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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狗,是被什么极端锐利的武器,一击斩断。而且从新鲜度看,死的时刻应该就是和死者遇难在一刻之间。
是抢劫者的刀吗?还是说是受害者的垂死反击?宇文晟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心中掠过不祥的阴影:
能一刀切下狗头,这肯定不是用来削水果的刀子,屠夫们的刀也做不到这么漂亮迅速的一击。
宇文晟清楚地记得整个天启城持有武器用刀的所有平民,他们不会超过一百人。
至于贵族们有多少,他就不知道了。
宇文晟嫌恶地又瞥了一眼那些洒在地上的甜食,猛地一脚,把野狗连头带身子踢进了排水沟,然后喊道:“收工!”
春天结束的时候,空气里暖洋洋的慵懒气息被炎热一扫而空。集市开张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太阳往西一偏,就有人在街上摆出冰山的摊子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的雪库,都开了封,每天川流不息地送到各家府上和集市上。熟练的冰师们,把时下新上的草果在冰水里激一激,研成粉末汁水,兑上糖浆调好,往一碗碗的冰雪酪上一浇,立时送到人前。吃的人用汤匙剜一勺送下,多焦躁的情绪,也都平复了下来。在外面摆着卖的,浇头少,但也能摆出十几样来,糖浆多,鲜果少,买的人一多,两个时辰就没了;在大户人家的宅子里就要好得多,一色都是果泥,掺着冰屑,吃起来还有点儿冻牙。
飞扬着尘土的大街上,到处都有人在买这种降温的佳品。但是每一个付钱的人周围,总有更多的人用羡慕的眼光眼巴巴地看着。吃不起的人们里面,除了衣着褴褛的穷人,也有穿得整整齐齐的斯文人。倒是那些被限制不许穿五色衣服的商贾,买起来毫不手软。于是在黑暗的小巷子里,因为买了一杯冻雪而横尸地上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除了冰山雪酪,受欢迎的还有红果凝,是用时下的酢果(大红色浆果,外有刺,里柔软多汁)泡在蜂蜜里,再把牛奶、鸡蛋和粉芡大火烧开调成糊状,滴入些酒,然后搅在一起,分开器皿装好,搁在雪窖里冻几个时辰,拿出来便是娇嫩粉红颤巍巍的一块,吃起来爽滑剔透,沁人脾胃。不过红果凝比不得冰山,做的功夫长,配料也贵,每天做出的分量就那么些,所以吃得的人少。
在这些之外,还有很多花样翻新的精致甜品,它们的做法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吃在嘴里,可以让人忘记了现实与梦幻之间区别的美丽食物。而如果在初夏的下午,几个人聚在水面的亭子里面,把这些甜食都装在冰盘里摆在桌上,旁边是一溜飘着冰块的水缸,里面泡着早上的西瓜和其他水果,清风送爽,把扑面的凉气和着花果的香味悠然送至——这样的生活,应该是惬意到了极限。
此时此刻,有几个人就正在享受着这样的生活。五皇子素王府的凉亭之上,几名男女或卧或坐,静静地体味着这难得的夏日小憩。
素王白征明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亭子的栏杆上,手里翻着几页纸的清单。
他是个身材高大、看上去非常健壮的男子,但是看起来对于凸显肌肉没什么兴趣,所以衣服都松松垮垮地堆在身上,只有腰间的装饰玉器垂落下来,偶尔晃动两下。
他敏捷地把清单项目看完,抬眼问面前恭敬站立着的宫女:“给二哥送过去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女孩子歪着头想了想:“二殿下只是点了点头,说费心。”
“大哥那边呢?”
这次女孩子反应很快:“大殿下我没见着,管家说给送进去。”
卧在白征明不远的地方,正在吃红果凝的一个白衣男子忽然哼了一声,薄薄的嘴唇里说了一句:“挺有谱儿的啊。”
白征明没搭话,只是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清单:“没有送漏的吧?”
“没有。送一家我勾一家。”
“好。”白征明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竹篓,“这是留着,是特意准备赏给你的,拿回去吃吧!”
女孩子欢天喜地地接过来,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谢谢五殿下赏的糖蟹!”
五殿下白征明秘方腌制的糖蟹,还没等在天启望族挨着门送过一遍,称赞的声音就传遍了全城。能够得到和贵族们一样的礼物,也难怪她雀跃。女孩抱着宝贵的竹篓,扭头正要飞奔着冲下凉亭,突然迎面撞上了一股强力,她猝不及防,站立不稳,竟然从亭上直跌了下去!
亭上的人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白征明惊叫了一声,还没等起身,女孩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栏杆外面。他急得扔下清单,两步跨过去,要去救这个不幸的孩子。
然而,预料中的水声没有响起。同时,白征明还没奔到栏杆边,就被人挡住了。他的身材本来就已经够高,但是拦住他的这个人,居然能把他整个罩在自己的阴影下面。
白征明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着对方,刚一看见来人的脸,一股反胃的感觉差点儿让他吐出来。这张大脸足有一尺见方,似乎没有任何皮肤覆盖在上面,只有一条条的肌肉痉挛着勾勒出五官的位置,眼珠骇人地从眼眶中凸出,每次转动都好像要掉在地上,鼻子几乎就剩下了两个黑洞,周围粉白的肉随着呼吸不时抽搐,而嘴倒是出乎意料地完整,泛着一层珠光,跟周围结合起来只有一句话:怪异到了极点。
他足足比白征明要高出一个头,脑袋几乎碰到凉亭的柱顶,浑身上下是一色的漆黑,外面巨大的斗篷遮住了绝大部分身体。
白征明看着心里直冒凉气:“快点儿闪开!救人要紧!”
怪人纹丝没动。
然而在亭外,刚才报信的宫女冉冉从栏杆后面升了起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揪着她的衣服领子,把她凭空拎起,“啪”地扔在地上。
女孩子早就吓昏过去,怀里依然死死地抱着竹篓。白征明急忙俯下身探视,发现只是惊吓致昏,这才放下心,把她扶在一边躺下,这才转过身来问:“干什么的?怎么随便就进来了?”口气不像质问不速之客,而是责备下人不小心。
毫无疑问,这是对来者赤裸裸的蔑视。
但是巨脸男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向前迈进一步,闪进凉亭,偌大的躯体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竟然轻得没有一点动静。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空气似乎都颤抖了一下,降低了温度。
在场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感到,像有滚雷从地下沉默地经过,震得人心慌意乱。
巨人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涌出来的腹音,言简意赅,但足以强迫听者印象深刻:“五殿下,回礼。”
白征明被这强悍的气场慑得心中一动,顿时无名火起,正要大声将其呵斥下去,忽然听见,下面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们跪在岸边高声回答:“大……大皇子殿下的……”
什么?五皇子哽了一下,气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巨人就在他的正对面,低着头,用那双马上要滴下水来的暴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得白征明一阵恶心。他不自觉地撤后了半步,脑子里激烈地转着回答的言辞,还没来得及整理,刚才那个一直半躺半卧,专心吃红果凝的男人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轻佻的笑容,抢先出了声:“大殿下有谱,连个回礼也搞得这么隆重,不愧是带兵之人哪。喂,我说大个子,你叫什么?”
巨脸男暴突的眼睛危险地转到眼角的位置,但随即沉稳地又前进一步,根本没搭理。
仰面躺在亭上另一角的凉床上,用一块纱巾蒙着脸的女子扑哧笑了,话头直指刚才说话的男人:“厘于期,连我都觉得没必要理你,你谁啊你?”
厘于期把手里的甜品扔下,直起身子来,双眼眯缝成一条线:“确实,我是谁不重要,可我就见不得有人撒野,怎么办呢?”
巨脸男就跟没听懂一样,木然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肌肉纹路,都没有弯折。
厘于期的笑容温度骤降,一抖袖子把桌上剩下的红果凝打翻在地上。
晶莹透明的甜食甫一落地,飞溅开来的汁液顿时染红了地面。然而流淌的液体并没有渗入地面,反而颤抖了一下,像蛇一般窜向了巨脸男的脚下,无数道闪亮的赤浆,眨眼间就要盘绕上巨人的斗篷。
白征明只来得及跺了一下脚,心里叹了口气:
可怜这大个子的斗篷,要被厘于期的恶作剧给泼一身黏液了。
他猜得十分正确,厘于期就是这么打算的。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红果凝靠近,巨脸男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整整一圈,两个雪亮的眼珠里,瞳孔骤然膨胀了两倍。
他那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像是忽然被风吹起来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内里探头出来,等厘于期看清的时候,有一道纤细的黑影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风都没有带起。
那黑影从厘于期的左边腋下猛地洞穿而过,就听见后面的凉亭水帘“哗啦”大响,整面竹编的帘子被齐齐地断为两截,悉数落水。随着这声音,人们看到,刚才本来是扑奔巨人的红色汁液,早就被什么凌厉的劲风吹散,在中途化成水滴溅到了四面八方,没有一点沾在巨人的身上。一切攻势完成之后,黑影又缩回了他的斗篷中,悄无声息。
厘于期坐在那儿没动,但是脸色已经变了,原本轻浮的神色一扫而空,两眼射出冰冷的视线。白征明看得清楚,失口喊出来:“臭棋!别动手!”
躺着的女人也翻身坐起,面纱从她的脸上滑落,露出她额上一绺鲜艳的红发——她正是当朝大司徒的女儿甄旻,此时脸上也满是紧张。
亭中一时静到极点。
白征明率先打破尴尬,居然换出一脸笑容来:“大哥的回礼何在?”
巨人默默地解开斗篷,这时人们才看到,他的身上,本来应该是护身甲的地方,全部缠满了一种暗黑色的金属薄片。这些薄片似乎是以某种方式连接起来的,与身体和四肢密切贴合,天衣无缝。厘于期知道,刚才攻击他的,正是这些既像链子又像软剑的家伙。
厘于期恨恨地想:平时用作护身,进攻时就抛出来当作武器吗?大皇子手下的贵族们都是一群疯子。
这人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物事,呈给白征明,后者打开一看:
是一把透明的短剑。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锻造这把剑的金属居然被打磨到能透光的地步,隔着剑刃,能恍惚惚看到后面的景物。剑柄带有一个奇特的环状物,可以让人很舒服地握住,同时不致脱手。但除此之外,连半点装饰也没有,通常贵族们喜欢缀上的剑穗更是欠奉。
巨人的解说仍然吝啬:“将军说,剑不必华,裂骨即可,技不在巧,但求保身,请五殿下笑纳。”
说完,他一躬身,还不等白征明吩咐送客,就自己大踏步走出凉亭,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五皇子皱着眉头看他离开,自己把剑掂量了一下,顺手丢在桌上:“切西瓜吧,看上去挺快的。”
甄旻走过来:“又被教训了哦。”
白征明郁闷地坐下,自己拈起一片切好的西瓜,但只是看,却不吃:“大哥不送回礼就罢了,一送就让人不舒服,每次都是这些词儿,烦不烦啊。”
抱怨完,他想起来什么,扭头看厘于期:“刚才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厘于期抱着肩膀冷森森地回答:“他还没那个胆儿,从胳膊底下过去而已。”
他躲开甄旻关心的目光,用别的话题把这个事情岔开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道软链到底刺透了什么地方:
从心脏的下方,肺的边上,准确地来了个对穿。
厘于期心中暗自咬牙:刚才只想给我放点血吗?要不是白征明拦着,刚才那些溅在地上的水,足够把这小子扎成个筛子。算了,看在五皇子的份上,更何况自己也及时地把宫女捞了起来,没出事就行了。
由于太生气,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红色的汁水从嘴里漏了一点儿出来,淌在他的下巴上,但是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白衣却是一尘不染,就连刚才被插到透心凉的位置,也依然洁净如初,没有任何受伤的样子。
与此同时,在离凉亭步行半个时辰的地方,楚道石抬头看了看匾额,再度确认了没错:
这里就是幽馆。
名字叫幽馆,实际上就是藏书馆,是天启城最负盛名的风雅居所之一,这里只有皇室及贵胄子弟,以及受这些人荫庇的门客们,才有资格在这里阅读心仪的典籍。幽馆本身有着庞大的建筑群,光是连绵起伏的矮层书阁就有十几个,外面虽然看起来不显眼,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