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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像贺扁担这种力工,大部分都在桂嫂这里包了伙。原因不是桂嫂做饭好吃,而是桂嫂做饭便宜。
便宜,自然就没好货。所以当桂嫂揭开锅盖后,不出意料,今天又是一锅大杂烩。
这一锅米粥不像米粥,米饭不像米饭的吃食,是由四成的糙米,三成的菜蔬,以及三成的红薯混合熬制的。
颜色可爱的菜粥,散发出的甜甜香气四下弥漫。但是力工们都知道,这吃食其实并不好下咽。
尽管如此,一伙饥饿的人还是纷闹着从桌上取了粗瓷大碗,挤在锅边,眼巴巴看着桂嫂用大铁勺分饭。
“没点规矩,撑死你个球囊的!”每到这时候,黑胖,负责舀饭的桂嫂就开始骂骂咧咧。不过骂归骂,桂嫂最终还是给每人都舀上了满满一大碗薯丝菜粥饭。另外,一旁的小坛子里,人均还会领到一根咸萝卜或者咸菜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涪陵牌的。
下一刻,贺扁担又挨打了。
贺扁担这人,平时看上去还是蛮聪明的,但是一到吃饭时间,他的智商就降成了负数。从小到大,扁担为此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打。
今天是老一套日常:贺扁担领完自己的一份后,又伸手去坛子里多抓了萝卜,然后就被桂嫂用搅饭的棍子在脑袋上敲了两下。
就地蹲在院里开吃的劳力们,笑呵呵看着这一道保留节目。大伙都知道贺扁担常年吃不饱,也都知道桂嫂是个面黑心软的女人,所以挨了两棍后,贺扁担最终还是拿着战利品,笑呵呵地挤进人堆,大口喝起菜粥来。
……
接下来就是这帮苦力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了:一边坐在井台上唏里呼噜填肚子,一边天南海北的胡吹大气,交流苦力世界的信息。
最近一段时间,大伙的主要关注点,是伙食水平的提高。
在这之前的岁月里,桂嫂煮出来的粥,里面放得盐很少,在某些时间段,甚至都不放盐。苦力们日常补充盐份,全靠坛子里的咸菜。
然而咸菜也不是那么好补充的,每逢城里盐价波动的时候,桂嫂的咸菜也就变得不那么咸了。
盐是人体细胞调节液体渗透压的必备物质。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盐份是保证喝下去的淡水转化为汗水的关键一环。
后世的油腻男女们见盐如见蛇蝎,但是要让这帮人像贺扁担一样挑几天担子,那他们就要拼命喝盐汽水了,否则人就会休克直至死亡。
所以一直以来,饭菜里的盐份含量,都是苦力们很在意的一个环节。
结果自两三个月之前,情况有了变化。
广州城里的人突然发现,南边那一处新城工地上,有一个很大的空子可以钻:凡是去给曹总兵抗活的人,都可以在工地上买到便宜的盐。
这位夷州来的总兵官,手面阔绰大伙都是知道的,之前在白鹅潭,搬出银龙给丘八们发饷的故事,至今还在城里流传。
而他老人家的手下,毫无疑问也继承了老大手面阔绰的传统:同样的价格,同样的重量,人们能从新城工地买到上好雪白的盐粒,而不是黑乎乎,搀着沙子发苦的官盐。
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人看到了其中利益,组织了大批苦哈哈跑去工地上做工——只有工头可以买盐,手下的工人越多,买到的盐越多。
注意,这个配额是额外的,工人的工钱依旧照发。
这种掩耳盗铃的规则,一开始主要是为了稍稍降一点物议:给我干活的人才能买到盐,没毛病。
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当曹总兵在北方大捷的电报传到广东那一天,规矩改了:是个人掏银子就可以批发盐,数量无限,千两起卖。
于是在新城码头上,两广盐枭蜂拥而至。这些人带来了银子,广西稻米和从山里忽悠来的卖身工。换到盐后,盐枭们就日夜不停地雇人装船,然后消失在珠三角无穷的水道中。
与此同时,新城同样在给本地盐商系统大肆批发盐产品,从盐粒到雪白的精盐样样都有,价格低廉,童叟无欺。
遇到这样一位拥有战列舰的霸道总裁,广东本地的盐商系统是无法对抗的,只能选择合作,也可以理解为强X。于是无穷无尽的盐货就以新城为中心,开始渗透到了两广各个角落。
这件事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两广盐价和隔壁的福建一样瞬间大降,贺扁担碗里的菜粥,变成了好吃很多的咸味粥。他手中的咸萝卜,也真正可以称之为咸菜了。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每到吃饭时,大伙总要快乐地讨论一波新城码头上那无穷无尽的盐货。院里的劳力,其中就有好几个在码头扛活的,所以他们很清楚每天要卸下多少。
而今天餐会的兴奋点是,有那去过夷州干短工的人回来实锤了:夷州有盐山,据说是湖中的盐龙吐出来的,有几十丈高,怎么挖也挖不完。
每到这个时候,桂嫂也会用长满茧子的胖手拍一拍胸口,说两句“菩萨保佑曹大将无病无灾”这样的祝福语言——在桂嫂这个粗俗的底层妇女看来,能给她带来便宜盐的人,就该是长命百岁的。
……
今天这一碗菜粥里,不但有关于咸淡的话题,还有另一样惹人注目的东西:黄色的土豆条。
土豆这东西,在相对温暖的南方不好保存,时间一长就要发芽。虽说穿越众可以二次加工将土豆做成米粉和淀粉,但是处理土豆最好的办法,依旧是第一时间吃掉它。
于是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每当台南的农场大批收获后,都会有船只装着新鲜土豆去广州和福建。
这些土豆会用在各处工地上喂饱农民工。这样一来,穿越众就可以将当地收购的稻米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第496节 裂缝
力工们对于马铃薯的感官并不坏。这种黄色的“土豆”吃下去不但饱腹感强,而且也顶饿,算是和红薯平级的一种地产。
土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做法多种多样,可以和任何调料搭配。之前就有人在新区工地上吃过烤土豆,抹上盐粉的烤土豆味道相当不赖,这一点红薯可比不上。
正在饭桌上讨论烤土豆的力工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两天,广州城里第一家由新港野人开办的麦当劳祖传炸鸡店已经装修完成了。
穷人很快就会发现,原来土豆条换一种做法后,会昂贵到令他们无法呼吸。
……
总之,今天的午餐会气氛很不错。大家吃粥之余,谈谈说说,精气神比以往好了许多。
在场的人,最近一段日子里,都直接或间接地从新城得到了好处,日子变得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这种牵扯到社会转型的大格局,院里这些底层人士是说不出一二三的,他们只能表达一些简单的喜悦感。
这种情况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经过穿越众的资本注入以及打开初级工业化进程后,以广州为中心,周边民众的就业率上升,物价降低,之前陷入滞涨的明国经济得到了梳理,从而令人均可支配收入缓慢提高,人民的幸福感增强。
贺扁担今天的幸福感也很强,因为又轮到他刮锅底了。多吃小半碗饭后,贺扁担乐呵呵回屋小睡一觉,下午,他精神抖擞又出门去接活了。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几天后,这天一早,贺扁担和往常一样,待在这一片挑夫们经常等活的茶摊上,面前放着花两文钱买来的劣茶,桌旁靠着吃饭的家什,就等着主顾上门了。
最近几个月来,城里貌似多出了不少活计,所以贺扁担今天很有信心能接到活。果然,没过多久,就来了生意。
这桩生意很简单:有主顾在南城码头买了货,已经装船,需要雇人随船沿途卸货。卸货点在珠江对岸,需要沿着东江一路散货,最终到终点站增城县。
贺扁担光棍一个,这种需要出外几天的生意自然是适合他的,所以和雇主谈好价钱,收了定金后,他就跟另外三个挑夫一同出发了。
这位雇主姓吴,是一个很和气的瘦老头,身份是增城县一家连锁杂货店的掌柜。
贺扁担一行人跟着掌柜先去了附近一家药行,从里面挑了几担海马,麝香,大黄,朱砂,鹿茸等药材。接下来队伍步行出南门,将货物抬上了码头一艘货船。
这艘叫平福号的货船是内河常见的平底船,差不多有300料,里面已经塞满了货物。等贺扁担他们上船后,船就拔锚起航了。
出南门码头后,平福号沿着宽广的珠江顺流往东。这一路上由于穿越众已经把暗礁和浅滩都用浮标做了标记,所以船速很快,没等中午,就跑完了50里水路,到了黄埔。
路过黄埔时,平福号上的所有人,包括船老大,船工,杂货店掌柜,伙计,还有贺扁担等人,统统都跑到船左舷,伸长脖子看向了突兀出现在黄埔岸边的港口。
一艘蓝底金线,反射着刺眼光芒的大舰,正停泊在黄埔港的码头上。其上如云的白帆高耸,脚下有诸多小艇往复来回,从比例上就能看出这艘巨舶威猛不凡。
贺扁担还是首次见到这艘西式大舰,这会他正长大了嘴,一边猛看,一边听着船工在口沫横飞地吹逼。
兴致勃勃听了半天后,贺扁担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艘大船姓曹,就是那位给他带来咸味菜粥的曹大将的曹。
第二,这艘大船的肚子里有几十门有若人粗的大炮,忙紧处侧舷活门一开,连珠炮起,那就是糜烂数十里,洋面上但凡有船,统统被打为齑粉!
贺扁担听到如此劲爆的故事后,口水都流下来了,当即缠着船工一个劲要人家往下讲。这船工一看听众踊跃,就把当初在珠江口看到的大舰剿匪场面娓娓道来,期间少不得添油加醋,讲到最后,船工手舞足蹈,听者如醉如痴。
就在这个过程中,平福号沿着江岸一拐,进入了东江流域。
东江发源于江西,最终从黄埔汇入珠江,是珠江的重要干线支流。
平福号进入东江后,开始沿着北岸平稳前行。大约走了20里水路,平福号到了第一站,塘桥镇。
吴掌柜供职的杂货连锁店在塘桥镇有一间分店,所以当船停靠在塘桥镇的石码头后,贺扁担他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连同船上几个伙计一起,大家肩挑背提,轮流将船上一些货物卸到了镇上的杂货店。
在这个过程中,贺扁担由于技术娴熟,不偷懒,干活卖力而得到了吴掌柜赏识。到了吃饭的时候,吴掌柜笑眯眯地让店家给这个顺眼的年轻人加了一碗带荤腥的鸡杂粉,还把自己碗里的一根鸡腿分给了扁担。
贺扁担一到吃饭时智商就降低,这次不挨打还能多吃,吴掌柜这一套立马就把年轻人给征服了。
午后平福号继续起航,沿着东江上溯。下午时分,当船到了东江和增江的交界处时,第二处卸货点到了。
依旧是一家镇子,依旧要将船上四分之一的货物卸下去。这次的货物里包括了全部的药材,这是吴掌柜帮镇上的生药铺捎带的。
贺扁担由于中午吃得好,这回更加卖力了,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最终等船起锚后,他被笑眯眯的吴掌柜私下拉过来,打问了一通家世。
得知贺扁担是个光棍后,吴掌柜当场做出了承诺:等这趟回了增城,就把他收为连锁店的的正式员工,今后专门跟船押运货物,等再过几年,还可以提拔他为管事的。
这种好事贺扁担当然是巴不得了。正式员工旱涝保收,不用像他现在这样饥一顿饱一顿。主家不但管吃管住,今后再学一点记账之类的本事,将来人到中年抗不动活了,还会被提为店长甚至掌柜,这是一条很光明的穷人道路。
于是平福号就这样其乐融融地拐入了增江。
增江和东江不同,是发源自粤东山脉的一条支流。所以从入口开始,进入南北方向的增江就等于是进了山区。从此地往北,再走四十里水路后,就是终点站增城县。
不过平福号今天是到不了增城县了,原因是时间来不及。这会天色已晚,船只要在路中过夜。
于是船老大将船驶入了一条岔河,奔着经常歇船的一处村落而去。这处村落名叫石滩,是上千人聚落的大村寨,船只经常在此处驻泊。
不想下一刻,意外发生了。
只听嗑刺刺一声响动,平福号突然一晃,然后速度猛地降了下来。
“不好,这是触礁了!”经验丰富的船老大第一时间下了舱,很快他又跑上来大喊道:“漏啦,快去人堵缝!”
听到老大命令,当场就有人跑下底舱。船老大紧接着开始指挥甲板上的船工转舵转帆,平福号于是缓缓往岸边靠去。
就这一会功夫,底舱下面已经涌出很多水。没多久,浑身湿透的船工跑了上来:“大佬,坏了两块板,堵不住啦!”
船老大闻言骂了句脏话后,只能命令舵工横扳舵杆,下一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