,走过来揭开草席,挨个探了探席下人的鼻息,其中一人回身冲着船头瓮声瓮气的说道:“骨爷,只余一个还有口气。”
骨爷就是老骨,化人场的把头。丐帮火并那天见机行事,当场拥立周通,事后保住了位置。老骨的差事很简单,就是领着手下满城收殓路倒,之后再把尸首运回化人场烧埋。
头戴斗笠,一身老农打扮的骨爷,此刻正盘腿坐在船头抽着烟袋,听到手下人汇报,老骨在船头敲了敲烟杆:“你摸着有气,我瞧着倒是没气了,都抬上来吧。”
没过一会,五具尸体已经被抬上了船,老骨扫了一眼最后被抬上船的姜十三,淡淡得说道:“喂一口水,起船。”
挂着一面无字白幡的平底船又重新启动了,走走停停,顺着中河一路南行,沿途时不时会停下再抬两具尸体上来。直到船出凤山水门,又沿着贴沙河绕回城东五里铺,将船上的尸体都卸在化人场,然后又悄然起行,一路北上,最终停在了摩云观前的河汊里。
过不久,从观里出来的人和船上的老骨办完了交接,姜十三和另外三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抬回了摩云观。
……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悠悠的从昏迷中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张描紫涂红的怪脸,正在盯着自己。
“这怕就是马面了吧,我该是到了地府。”姜十三想到。
下一刻,“马面”却用一口杭州土腔说道:“你可是醒了,我去打粥饭给你。”说完后此人起身而去,思维极度缓慢的姜十三这时候还搞不清楚情况,直到“马面”将一口热腾腾的米粥喂到嘴里后,他才算是回过了魂,发现自己还在阳间。“马面”也只是一个活人,只不过脸上有大块的紫红胎记,再加上秃头无发,乍一看像是鬼魂一般。
姜十三缓缓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