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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第4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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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匪伙大队来了。
  “停马,噤声!”
  下一刻,吴迁跳上车顶抽出刀,做出了全体停止的手势。
  其实不用吴迁示意,伙计们也已经勒停了车辆——经过石岭之间来回传递放大,匪伙发出的声响仿佛就在身边,令躲在暗处的人们不寒而栗。
  匪伙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是心急和恼羞成怒的缘故,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伴随着大批密集的脚步声、混乱的人声,呼啸而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密道中又变得寂静下来。
  这一刻,心放在嗓子眼的商队,终于喘口大气,开始拉马前行。
  最大的危险过去后,接下来的行程,可以说是波澜不惊。除了因为要清理山道而降低速度外,其余再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就这样,到后晌时分,车队悄然钻出了密道,出现在了一处远离官道的林间坡地上。
  在商队眼下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左前方的易县县城。
  也就是说,只要沿着山麓往右手方向继续走,就能进太行山口。
  吴掌柜于是下令护卫前出探路,同时车队就地修整。
  一盏茶功夫后,车队再次起行。傍晚时分,迎着夕阳最后的余光,车队顺利来到太行山口,钻进了武火墩的大门。
  朝廷在太行要隘设有多座关卡。
  这些关卡规模大小不一,功能各异。
  义鑫隆车队临时入住的武火墩,并不是用来屯兵的关城,只是一座方方正正,平时负责报警传递烽火消息的大型墩台。
  武火墩位置就在入山口,距离真正屯有官兵的关卡还有十七八里山路。
  墩台中连着仕长马有布以下,应册人员十人,实驻八人。
  理论上,武火墩这样的专业军事哨站,是不可能用来接待商队的。然而吴家在各处商路纵横多年,自然有其深厚的人脉根基做支撑。
  这一次,负责把守武火墩的仕长马有布,一看关下是义鑫隆的熟人叫门,便立刻下令开门,迎客人进来。
  小小的武火墩,突兀涌进来百十号人手,十几辆大车外加骡马,自然是拥挤不堪。
  于是直到繁星渐出,月上枝头之时,商队才终于安顿整齐。
  即便如此,用来供这么多人畜饮用的储备水量也是告急。但天黑后又按例不能开门,于是只好吊篮下人,去附近小河打水。
  站在墩台高高的城墙头,吴掌柜捻着颌下短短的胡须,脸上终归露出了一丝得色:这一次他运筹帷幄,声东击西,将大股敌人调动到了远方,毫发无损地保全了商队,可谓功德圆满。
  同样站在墙头,背手做赏月状的吴法正吴少爷,这一刻,仿佛看穿了吴掌柜的想法:“九叔,此役你当居首功啊!”
  吴掌柜脸上的皱纹都没了:“呵呵,二少爷说笑了。眼下尚未脱险,还要看匪伙被引到多远。”
  “十成十是赶不回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吴迁吴队长,这时候插了嘴。
  尽管吴掌柜嘴上谦虚,但谁都知道,匪伙在明早车队进入正军关卡前,肯定是回不来了……且不说诱饵车队能将匪伙带到什么地步,即便匪伙反应过来,那也要回头开始在沿路仔细搜索。
  一来一返,这匪伙将这几十上百里路搜索完毕,商队怕是都到了紫荆关了。
  然而,鲁迅说过,真的猛士,装完逼,大抵不要走。
  就在此刻,商队领导三人组突然齐齐瞪大了眼睛,表情呆滞,看向了前方。


第685节 北归(十)
  山隐峰现,玉盘当空。星光熠熠,月色町町。
  夜空中,一道纤细的花火奔窜而上。蓝色天幕下,拖着长长尾痕的银白色花火璀璨夺目,仿佛要直入天宫,永不停歇。
  然而,就在冲上群山之巅那一刻,美丽的焰花炸开了,形成了一朵漂亮的鳄鱼……斧头……错了,是银色蒲公英图案。
  眼睁睁看着头顶炸开一蓬银光,武火墩内,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奇景震精到了。人们仰着头,张大嘴,表情痴呆,发出了一片惊讶的“啊”“哦”声。
  最后一个出声的,是反应过来的大掌柜。他丝毫没有看到免费焰火的喜悦,而是用惊恐到尖厉的嗓音大吼道:“旗花火箭,有奸细!”
  第一个发出吼声的,是掌柜。第一个有动作的,却是吴法正吴少爷。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吴少爷突然于冥冥中有一个模糊的感觉:这道旗花和自己有关。
  下一刻,吴法正抽出腰间短刀,随手拎一盏防风煤油灯,急跑两步,翻身跳进吊篮:“快,快,送我下去。”
  于是吊篮开始晃晃悠悠往下降。
  几息后,未等吊篮落地,心急的吴少爷就跳了出去。
  旗花是在墩台正面飞上天的,所以刚才施放的位置一定就在前方不远处。而就在吊篮落地前的短短时间里,吴法正心中亦有了推断:放旗花的人,大概率就是方才去小河边取水的某个人。
  预料的没错。绕过一堆乱石,吴法正看到了两个提着帆布水桶的伙计。
  他记得很清楚:去城下负责打水的,原本是三个伙计。
  这两个伙计明显也被方才的焰火吓傻了,傻愣愣地站在一个土堆前,低头看着什么。
  吴法正过来后,一挑油灯……果不其然,案发现场就在这里。
  低矮的土堆顶部,一根冒着袅袅余烟的黑色管子,静静插在那里。
  弯腰伸手,吴法正将管子拔了出来。
  黑色的管子精铁打制,圆圆长长,握在手心粗细正好,很适合某样物事的握把。
  看到管子顶部独特的螺丝拧口,吴法正面前出现了一幕夕阳下的笑脸:“这刀用着趁手,是小的跟码头上海员换来的,攒了两月伙食银子呢。”
  ……轻轻解开铁管外部包裹的一层汗布,缓缓展开。
  显现在油灯光下的,是一款漂亮的灰色男士苏格兰格子纯棉汗巾。
  吴法正眼前又出现了一幕夕阳下的场景:“赏你了。刀柄裹上这个,吸汗,不滑手。”
  “谢东家赏!”
  想明白了前后因果,吴法正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道:“与你两个一同取水的,是叫火贵吧?”
  “就是火贵。”两个伙计这时候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回道:“方才还在的,旗花一起就没影了。”
  吴法正这一刻,面对着前方夜色笼罩下的群山,喉咙中发出了咯咯的响声,悲愤满腔。
  未及,群山中响起了一声回荡无穷的怒吼:“火贵,狗贼,吾誓杀汝!杀汝,杀……杀……”
  ……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商队已经把最后一着棋走完,再也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了。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那道旗花没有产生效果,被动等待,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是一夜无话。
  次日晨,贼如约而至。
  其实在四更时分,就有隐约的人声和蹄声随风传来。察觉到这个迹象后,商队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清晨,伴随着初升的朝阳,素未蒙面却又苦苦寻觅的双方,终于得以互相凝视。
  挤在墙头的商队人物,视线穿过中间浅浅的山溪和土路,落在了对面土丘上。
  以土丘为中心的匪伙,总数大约有四五百人。这些人马毫无顾忌,大摇大摆铺开在了官道两侧。
  从装束上看,匪徒明显分成了三伙。
  位于土丘顶部,占据了C位的大汉,身材高大,宽眉细眼,有着一张明显带有蒙古血统的大饼脸。此人骑一匹黄骠马,身穿一件油腻的黄色军大衣,歪戴着皮帽,背后是同样装束的百十骑黄衣大汉。
  饼脸大汉身后,是一面二尺宽,四尺长的白旗,其上绣着一个黑色的“义”字。
  饼脸大汉左手,是一个身材瘦高,刀条脸的中年汉子。这人穿着土布夹袄,装束简单,骑一匹驽马。
  虽说看上去不起眼,但刀条脸汉子身后的小弟数量,却是匪伙中最多的。不过这些穿着土布服饰的匪伙,大多都是手持刀兵的无马人士。
  刀条脸背后也有一面认旗,上绣一个“顾”字。
  饼脸大汉右手边,则是一个身材匀称,长着一双鹰眼的黄脸汉子。此人骑着一匹上好的蒙古马,身穿毡袍,头戴毡帽。与他同来的几十骑,清一色都是这种装束。
  这伙骑马的悍贼并没有旗帜,大多数人脸上,有着坑坑洼洼的印记,明显是常年在风沙之地行走的马匪。
  就在双方安静对视的过程中,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喝骂,聚在关前的匪伙,突然间大声鼓噪起来。随即,各种喝骂声,怪笑声,乃至污言秽语,响彻了山谷,在山间不停回荡。
  见此情形,城墙上并没有多少骚动……好歹也是走南闯北的老车队,匪伙这种浅白的恐吓,吓不住人。
  果然,见城头上拿着刀兵的防守方并没有慌乱,匪伙很快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的开始。
  见鼓噪没效果,刀条脸大哥与C位大哥点头示意后,一挥手,从他身旁便窜出了一位骑士,打着马,不紧不慢地向关下行去。
  伴随着“咯噔咯噔”的蹄声,墙头上吴迁很快认出了来人:之前被他特意放走的太行探子顾老成。
  这时候的顾老成,再不是之前仓惶跑路的姿态了。只见他懒懒散散,不疾不徐,享受着紧张的气氛,感受着关上关下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缓缓将马儿停在了关前。
  扫视关上一眼,顾老成脸上先是露出一丝狞笑,然后扬声开气,大喝道:“墙头上的听好喽,今日广义帮哈大当家,太行山顾大当家,宣化马爷三旗并流,要寻你等发一场利市。”
  “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开门迎客,可保小命。若是劳废大爷动了手,那就是鸡犬不留!~”
  喊完后一句后,顾老成扬了扬手,最后喊道:“老规矩,一柱香功夫,取舍自便。”
  看着顾老成打马返回的身影,墙头上一时陷入了沉默。尽管昨夜到现在,无数次幻想到了眼下的险恶状况,但是事情真走到这一步时,很多人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这种时刻,别人可以发呆,但决策者是无法发呆的。迅速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压下来,吴掌柜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太行顾鸣和宣化马戒都是咱们知道的,可那居中的广义帮,又是何来头?”
  一旁护卫老傅脸色像吃了屎,慢吞吞地回道:“这广义帮是近几年才冒头的匪伙,全员有马,来去无踪。听说这伙人下手狠辣,出手往往不留活口,难缠得紧。彼辈头目是哈六,据传早年间在草原上做过马匪,也做过几日官兵。后来因隙反了上官,这几年又出来做马匪了。”
  听老傅这样说,吴掌柜反而放松了心态:“如此说来,咱们今日也是没退路了。”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事情到了这一步,要是投降,那么商队这些人即便保住性命,回去后也会受到长期性的惩罚,还会牵连到家人。
  所以对于吴掌柜来说,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动员全体伙计,固守待援。
  除此之外,别无它路。
  而刚才老傅的话语已经表明,对手是不会留活口的,所以这下吴掌柜省事了。他无需费太多口舌去动员伙计,大家为了自己的小命,是一定会和匪伙拼命的。
  墙头上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
  这之后,吴掌柜寻到了在院内不知所措的老兵马有布一伙。
  由于只有八个人,所以原本的墩台主人,伙长马有布这一股官军势力,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墩台的主导权,变成了吃瓜群众。
  但这并不妨碍老马同志行使他本身的官方职权:报警。
  对于一处守员只有八人的墩台来说,其所担任的官方职责非常简单:“有警举烟为号,寇至鸣炮以报讯。”
  这也是吴掌柜寻到老马后,要求他做的事:鸣炮示警。
  注意,不是放烟,而是鸣炮。
  “举烟为号”,就是史书上最常见的“放狼烟”。
  狼烟一放,左右不明情况的各处关隘也会随之放烟,次第传播。这时候,西至山西边关,东至京城燕山,整个大明的北方军事防御体系都会紧张起来。因为就大明朝眼下的局面,唯一值得放狼烟的,就是鞑虏入寇了。
  今天这局面,要是老马放了狼烟,那倒是能立即召来大批官兵驱散匪伙……然而,等上官查明内情后,那等着老马和商队所有人的,则是诛九族的大罪……小民百姓敢装周幽王的逼,分分钟就被人抹平了,认识谁都没用。
  这个道理,吴掌柜自然是懂的,所以他的要求很简单:鸣号炮。
  鸣炮是正规应对小股匪徒的程序。墩台鸣炮,附近关卡的官兵会听到,会派人前来查看。
  当然了,如此大规模的匪伙,关卡值守武将到底会不会发兵,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第686节 北归(十一)
  和马有布为代表的官方势力谈妥后,大掌柜就地给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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