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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声,江玄瑾脱了外袍往地上一扔,扯过被子就躺了下去。
背影看着气呼呼的。
怀玉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脖子,等没那么疼了,才好笑地伸手戳了戳他:“是你咬了我,你为什么还生气啊?”
江玄瑾没理她。
怀玉想了想,蹭去他背后,伸手轻轻拍着他。一边拍一边给他哼《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当初唱这首词的时候,还没想过两个人能成亲,如今听来倒是应景,以后的每一载,当真都是要与他常相见了。
怀玉笑了笑,轻轻哼着尾调,手上的力道越发轻柔。
江玄瑾很想睁着眼睛继续生气,然而他头实在太晕,加上这人唱得软绵绵的,于是没能抵抗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烛光明亮,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皱眉扫了一圈,没看见人。
起身披衣开门,他喊了一声:“乘虚。”
乘虚没出来,来应的倒是御风,恭敬地朝他拱手:“主子您醒了。”
“人呢?”他问。
御风顿了顿。道:“乘虚在后院。”
“……不是问他。”
“夫人也在后院。”
这个时辰了,在后院干什么?江玄瑾不解,抬步就过去找人。
李怀玉正和乘虚蹲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嘀咕,冷不防觉得背后一凉,接着就听见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仪态?”
“哇!”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怀玉回头怒视他,“你又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乘虚立马起身行礼:“主子。”
脸色不太好地看他一眼,江玄瑾道:“该用膳了。”
“晚膳不是放在你桌上了?”怀玉疑惑。
“你用过了?”
“当然啊,你睡了那么久,早过了晚膳的时辰了。”怀玉道。
四周的空气突然僵住。
察觉到有点不对劲,李怀玉眨眨眼,问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和你一起用晚膳?”
“没有。”
“那你脸色为什么又这么差?”
“饿的。”
吐完这两个字,江玄瑾转身就走。
怀玉咋舌,看着他的背影对乘虚道:“你别学你家主子,这样口是心非很难娶到媳妇儿的。”
乘虚纳闷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喜服。
微微一噎,怀玉叹息:“我不一样,我把他当媳妇儿。”
说着,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媳妇儿你等等我!”
主屋里。
江玄瑾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人狼吞虎咽,问她:“是谁说已经用过晚膳了?”
怀玉撕了一口鸡肉入肚。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用过了啊,但一看见你,就又饿了。大概是那个什么吧,对,秀色可餐!”
看了看她这仪态,江玄瑾摇头:“白府没有教过你该怎么吃饭?”
“吃饭还用人教?”她一脸错愕。
深吸一口气,江玄瑾道:“不是吃饭要人教,是吃饭的规矩。我同你说话都放了筷子,你为什么要嚼着鸡腿?”
食不言,要说话就得停筷消食,这是江家家规。
怀玉垮了脸:“咱俩不是夫妻吗?都是夫妻了在一起还要注意这些?”
“你以为呢?”
“好好好。”她叹息,“那我明儿就开始学江家的规矩。”
这话江玄瑾也只是随便听听,让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去学规矩,还不如让池子里的鱼学走路呢。
用过晚膳,灵秀给他们铺床,乘虚则在旁边禀告一些琐事。
今日来赴宴的人多,送的贺礼也多,光是礼单就有厚厚的一叠,需要主子过目。
江玄瑾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随手就塞给了李怀玉。
怀玉翻开看了看。发现这紫阳君也是真得人心,朝中光是来赴宴的大小官员就有百余人,随便一扫都是个眼熟的名字。
易泱。
伸手在这名字上点了点,怀玉眼神微动。
虎贲中郎将易泱,就是当初负责护她灵柩的那个人。那人曾经在飞云宫当过差,与她并没有什么大过节,也不算亲厚。
但是有一点,其余人可能都不认得今日坐在娘家席上的就梧等人,这个人肯定是认得的。
今日丹阳麾下三大余孽齐聚,加上一个丹阳挚友陆景行,再凑上一堆昔日的飞云宫面首,不明白的人看着只会觉得阵势大,可一旦被明眼人看见……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第49节
江玄瑾坐在软榻上看着书,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地侧过头来:“怎么?”
咧了咧嘴,怀玉朝他一笑:“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瞪她一眼,江玄瑾低头就继续看书,不再理会她。
灵秀从内室出来,红着脸朝他们行礼:“床铺好了。两位主子早些休息。”
说罢,还将案几上的龙凤烛给点亮了。
一看见这东西,李怀玉乐了,拍手就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你快别看书了!”
江玄瑾一顿,颇为戒备地看她一眼。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怀玉挑眉,接着就扑过去控诉似的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今儿兽性大发的人不是我吧?”
一看那牙印,江玄瑾有些心虚,别开头道:“晌午是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可以不认账?”怀玉一捂衣襟,眼神霎时凄楚,“你这个禽兽!”
江玄瑾:“……”
合了书放下,他揉着眉心道:“我之前就说过,与你成亲是逼不得已,故而婚后你我也可各不相干。”
微微一怔,怀玉站直了身子,皱眉看着他:“时至今日,你还是觉得我们成亲是逼不得已,婚后要各不相干?”
难道他送她嫁衣的时候、替她出头的时候、亲她吻她的时候,没有半点真心?
她的语气听着像是伤了心,江玄瑾微微一僵,抬头看过去。
面前这人眉毛倒竖,伸手叉腰,一副很生气的模样,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有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就等他一个回答,好决定让它彻底灭还是彻底亮。
他有些迟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怀玉没耐心得很,他半晌不说,她也就垂了眼,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江玄瑾皱眉。
没再看他,怀玉转身,去衣柜里找了床被子出来往软榻上一放,然后将他扯起来,往内室里一推。
“你想要各不相干,那我们就各不相干,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明日一早我就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面无表情地说完,她将隔断处的珠帘一放,哗啦一声响,然后转身就没再看他,径直去软榻上理被子。
江玄瑾站在原地看着她,有点手足无措。
这个人平时都是对他笑嘻嘻的,任凭他怎么发脾气,都哄着他、让着他。可一旦生起气来,她就完全对他不管不顾了,连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像是随时都会放弃他一般。
抿唇站了一会儿,江玄瑾伸手掀开了珠帘。
李怀玉动作极快,已经铺好床在外头睡下了,听见声音也没动。
他走到她身边,撑着软榻的边儿缓缓低下身来,闷声道:“你还欠我一个好处没还。”
眉心跳了跳,怀玉咬牙睁眼:“你也真好意思提?”
“凭本事得来的好处,为什么不好意思提?”他道,“你想赖账?”
“我又不是君子,为什么不能赖账?”怀玉冷哼,“我就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副泼皮无赖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摇摇头,他把软榻上的被子一卷,将她裹好,一把抱了起来。
“干什么!”她恼怒地挣扎。
“你能赖账,我也能赖账。”一步步往内室里走,江玄瑾道,“方才我说的话,你权当没听过。”
还能这样的?李怀玉气笑了:“我明日就去告诉别人,紫阳君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只管去。”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他道,“但凡有一个人信你,我把外头牌匾上的‘江府’改成‘白府’。”
“你无耻!”
“承蒙夫人指教。”
这话说得又快又顺,几乎是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的时候,江玄瑾立马把屋子里的灯都吹灭了。
李怀玉不生气了,笑嘻嘻地伸手抱了他的胳膊道:“再喊一声?”
一片黑暗里,紫阳君的脸色如何看不清楚,声音倒是冷漠的:“休想。”
“你这个人啊。”怀玉摇头,叹息一声道。“也亏得是我,能忍得了你。就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会气死人的知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嘛,我也不会笑话你,做什么非要这般别扭?”
“给我买了东西就一定要说是为了让我开心,这样我才会开心啊。想跟我在一起,就一定要说想,不然我肯定会难过啊。要是因为什么生气了,也一定要告诉我原因,这样两个人才能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啊。”
江玄瑾沉默地听着,突然开口:“那之前,你与乘虚在后院做什么?”
这话问得她有点猝不及防,怀玉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今晚上这么阴阳怪气的,是记恨这事儿呢?”
“没有。”他道,“随便问问。”
怀玉失笑,抓着被子道:“后院里有块土不错,我想种棵树,所以找乘虚来问问可不可以。”
种树?江玄瑾不解:“好端端的种什么树?”
“你没听过江湖上划地盘一说吗?”怀玉道,“去一个地方。想把那地方变成自己的,就留个标记让别人知道。我来你的地方,想把这里变成我自己的,自然也要留个记号。”
胡言乱语!
他摇头,很不以为然,却也没多说什么。喜欢种树就种吧,反正后院空地多。
话说完了,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作为一个压根没认真听教习嬷嬷教规矩的人,怀玉打了个呵欠,抱着旁边这人的胳膊就闭了眼。
江玄瑾没闭,他微微侧头看着旁边这人的轮廓,听着她的呼吸声。等她彻底睡熟了,便轻轻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很久以前有人说,谁信这人的甜言蜜语谁是傻子。
很久以后的现在,他像个傻子一样,真的信了。
这人待他这样好,江玄瑾觉得,信了又何妨?她肯定不会舍得骗他的。
第二天的清晨。新媳妇要去前堂敬茶。
怀玉一大早就被拎了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半睁着眼跟在江玄瑾后头走。
为了喝这口儿媳妇茶,江老太爷很早就在前堂里坐着了,见他们进来,脸上一喜,旋即觉得不够威严,又连忙咳嗽两声将笑意压下去,一本正经地杵着龙头杖抬着下巴。
江家有身份的人都在前堂或站或坐,人有点多,怀玉一眼扫过去没认全,还是先跪下给老太爷磕头。
“儿媳妇给爹请安。”
“给父亲请安。”
两盏茶恭恭敬敬地递上来,江老太爷绷不住了,嘴巴都要咧到了耳后根:“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接过茶,他感叹道:“这比当初玄瑾封紫阳君还让我高兴!”
这话也只有江家老太爷说得出来,看一眼身边甚是无语的江玄瑾,怀玉失笑。
敬完老太爷,旁边的哥嫂叔伯也都是要挨个递茶的。怀玉稀里糊涂地跟着江玄瑾喊人、送茶、收红包,规矩其实也未必全到位了。但满屋子的人都对她笑盈盈的,看着她的目光里始终带着宽容和喜爱。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完全是因为她嫁的是江家三少爷江玄瑾。能对她都温和到这个地步,可以想象平时江小公主有多得宠。
江府的气氛很好,虽然人多,但完全没有白府的勾心斗角,前堂明亮通透,里头的人也个个正直坦荡。怀玉在他们中间站着,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今日人都到齐了吧?”老太爷杵着拐杖问。
江崇连忙出来道:“各房各院是都齐了,还差一个人……也马上就到。”
“怎的还会有人没到?”老太爷皱了眉。
江崇正待解释,外头却传来家奴喜气洋洋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李怀玉很纳闷,顺眼从大门看出去,就见一个人阔步而来,随手将行李扔给家奴,朗声道:“未及贺小叔大婚,侄儿赶回来领罪了!”
丹顶的金冠,皂色的云靴,赤红色的云纹腰带将雪白的锦袍一收,勾勒出一副好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