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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再次追近,岳震的一双眼睛盯着柔福脚下,很快的他看出端倪也疑窦丛生。原来是通过真气外放将整个身体的重力分散,说是踏雪无痕,其实还是有些淡淡的痕迹,只是不易发现而已。
这样也行?可是身体中的真气毕竟有限,怎么可能支持一个人长距离的奔驰?
男人死要面子的心理作祟,他又不好意思叫柔福停下来,只能是一边看一边暗暗揣摩。真气外放容易,但是把握力道还要生生不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于是乎,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行在雪地上,时而驻足观望,时而又在奔跑中喃喃自语,很快就忘了他们要到哪里去。
“哎呀!”陶醉沉迷之间,他根本没有注意柔福已经停下来,急停闪身还是为时已晚,他只能猛然吸气希望把相撞的力量减到最低。“咯咯···”娇笑声中,柔福妙曼的探臂轻摆回旋,拉着他在雪地上盘旋了几遭,两人这才稳住身形。
“傻哥哥,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用吐纳来减轻身体的重量?如果都像大笨牛似的,只想着真气外放,以气代力,那还能叫轻功吗?咯咯咯···傻哥哥,是以气驭力。”
“噢!我怎么这么笨!”岳震猛的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忍不住又狂奔而去。
天下技艺大多如此,到达一定的境界后,很多的技巧灵思不过是藏在一张薄纸后,往往也是在闪念之间,一点即破,岳震此刻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
“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所谓的踏雪无痕竟然如此简单,哈哈哈···”
看着白衣少年在雪地上来往飞奔,听着他响彻夜空豪爽的笑声,俏生生静立在雪中的柔福,不觉百感交集。他是如此的聪明,如此的出色,她怎能不骄傲?可他却又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她又怎能不黯然伤魂。
从惊喜的快感中觉醒,岳震慢慢走到少女身旁,轻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有意这样做的。”
柔福的眼睛从他脸上移开,眼眸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变得迷离而涣散。“我不能帮震哥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大内监国究竟有多厉害。震哥不要生气,柔福只是想···只是想让你多一点逃生的机会。
“吁···”长长的叹息,岳震心弦颤抖着不敢再看月色下的少女。他很怕自己无法抑制要将她拥在怀里的冲动,他甚至有了就此逃离的念头。
抬眼望,眼前的情景又让他猛然一愣,也终于明白‘还债’是什么意思。
断桥残雪,此刻他们正站在白茫茫的断桥之畔。他忘记了他们相恋时,是否曾经答应过柔福,要带她到此一游。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个承诺?这个债,今生今世他已无法偿还。
怦然心动,一段记忆清晰的跳跃而出,一个声音穿越时间重回耳边。
不要用眼睛去寻找西湖之美,西湖的美在于你的心境,在于你的身边是什么人。
携手红颜漫步断桥,残雪幽湖的双双倒影中,少年人,你一定能找回你自己···
仿佛着魔一般,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只是轻轻的挣扎了一下,便随着他缓步而去,随着他漫步桥上,随着他迷失在错乱的时空里。
………………………………
夜探囚室·慰平生
第四百一十节
找回我自己···
岳飞的儿子,乌兰人的首领,曾经的恋人,现在的丈夫,再过几个月还要成为一个新生命的父亲···他不知道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更不知道怎样才算找回自己。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漫天飞雪中,静静站在凄婉千古的这座桥上,忘记了落在身上的白雪,也忘记了时间,仿佛是要天荒地老般就这样站着。
“震哥,不早了,咱们该去了···”
“是啊,该来的已经来了,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去面对···”在没头没尾的话语中,伫立在桥上的两个人,慢慢消融在茫茫飞雪的原野。
凤凰山庄之大,显然超乎了岳震的想象,也让他明白如果没有柔福的指引,就算给他一整夜的时间,他也未必能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群里找到要找的人。即便是轻车熟路的柔福,也在屋顶上观察推测了好一会,才指指整个山庄的最中心,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扑过去。
慢慢接近,直至最后确信,柔福不禁莞尔失笑,脚下的这间房子正是她以前的居所,她拉着岳震从房后落下,那是一片她曾经最喜欢的竹林。
贴近后窗侧耳倾听,他们很清楚的听到,一明一暗的整栋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两道气息稍远一些,多半是门外的守卫。
从外面震断窗栓,对与岳震来讲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对柔福比了一下大拇指,他没办法像她那样没有一点声音。柔福小心翼翼的拉起木窗努努嘴,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你进去我把风。岳震点点头,极力按捺着狂跳的心房,揉身钻进去。
足点窗下的书桌,轻飘飘落地后他不敢乱动,静静的伏在地上,慢慢适应着黑暗四下打量,也很快找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呼吸声。
父亲,您还好吗?儿子来看您了···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床榻走去,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每一步亦很沉重,好似背负着大山一般,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激荡,颤抖。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眼前与记忆中的容颜重合,熟悉温暖之间多了些许陌生。也或许正是这种落难后的苍凉,让他觉得父亲更加亲切,与他更加接近,这一刻,身陷囫囵,安然沉睡的那个人,不再是被千万人景仰的军神,只是他可悲可叹的父亲。
数十年锤炼的警觉,很容易让一个沉睡的军人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岳震也耸然惊醒,大步上前掩住了父亲的嘴巴,跪伏在父亲头边。
“老爸,是我,小二来了···”颤抖的不止是声音和躯干,鼻息之间浓烈的父亲的气息让他紧紧咬住嘴唇,泪无声的滑落。仿佛是他被人无端欺凌,满腔的委屈要向父亲述说,却又唯恐被父亲看见他不争气的眼泪。
将军猛然绷紧的身躯随着呼唤慢慢软化,岳飞握住压在嘴巴上的那只手,儿子的手冰凉而微微颤抖,才让将军真切的感觉到,这不是梦境。
不是一场梦,但突如其来的亲人,还是让岳元帅愣了好大一会,才放开儿子的手坐起来,将要说话,却又看到黑暗中的儿子连连摆手,还指了指门外。
父子两个心有默契,一起抬眼四下寻找,也一起把眼睛停在了棉被上。岳震微微一笑脱掉鞋子,也盘腿坐到床上,父子促膝相对,岳帅抖开大棉被蒙到两人头上,好像支起一顶小帐篷,完全可以隔绝他们说话的声音。
“老爸,您受苦了!他们有没有用刑?大哥和姐夫都还好吗?”尽管父亲的面容更加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亮晶晶的眼睛,岳震还是握住父亲的大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黑暗中的岳帅撇撇嘴,没有笑出声音,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也略显沙哑。“傻小子,既然来了就莫急,慢慢说,天亮还早着呢。”
“用刑他们倒不敢,你老子比他们大好几级,两位大理寺主审还中规中矩。为父进京就被软禁,只知道云儿、宪儿也一同被囚禁。这些日子,还一直担心你也被抓了,知道你在外面为父就放心了,家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顶着棉被的岳震猛皱眉头,作为当事人的父亲,并不比他了解更多,而且最让他忧虑的是父亲颇为轻松的口气,看来父亲还未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家里人都还好,老爸你放心,只是我们大家都在担心你们。老爸,您见到皇帝了吗?现在外面都在传言,朝廷要对咱们岳家下黑手了!”
“唏,不要听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是非黑白朝廷只有公论。”岳帅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道:“其实家里有银屏,为父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让我挂心就是你,快告诉老爸,怎么没有抓你?是不是你小子犯浑,又和朝廷的人干起来了?”
岳震暗暗叹息摇头,眨着眼睛说:“不是他们不想抓我,而是纠缠理论的时候,正巧女真人在临安闹事,他们顾不上管我了。”
“女真人闹事?不是正在和谈吗?莫非他们中间也有人想破坏这次和谈?”
“哪呀,跟和谈没关系,纯属私人恩怨。”岳震苦恼的挠挠头,眼珠一转紧跟着试探道:“老爸,您也知道宋金和谈,应该明白像您这样一心北伐的将领,是和谈的最大阻力,您还觉得朝廷不会杀鸡儆猴?”
“臭小子。说什么呢,谁是鸡猴!”岳帅哑然失笑,毫不客气的在儿子头上敲了一记。“唉,糊涂啊,万岁这次真是糊涂了。女真人反复无常,那有什么诚信可言?而且他们这种和谈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了。战场上得势就穷追猛打,战局不利就跳出来和谈,还口口声声的要什么战争赔偿,当真是恬不知耻。”
到了这个地步,父亲还在替朝廷担忧,岳震又气又急却也发作不得,只好咬牙道:“老爸,实话跟您说,小二和大姐可没有您这般乐观,我们都觉得朝廷恐怕要来真的,大姐还让我带着北望和珂儿逃出京城呢。”
岳帅的身子轻轻一缠,随即就在黑暗中瞪眼说:“胡闹,我们岳家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逃!银屏虽然刚强,大事临头也不免妇人之见,小二切不可跟着胡闹。”
满腹的道理,却又找不出一条能够说服父亲,岳震的郁闷可想而知。见他沉默不语,岳帅叹了口气,反而要给儿子宽心。
“唉,你们都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小二你刚刚说的不错,咱们一家的这场官司与眼下的和谈大有关联,为父推断,很有可能这是女真人和谈的条件之一。朝廷中那些倾向于和谈的软骨头,只好用这个损招暂时将为父排除在外,等他们和谈一旦成功,这件事自当不了了之。”
“老爸,您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朝廷如此来势汹汹的造势,摆明就是不想再给您翻身的机会!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要不然,皇帝岂不是自扇耳光,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听出来儿子的焦灼气愤,岳帅愣了片刻低头道:“这一点为父也想过,但是大宋朝的祖训在那摆着,为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谓的通敌卖国纯属无稽闹剧,没有铁证不可能随便定罪,闹到最后无法收场,朝廷要顾及很多人的颜面,只能将为父罢官免职,把咱们一家人发配南疆。”
“祖训?什么东西?”岳震立刻傻眼,他不明白这和岳家有什么关系。
“浑小字找打,祖训怎么能说是东西!”岳帅抬头瞪了儿子一眼,解释说:“祖训是大宋朝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做官的犯错。只要不是谋害皇帝的罪过,大宋律法从不处斩。”
岳震顿时头大,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乐观。“父亲,如果朝廷硬要诬陷您参与指使谋害皇帝呢?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天下百姓谁会知道真假!”
“不会,不会的···”儿子的话让岳帅一阵心悸,他用力的摇摇头。“为父从不敢自恃有功于国家朝廷,为父也从没有忘记一个大宋军人的职责。从东到西,从南向北,为朝廷浴血征战二十年无怨无悔,如果,如果最后要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只能说···”将军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微微佝偻的腰身猛然挺直。
“也只能说我岳鹏举生不逢时!常言道,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投身军旅的第一天,为父就已经时刻准备,准备好了为大宋流尽最后一滴血!”
“父亲!”岳震无力的伏倒在父亲膝头,这番话让旁人听到定会热血沸腾,他却只能感觉到末日的悲哀。他没有权利责怪父亲,父亲没有做错什么!
“老爸,您想过没有?”他无法抬头,他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您想过娘吗?您想过我们吗?您大义凛然慷慨赴义,我们一家人怎么办?您的儿媳月亮也已经有了身孕,您的第二个孙儿将要来到人世,等到他懂事的那一天,向我问其他的祖父,您教教儿子,小二该如何作答!”
用力抓住儿子的肩头,岳帅把岳震拎了起来,父子俩额头相抵,眼睛对着眼睛。
“好!太好了!这些日子,这是为父听到的一个最好消息!小二,从你出生的第一天起,看到你小病猫一样瘦弱的身子,为父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担心你半路夭折,担心我们没了这段父子缘分。为父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外孙,但是你给为父的这个孙儿意义非凡,你知道吗?直到今天你老子才真正放心,我的小二终于长大成人!”
已然没有泪水,但是岳震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