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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的正午,死牢内。田三隔着栅栏,当着小管的面,绕着牢房,缓缓走了五六圈。
看到坐下后额头见汗,有些气喘的田三,小管欣喜地说到:“三爷大好了!”
“总不能给弟兄们拖后腿。”
“既如此,二位听好。”
小管见此情景,先是左右一看,然后俯身说道:“明起我就不来了。就这几日内,总有变故。二位晚上警醒些,莫要睡死,到时见机行事。”
“省得!”
……
当天午后,坐镇云客来的杜冲大徒弟,用铜管听到了一段惊天对话。
“二位,田爷今日已然将埋银子之处告知于我了。”
“好好好,在哪里?”
“呵呵,在哪里嘛……这个”
“兄弟,答应你的好处,一分都少不了你的。再说了,额们起出银子后,还得靠你采购粮秣呢。”
“呵呵,两位晓得轻重就好。这年头,似我这种的,敢提着脑袋帮反贼联络买粮的人,着实不多了。”
“是极,是极。”
“嗯,银子在孝感。咱们就照之前说好的,一同去起银子。起出后,一成归我,余下的我再帮二位换购粮秣,雇好车队出城。”
“就这么办!何时动身?”
“家有病母,二位且容我安顿。明日黄昏,城外紫竹林,那处废弃的玉佛寺见。”
“如此,就说定了!”
不久后,在刑房坐镇的幕后二人组,得知了确切消息。
包世南包牢头当场抚掌大笑:“好好好!鱼儿终于上钩了!”
杜冲杜捕头亦是笑容满面:“且容我调集人手,明日就在玉佛寺,将鱼儿一网打尽。”
同一时刻,南望穿一身棉布软袍,背手站在屋檐下。仰面观天的同时,他淡淡对身旁的周乙说道:“我观天像,明日有雨啊!”
“好事。”周乙同样淡淡地说道:“有雨的话,血迹容易消散。”
第662节 救反贼(八)
1635年5月8日,农历乙亥年3月20。风向,东,天气,雨。
对于周边江河湖泊密布的大武汉地区来说,每年入了5月,频繁的降雨天气就是常事了。
翌日上午,确如南望所言,先是淅沥的小雨落在了汉阳城内外。可即便这样,天气依旧是闷热难当……有经验的土著都知道,怕是后晌还有大雨。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严密监视的小管,反倒稳如狗……他早起就忙忙碌碌做着出远门的准备工作。
先是在街口的杂货店买了斗笠和背囊。接下来,小管又去沽衣店买了全套出远门的粗布行头。
再之后,他去骡马市,谈妥了去孝感的一辆马车。
做完这一切,小管兴头十足地去酒楼提了几个菜,半路还顺便在药铺买了点出门用的清凉油、跌打膏。最后,他回到自家小院,和老娘一起吃了午饭。
小管其父早亡,他娘守寡将其拉扯大,两人是真真的相依为命。在这个女孩子十几岁就普遍嫁人的时代,小管娘其实岁数并不大,刚刚40出头。
面色蜡黄的小管娘,由于肺上常年有病,所以时常咳嗽,说话有气无力,提不起精神。不过今天见小管兴致高,小管娘也就乐得陪儿子多吃了一碗饭。
咽下最后一口,小管低头将碗放在桌上后,貌似终于下了决心。下一刻,他抬头说道:“娘,上次说的瞧病一事,有眉目了。”
“唉,我这病早就不指望了。儿啊,再别操这个心。”
“是师傅寻的神医,就在鄂州。”
小管娘闻言一愣:“你师傅……哦……这可是生受了……鄂州,那可是要过江……”
小管点头:“嗯,都联络好了,就过江住几天。娘,我等下出去等船。下晌,师傅身边的小武哥要是雇车来接您,您就上车来寻我。”
在这个时代,女性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铁律。出外瞧病这件事,其实在小管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小管娘虽说嘴上反对,但她是无力改变结局的。最终,小管娘只能默认这件事,但她还是习惯性唠叨:“唉,又要花多少银子?没得破费,你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见老娘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银子上面,小管面带微笑,缓缓地靠在了躺椅上:“银子的事您再别操心。这几日做活,有赚。”
“唉。回头见了你师傅,娘要好好给人家道谢一番……这几年帮了咱们多少。”
“是啊……这回要见的人多呢。”小管仰望着屋外的雨天,双手抱在脑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几年前的那个正午,同样是闷热的小雨天气。当时还是骡马市伙计的小管,在城外被匪人马三兄弟劫了押送的牲口,还要被杀人灭口。
所以说小管命不该绝。正巧当时还在潜伏期的黄忠送货路过,见事不平,就出手救下了小管,顺便带着伙计,将马三兄弟砍伤后扭送到了官府入监。
这之后,小管顺理成章,成为了黄忠情报网的外围成员。而随着时间推移,当黄忠发现小管身上具有情报天赋后,就秘密开了“香堂”,贴上了“祖师爷曹”的剪影画像,将小管收为“铁伞门”的“亲传弟子”。
所谓“亲传弟子”,其实就是总部备案的正式特勤人员。这种正式人员很难发掘培养,黄忠在武汉条件简陋,这么长时间,也只发掘了小管和小武两人而已。
那个时候,懵懵懂懂的小管,还以为铁伞门是某个江湖上的会道门派。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加入的是怎样一个庞大的组织。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小管对自己成为神秘门派亲传弟子的狂热之情——黄忠的救命之恩,扶持之情,乃至终于“有了组织可以依靠”的踏实感,令小管这个受尽生活磨难的寡妇之子,一开始就死心塌地跟着黄忠干了。
这之后,通过秘密训练,以及暗中的资源扶持,小管飞速成长了起来。
他越混越好,先是在骡马市击败各路竞争者,缴足了费用,混成了牙人。
尔后,当小管亲手策划、跟踪、下毒、绑架并最终亲手手刃了出狱的马三兄弟后,就算是缴了投名状,正式出师了。从那时起,黄忠开始陆续向他透露组织内部的一些信息。
而当小管最终知道自己原来是“吃皇粮”的南方某位总兵麾下的正规“坐探”时,已经是南望等人来到武汉后的事情了。
……
沉沉的思绪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当小管被檐下哗哗增大的雨水声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长长睡了一觉。
扭头看了桌上水漏,发现已经到了申时中(下午4点)。
“刚好刚好。”小管掀开身上不知何时被娘亲盖上的薄被,跳起身,精神抖擞地穿上出门行头,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临了,再次交待娘亲,一定要上小武的马车后,小管拉开院门。
出门后,他最后深深环视了一眼这处生养他成人的破旧小院,然后转身便走。
当小管的身影在雨水中渐渐清晰后,巷口面馆里,杜冲的两个徒弟一把扔下手中瓜子,互相使个眼色,戴起斗笠,出门缓缓跟在了小管身后。
恍然不觉的小管,一路上慢慢悠悠,径直往城东门行去。而当他出城那一刻,身后已然缀上了4道身影。
小管毫无防备,继续往东门外步行。差不多10分钟后,一片紫竹林出现在了江边。
有了紫竹林,就有了玉佛寺。
玉佛寺之前还有香火的年月,其实是一座尼姑庵。现如今,师太不知何处去,方丈几度望春风,玉佛寺早已荒废多年。
来到寺门前这一刻,天上的雨水突然小了很多。伸手试探一下雨滴,小管取下斗笠,然后在“吱吱嘎嘎”的响声中,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庙门。
之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内。
这个时间,正好是小管和反贼约定好的傍晚时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再没有必要掩藏行止的一些身影,从四面八方缓缓穿过竹林,聚集到了玉佛寺门前。
这些人影,清一色穿着黑色皂吏袍服,背后背着斗笠,头戴黑色幞头,手中拿着各式兵器,包括但不限于铁尺、铁索、铁链、水火棍、哨刀、朴刀……等等,甚至还有两面虎头盾牌。
他们中领头的,自然是方面黑髯的汉阳府捕头杜冲。在他身边提着一根铁尺的,则是牢头包世南。
“师傅,三个都进去了,拿人吧!?”
心急的是杜冲的大徒弟。
“急什么,总要等贼子勾兑一番。”
在杜冲看来,三个贼人现在既然碰了头,那么小管就有概率将埋银子的确切地点提前透露给两个陕西人。这样一来,等下抓捕人犯后,他就有可能从任意一个人口中逼问出地点,工作量会轻松不少……万一小管打斗中被砍死,或者突然心肝吓裂死掉了,事情岂不是办夹生了?
所以杜冲这时候反倒不急了:“庙后安排了没有?”
“胡二兄弟守着后墙呢。”
“嗯,检查器具。我再说一遍,小管的命留着,仔细里面那两个江洋大盗。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丢了小命,可找补不回来!”
因为有两个实打实的“高武力值”反贼的缘故,杜冲这一次可谓是全力以赴。他调用了所有自己的私人班底。加上包世南带来的小团体,拢共出动了12人次之多。
这些人都是杜包二人真真的班底。再多带人的话,消息就有走漏的风险了。
不过12人尽够了。刨掉2个把守后墙的,10个全副武装的差役好手,有心算无心,对付2个江洋大盗外带1个战五渣小管,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在庙门口检查完装备,杜冲脑中最后过了一遍行动计划,觉得再没有疏漏后,他和包世南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下一刻,随着一声轻喝,手持朴刀的杜冲,当先带人冲进了玉佛寺内。
玉佛寺荒废已久,其两廊的厢房和后殿早已坍塌殆尽,这一点杜冲早就使人探查过了。
所以一干人等冲进门后,毫不犹豫就奔向了供奉着三世佛的正殿……也只有正殿现在还能供人会面歇息。
果不其然。群捕冲进正殿后,发现贼子们正坐在三世佛脚下烤火呢。
不用指挥,老练的差役瞬间就摆出半圆阵形,围住了丁字形坐在那里烤火的3个人犯。一时间七种武器齐出,指向贼人,场上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下一刻,坐在烂砖头上的三个贼子,缓缓抬起了头。
而杜冲一干人则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这三人面上,都戴着一个奇形怪状的象脸面具。除了眼眶处两片琉璃外,一条长长的灰色鼻子,一直连接到了贼人腰间的一个铁匣子里。
“这是什么鬼玩样?”
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杜冲突然间意识到自家人露怯了。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发出一声响亮的爆喝,以振士气:“好贼子,凭个假面装神弄鬼!尔等事发了,还不快快束手!”
“呵呵呵,杜爷,没听说烤火还犯事的,兄弟这犯了哪门子王法?”
这时候,坐在两个陕西大汉中间,背靠着释迦牟尼佛的小管,好整以暇地开口了。只是声音是透过他脸上的面具发出来的,难免有些瓮声瓮气。
“这小管居然识得我?”
杜冲虽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眼下是抓捕的紧张时刻,容不得他多想。于是他继续大喝道:“管材,你勾连这两个反贼的事发了,还敢砌词,速速住嘴随我去见官!”
“杜爷,倘是你说的云客来那些言语……嘿嘿,孝感没银子的,谁耐烦问田大那点破事。”
小管说到这里,伸手从旁边抓起了一把混合着香烛纸钱碎木稻草的杂物,好整以暇地添进了面前的泥盆,让火烧得更加旺实:“那都是我家站长教我编的瞎话儿,委实做不得数……杜爷,小管我真不是反贼。”
“瞎话儿?”
听到小管早已知晓自家的所作所为,再看看面前这三个有恃无恐的反贼,杜冲这一刻脊背发冷,头皮发麻,脑袋甚至有些眩晕。
多年在一线参与各种魑魅的经验,令杜冲瞬间意识到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自己今天掉进了某个未知的陷阱。
强行镇定心神,杜冲双手拄着朴刀,努力控制住摇晃的身体,口中艰涩地问道:“站长……你家站长又是哪一个?”
“我家站长嘛……就是站长。可以告诉你,他老人家,代号‘化学家’”。
小管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火盆:“诺,这就是站长他老人家托我送给杜爷的见面礼。怎么样,够味道吧?”
伴随着小管话音的,是两个陕西大汉的哈哈大笑声:“倒也,倒也,倒也!”
下一刻,“当啷当啷”的声音响起。众差役,包括包世南在内,先是纷纷扔下手中兵器,然后一个个伸出双手掐住自家喉咙,双眼凸出,口中“嗬嗬”有声,双腿乱蹬……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