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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脑袋瓜顿时惊得撞作一处,“咚”地一声响。
江玄瑾皱眉,颇为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抱着怀里半睡半醒的人就推门而入。
夜风吹得他怀里的人长裳飘飘,乘虚和御风僵硬地站在门的两边,只觉得鼻息间飘来一阵沐浴后的清香味儿。
乘虚有点茫然,听得门“呯”地合上,挠着头问御风:“他们这是……从浴房过来?”
御风点头:“已经换了寝衣。”
“什么时候过去的?”
“没看见。”
乘虚纳闷了,沐浴而已,怎么神神秘秘的?而且,主子又遇见了什么开心事?眼眸都亮晶晶的。
把人抱到床上,江玄瑾拨弄了两下她的脑袋:“别睡,头发没干。”
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怀玉顺手抱着他就嘟囔:“没干就没干吧,我好困。”
今儿是她兴致勃勃地打算调戏他来着,结果到最后还是她先招架不住,不过也怪不得她,是白珠玑这身子太弱了。
搂着这人劲瘦的腰,她刚想再蹭两下,结果江玄瑾竟然推开了她。
“小气鬼。”眼睛也没睁,怀玉只当他又不喜亲近了,翻身就往枕头上一滚,埋头就睡。
然而,片刻之后,这人竟然又回来了,伸手垫在她的后颈处,将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嗯?”怀玉迷茫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入目是一张冷淡而俊美的脸,垂眸下来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捧着干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她的长发。
“会生病。”他嫌弃地道。
怀玉愣了愣。
头发在被轻轻揉着,胸腔里的东西好像也被轻轻揉了揉。她眨眨眼,突然笑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别扭。”她道。
睨她一眼,江玄瑾轻哼一声,表情很是不屑。手上动作却细致又温柔。擦着擦着,突然停下动作,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
“嗯?”顺着他的目光,怀玉捂了捂小腹,“怎么了?”
“它,最近有点鼓。”江玄瑾低声道。
怀玉哭笑不得:“这几日每次用膳你都让我多吃,怎么能不鼓?”
是吃多了的原因?他恍然,漆黑的眸子慢慢移开,眼帘半垂。
“你……”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李怀玉呆了呆,接着心虚地别开了眼。
她的肚子,只会是因为吃多了鼓,再没别的可能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江玄瑾继续替她擦着头发。怀玉埋头继续睡,却是压根睡不着了,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涌上来,叫她有些烦躁。
第二天一早,江玄瑾上朝去了,青丝进来伺候她起身,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小声道:“钓着的鱼是太厩尉孙擎。”
听着这熟悉的名字,李怀玉冷笑:“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青丝摇头。
孙擎是昔日平陵君座下副将,与李家姐弟仇怨颇深,平陵君薨逝,他被丹阳长公主打断了一只胳膊,革去副将之职,贬到太仆麾下看守马场。
丹阳当时是觉得死太轻松了,非得听他骨头碎裂之声、再看他昔日傲气折没,才能泄她一口恶气。
然而没有想到,区区太厩尉,也还能翻出风浪来。
“斩草果然还是要除根才行。”怀玉嘀咕,“不过倒也有好处,他跳出来了,咱们顺藤就能摸着他背后的瓜!”
青丝道:“紫阳君已经着廷尉府在查了。”
“廷尉府有柳云烈在,能查出个什么来?”怀玉摇头,“这事儿得找韩霄帮忙。”
提起韩霄,青丝皱眉道:“昨夜奴婢去陆府的时候,陆掌柜说最近韩大人的处境不太好。”
“徐将军才遭了罪,云岚清又一直没升迁,他左右无人,处境能好才怪了。”怀玉一点也不惊讶。
韩霄性子冲,云岚清在的时候能拦着他些,要是不在,那他指不定又会跟谁当面起冲突。
青丝的表情看起来很凝重,怀玉穿好衣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云大人马上就升位上去帮衬他了。”
这怎么可能?升位需要大功,云岚清现在顶的是礼官大夫的官衔,哪来立功的机会?
青丝摇头,只当这是主子在安慰她。
然而,没过两日,云岚清竟当真得了恩典,升任丞相长史。
江玄瑾对此不意外,他本就该升的,只是被人压了折子。如今寻着别的机会升了,算是运气好。
但柳云烈却在下朝的时候拉着他说了一句:“一个礼官,突然查到落花河的堤坝修筑之事,若说没人帮他,我是不信的。”
江玄瑾觉得他很无聊,就算是有人帮又如何?落花河堤坝的确有问题,若不是云岚清察觉,等夏日洪水一到,半个京都都要遭殃。
既然是实打实的功劳,不管是谁帮的,他都应该升迁。
下朝回去,同白珠玑说起此事,她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朝廷之事我哪里听得懂?不过云大人看着面善,升官了倒是好事。”
这人看事情就简单得很,才不管什么党派偏帮,顺着他的话就乐呵,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江玄瑾微微勾唇。
怀玉拿着锉子坐在他怀里,认真地替他磨着指甲:“你一说丞相长史,我倒是想起来,今日上街听人说,之前的那个厉长史好像是要被流放出去了?”
“嗯。”一只手被她抓着,另一只手得空捻了捻她披散着的头发,江玄瑾道,“厉奉行的所有罪名都坐实了,流放之刑也该他受。”
“还有个什么易大人也遭了秧?”
“易泱牵扯其中,罪名也不小,是你爹亲自上的折子。虽然柳廷尉如今尚未定刑,但想必轻不了。”
恍然点头,怀玉嘀咕:“官场就是多变,这些人以前多风光,转眼就什么也没了。”
风光吗?江玄瑾不以为然,这两个人就算官阶都不错,但除了在扳倒丹阳一事上出了力,别的时候也只能说是安分守己,基本没什么亮眼的成就。
念及丹阳,他一顿,突然想起还有话该问厉奉行,连忙抱着怀里这人站起来。
“怎么了?”怀玉吓了一跳。
江玄瑾道:“我得出去一趟。”
“刚下朝回来,又走?”怀玉不高兴。
捏着她的腰,他轻声道:“你随我一起,把青丝也带上。”
眼眸一亮,她立马展颜笑了。也不问去哪儿,喊上青丝就蹦蹦跳跳地跟着出门。
江玄瑾去了京郊驿站,厉奉行被暂押在此,等交接的人一到,就要送出京城。
怀玉跨进院子就看见厉奉行浑身镣铐地跌坐在囚车的角落里,浑身脏污,眼里没了以前的锐气,显得很是颓败。
“你们来干什么?”一看见江玄瑾,他咬牙就骂,“我不需要谁假惺惺地送行!”
江玄瑾满眼冷漠地看着他:“送行?本君只是来问你几句话罢了。”
厉奉行一愣,看一眼他的脸,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头一转,闷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在囚车旁边站定,江玄瑾道,“你心里应该清楚。事到如今,再也没人能救你。”
的确是没人能救了,拖了这么久,想了那么多法子,他最后还是个流放边疆的下场,甚至都没人替他打点押送的官差。
第91节
厉奉行心里不是不怨,只是不想让人看笑话罢了。
正努力将脸埋得更深,他突然听得江玄瑾说了一句:“你若是能解本君疑惑,本君心情一好,指不定便拉你一把。”
黑暗之中的一丝光明,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厉奉行猛地抬头,眼里迸出了光。
紫阳君重诺,可比旁的拿好话搪塞他的人要可靠得多。
“君上想知道什么?”他转变了态度。
江玄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你当初为何要撒谎诬陷长公主?”
厉奉行一顿,深深地看他一眼:“君上果真还是在意司马旭旧案。”
“那你打算撒谎蒙骗本君。还是仔细说说前因后果?”
瞥了瞥旁边一脸看热闹表情的白四小姐,厉奉行抿唇道:“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撒谎有什么用?君上是聪明人,我骗你不得,不如就一次说个明白。”
“丹阳长公主与我有旧怨,我本是拿她没办法的,但司马丞相一死,有人告诉我可以借此机会报仇,我便听了他的话,去廷尉府作证,告上长公主一状。”
江玄瑾和李怀玉都是一怔。
“那人是谁?”他问。
厉奉行哼笑:“还能是谁?廷尉大人柳云烈,供词都是他与我商量好的,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司马丞相是戌时离开的宫宴。”
柳云烈?!江玄瑾震了震,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李怀玉皱眉看着他,喉咙微紧,捏了拳头道:“供词竟然都能作假。”
“司马旭一案的供词就没几份是真的。”厉奉行不屑地道。“有廷尉大人在上帮忙,让丹阳公主死又是众望所归,故而这案子定得是又快又周密,君上当时不也没看出端倪么?”
话刚落音,后头一直低着头的小丫鬟突然冲上来,一脚踹在他面前的栅栏上。
“呯”地一声巨响,囚车差点翻过去。
“啊!”惊呼一声抓紧手边的木头,厉奉行看着那人怒斥,“你干什么!”
小丫鬟缓缓抬头,眼神冷漠地看向他。
“青丝?!”认出这人是谁,厉奉行愕然,接着就咬牙道,“你果然是被紫阳君藏着的,我没说错!”
冷笑一声,青丝抬腿就给了囚车第二脚。
“息怒息怒。”怀玉伸手把她拉退两步,轻笑道。“人家好歹是说了实话,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帮凶。”青丝盯着厉奉行,吐了这两个字,又转头盯着江玄瑾,皱眉道:“你也是。”
江玄瑾没有辩驳,他沉默地站着,脸色有点发白。
丹阳的死是众望所归,没错,当时他也是盼着她死的,所以他依着卷宗定案,觉得她罪有应得。
结果现在厉奉行说,卷宗里的供词都是假的。
这算什么?他以为对的事情,结果错了个彻头彻尾?一向自诩公正的紫阳君,带着偏见冤枉了人,还亲手送人下了黄泉?
拢着袖口的手慢慢收拢,他垂眸。长长的眼睫无措地颤了颤,又恼又茫然。
看他这模样,李怀玉觉得很解气,知道冤枉她了吧?知道她真的是无辜的了吧?一直没有做过错事的紫阳君,一做就做了件无法挽回的大错事,要怎么办?
然而,多看他一会儿,她又有点心疼了。
他不是故意的呀……
以这人的性子,当初若是知道她是冤枉的,一定会站出来,顶着众人非议替她辩护。他与朝中其他人不同,以前针对她,单单只是因为她做的事看起来是错的罢了。
怀玉发现,她以前对紫阳君,其实也是带着偏见的,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沉思片刻,怀玉伸手拉住他,将他拉离了囚车。
“知错就改,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很是宽厚地道。
只要他帮她翻案,她甚至可以把杀身之仇一笔勾销!
江玄瑾哪里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又哪里想到丹阳还会再活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多了罪孽,还是怎么也无法抵消的罪孽,这等宽慰的话完全听不进去,眼里墨色汹涌,躁动难平。
“君上。”负责押解的官差过来拱手,“交接令到了,犯人该上路了。”
厉奉行一慌,连忙看向江玄瑾,后者缓缓回神,冷声道:“犯人身上还有公案未了,不能上路。你且将他押在此处,本君去请示陛下。”
官差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江玄瑾却是说完就没多解释,只朝怀玉道:“你回府等我。”
“好。”李怀玉笑着点头,微微松开手,这人便抽身往外走,背影潇潇,步子极快。
厉奉行蹲在囚车里看着,有点愕然:“他……竟打算直接去同陛下说?这怎么行?司马旭和长公主都已经死了,他现在翻案有什么用?”
怀玉侧头睨他一眼:“这天地间还有公道二字呢。”
“笑话!”厉奉行道,“只为个公道,就要在尘埃落定之后去再掀波澜?这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案子要翻,的确没什么好处,甚至会直接与朝中一大部分人为敌。若是换个立场,她站在江玄瑾的位置上,也不一定会有勇气蹚这趟浑水。
然而江玄瑾走得一点犹豫也没有。
这样的傻子,朝中、亦或者说是这天下,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咧嘴笑了笑,李怀玉想,她真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