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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卡壳,还是厘于期平静地提醒:“楚道石。”
“哦,楚道石。日后列位相与,勿过谦。”
程式化的介绍后,白征明继续埋首画册中,顺手把上面的一张卷了卷撇到一边,接着看下一张。
人们像看着怪物一样盯着楚道石。无论是他勉强扎起的发髻,还是不合身的肥大布袍,甚至是那双暗淡无光的旧靴子,似乎都在冲人们大嚷大叫,宣称这人跟“名士”二字完全不搭边。被他们注视,楚道石觉得像是被泡在了一锅油腻腻的火锅汤里,周围飘满了浸满辣油的香菇和豆腐。
香菇之一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故作谦和的灰袍,但是腰间却挂着昂贵的玉器配饰:“在下弋轫。今日得见楚兄,三生有幸。素王识人眼光超卓,楚兄必有过人之处,请问阁下独擅何物,有以教我辈?”
挑衅的意思,楚道石不是听不出来。理应还击吧……但是这种风雅尖锐的问答,不是他的长项。他甚至被其他的东西分了神,有点儿迷惘地看着对方。薏仁?煮粥用的么……
他的沉默显然弄恼了其他人,香菇二也踏上前来,用比香菇一明显高一档的音量轰过来:“楚兄莫不是艺不轻讲?我等须还不是浅陋之辈!”
这就像一个信号,不少人纷纷围上来,用更猛烈的火力煎烤楚道石,几乎把他都要逼到书架后面去了。而白征明因为正说在兴头上,画轴像雪花一样从他的手中飘落,唾沫星飞溅,完全没有留神到这边。
在最窘迫的时候,厘于期从人群后面闪出,他不露痕迹地遮在了楚道石前面,笑着说道:“楚兄精于命数,此技岂可信口而来。”
楚道石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厘于期的脑后。他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难道说,他在我眼中也读到了这个?
刚才看到厘于期时的不协调感再度升起,楚道石被罩在他的背影中,感到浑身不自在——明显的,与其他人甚至包括素王都绝对不同的东西,就好像……非我族类……
被这个念头惊到的楚道石陷入了混乱,这怎么可能呢?
还没等他混乱完,厘于期已经气定神闲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素王那边,过对他来说几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引导着人流不动声色地围在白征明身边,附和后者把所有的画都评完,又说了一会关于时下诗文流弊的话题,等观察着素王快要厌烦了的时候,忽然说到:“最近倒是有一件奇闻,要不要听?”
白征明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笑着回答:“要是不好玩,就罚你去捡地上的画。”
厘于期瞥了一眼扔得满地都是的画,深知素王嗜好的他胸有成竹:“在城外西郊百里的地方,有处泉水。”
白征明插嘴说:“只是好看泉水的话就要去捡画了!”
“以前确实只是好看而已,但是近一个月以来,有人在清晨的时候,看见泉水里有人。”
“只是美女沐浴的话也要捡了!”
“是死掉的男人。”
言既出,全场顿时议论起来。白征明则双眼放光地跳起来:“什么样的死人?是夜遇盗匪吗?”
厘于期笑得有如春回大地:“只是盗匪的话,未免次数太频密了。”
个月以前,清晨进城送柴的农夫发现了第一具尸体。当然,那时是按照盗匪案向官府报备的。而从那以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新的尸体从泉水中浮现。这些尸体多数是壮年男子,偶尔也有妇人,他们身份不同,从贩夫走卒到达官显贵,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状相同:面带喜悦,四肢折断。
官府派人埋伏过,但是一无所获。只要兵卒一撤,第二天必然又出现牺牲者,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窥视着一切。大理寺也试过填没泉眼,但是蓬勃的水流会选择地面薄弱的地方再度喷涌而出,屡填不止。这件令人胆寒的案子当然也列在莫宇焱的疑案卷宗中,不过白征明显然是没看见。
恐怖的死亡从厘于期的薄唇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似乎也变得波澜不惊。白征明则是听得兴致盎然,眼睛越睁越大。周围人不时发出嫌恶的啧啧声,但是素王殿下充耳不闻,直到厘于期一合掌,说,“就是这样,完了”,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赶紧迅速地挥挥手,让听得都不耐烦的人们赶紧散去。等人走得差不多时,他才迫不及待地拉着厘于期,如饥似渴地问道:“我说,有准儿没?”
厘于期也把刚才撑着的礼貌面具拽下来:“信不信由你,我可是趁旻旻不在才告诉你的。”
“这可是难得的好事!我这次一定要去看!等弄明白后一定去讲给旻旻听!”
厘于期见四下无人,抬起腿来踢了白征明一脚:“你少来!明知道她最害怕鬼故事。”
白征明眉开眼笑,也顾不上疼了:“我说,咱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厘于期沉吟了一下,细长的眼睛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眼,微妙地笑着说:“就我们两个?有点儿没意思。”
白征明有点儿摸不到头脑:“弋轫他们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啊……”
厘于期像是很随便地拿眼睛往周围一打量,一眼看见了目标:“咦,没走的人一定是很感兴趣喽。”
白征明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在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表情严肃,站得笔直。正是楚道石。
开始他也想趁着人流走开,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度过夜晚,但是他同样也听到了厘于期的故事。别人可以把这个故事当作奇闻,当作左耳进右耳出的风,但是秘术师楚道石不能。而且他在下面也看得非常清楚,厘于期不是无缘无故讲这个故事的,他的神色表达得很清楚,他不是单单为了猎奇。
有个声音在楚道石的心底低语,他在诱惑素王。他知道白征明喜欢什么,他故意的。
无名泉水中不断浮现的尸体,成群士兵也看不见的隐秘杀手,这种事情何等危险!楚道石身怀秘术,他明白这其中蕴藏的杀机——这绝不是善类所为,而且如果不是存有强烈的恶意,绝不可能连续犯下这样残酷的罪行。凶手不怕被人注意,也不怕因此被秘术师围剿,他们肆无忌惮,像嘲弄人们一样神出鬼没,他们不针对谁,但是格杀勿论。
白征明是个天才,厘于期是个散发着强烈异样味道的谜样人物,但是归根结底,他们都不是楚道石的同类。他们面对不怀好意的匪类,很可能软弱一如刚出生的婴儿。
楚道石焦灼地看着还不肯离开的素王,心中不安地重复:“不要去,不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你的未来不在那里,你这是在轻生涉险,你在违背岁正的意愿!”
心中不祥的阴影拖住了他的双脚,让他动弹不得。所以当厘于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到他的时候,楚道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投以怀疑的目光。他死死盯着这个满面笑容的花花公子,脑子里剧烈地闪过无数的念头,他实在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厘于期,你不是素王的朋友吗?为什么要害他涉险?你真的那么无知吗?
必须做点儿什么,应该能做点儿什么……
但是厘于期已经把亲切的目光投了过来:“楚兄吗?你因何还未离开?对这件事可有兴致?”
白征明看到是他,稍微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个莫名其妙决定跟随他的“巫蛊”怪人,实在有点头痛:“呃……你不会真的想带他去吧……”
楚道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我对于素王来说,只是一个捡来的路边弃狗而已。但是,他默默地对自己说,既然已经决定做狗,就要有狗的样子。
他坦然地抬起头来:“殿下,此等趣事,楚某若能跟随鞍辔,万死而不辞。”
白征明眉头越皱越深:“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楚道石毫不含糊:“很好玩,我想去。”
这才缓和了一些素王的脸色,白征明开心地回答说:“好吧,你一定要来的话,那就一起去吧。臭棋,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
喊“臭棋”的时候,他把脸转向了厘于期,后者也只好恨恨地应着:“过两天怎么样?”
“过什么两天?你怎么这么磨叽?”
“那你说?”
“就明天了!”
“这么快?你性子倒急。好吧,明天就明天,那说好了,晚上子时在泉水边见。出了西门沿着大路一直走下去,看到第一片树林时右转,沿着林道穿过去之后,会见到一所小庙,顺着门后神像的武器尖端指示方向,一直走下去,听见水声左转,就是了。”
“臭棋,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白天去过。”厘于期脸上再一次浮现了暧昧的微笑,“纯属好奇。”
白征明大笑,拍了拍厘于期的肩膀,轻快地一转身,出门而去——他丝毫没有理会楚道石。倒是厘于期,目送素王离开,转回来和气地对楚道石说:“还没有安排住处吧?我带你去。”
路上二人还是沉默无语,等到了住的地方,厘于期拱手即将离去之际,楚道石忽然问了他一句:“能问问你在我眼里看见了什么吗?”
厘于期一笑:“眼珠而已。难道还有别的?眼屎?”
楚道石没有笑,只是严肃地点点头,拱手道了晚安。
第五章
夜已经很深了。甄旻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朝窗户的方向,感受着从虚掩的窗棂里透进来的风。她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征明,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已经让厘于期负责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上次就因为当着素王的面,跟厘于期打赌,说白征明除了喝酒之外对酒一无所知,结果,堂堂素王殿下跑去酿酒作坊,学会了酿酒不说,试喝时还喝得烂醉,开始躺在泥地上不起来,后来又在大街上披发狂草,引得无数人围观,派了十几个人硬架回来的。幸亏他的头发挡住了脸,老百姓没认出来。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差不多隔一个半月发生一次——正好是她实在忍耐不住,恶趣味爆发的一个周期。
每次逗他之后,总会闹出乱子。甄旻总是感到后悔,但是一看到白征明,又实在忍不住捉弄他。似乎看他生气和闹别扭的样子,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我的性格原来这么糟糕。甄旻叹口气,她抓着衣服的手指渐渐感到了凉意。
这个傻孩子,怎么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呢。
甄旻低头看着白天太子派人送来的时令水果,她很明白白征明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手又无意识地去轻轻抚摸自己头顶上的红发:
母仪天下……的命吗……
父亲是当朝大司徒,甄氏一族势力如参天大树般深厚,圣上早就说过,皇室一定会与甄氏结下姻亲。皇后的宝座对甄氏来说,早就虚位以待。当然,她并非唯一人选,被叫做甄郡主的,算上她一共有三位。可是,比起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姐,和习惯性歇斯底里的二姐来,甄旻过了很久才发现,她居然是家里最正常,也是最适合坐这个位子的人。
身材正常,性格正常(相对),长相正常,不粗野,更不神经质,在出生时,从胎里带来一撮鲜明的红发。
据说,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曾经把她抱出来算命,算命先生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跪下来磕头,口称罪过。他们所有人,却异口同声地说,红发就是被选中的标志。甄旻十二岁时,背着父母,用剪子剪掉了这撮头发,但是一夜过后,旁边的头发居然自动变成了红色,她气得摔碎了镜子——每个人都拿她当未来皇后看,他们充满敬畏的眼神让甄旻觉得自己像长了八只耳朵。甚至连当今皇后也特意让她进宫觐见,送了她无数礼物,还开玩笑地指着自己的儿子们说让她挑。
你喜欢哪个呢?让他做皇上好了。
甄旻哭笑不得地看着几个乳臭未干却硬板着脸的皇子,郁闷地几乎一头撞死。
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是你们决定我嫁给谁,而不是我来决定谁来当皇帝!
皇长子是最高的那个,脸上有打架留下来的两道疤,他是皇后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最大的那个。甄旻进宫前父亲就已经嘱咐过她,让她不要出娄子。但是她刚要厌烦地把手指向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时,却发现有个孩子在皇长子背后偷偷地冲她笑。
笑得极端无耻,而且坦白。他扮鬼脸,挤眉弄眼,似乎是在逗她笑。
甄旻无情地粉碎了他的企图:当着皇后的面,她绝对有把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那个孩子失望了,他停止了鬼脸,用一张沮丧的脸气鼓鼓地望着甄旻,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哀怨的眼神犹如被骗了的小狗。
甄旻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