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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的部堂之内,彻夜亮着油灯,官员们争吵得不可开交。
屋外渐渐泛起亮光,听着皇城外民间的鸡鸣,崔呈秀叹了口气,远离这些官员,来到一处府邸外。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不久后一老者前来开门,不等崔呈秀说话,便就让开一个身位,微笑道:
“厂公正在大堂等着部堂。”
“厂公知我…”
崔呈秀摇摇头,随老人来到魏府的大堂之上,见到一袭黑衣的魏忠贤正负手背身站在墙上。
听到脚步声,魏忠贤抬头瞟了一眼,看似不经意道:
“来了,来看看。”
崔呈秀来到身后一步之隔,发现他正看着的字是天启二年朱由校赏赐给魏忠贤的一副墨宝。
“这是…陛下的字迹。”
“嗯,坐吧。”
魏忠贤转身示意一下,吩咐下人上了贡茶,坐在椅子上小呷一口,笑问:“部堂可知咱家让你看这个,所谓何意吗?”
崔呈秀苦笑一声,回道:
“还请厂公明示。”
“这副陛下的墨宝,咱家就一直挂在正堂上,日日看、夜夜看,有了它,我魏府才能平安无事。”
“这副墨宝,也是咱家能狠下心来办那些得嘴不饶势之人的原因,这回你明白了吗?”
崔呈秀似懂非懂,忽又恍然大悟,然还不等他说话,魏忠贤却是轻笑一声,挥手道:
“下去吧。”
出了魏府,崔呈秀依旧有些懵懂。
正思量间,远处驰来一骑,却是他府中仆人,这仆人赶来下了马,将缰绳交到崔呈秀手上,急切道:
“老爷,朝会要开了,您快去吧!”
崔呈秀这才回过神来,忙翻身上马,朝紫禁城疾驰而去。
。。。。。。
不久后,朝会伊始。
朱由校坐在大殿之上,环视仍在剧烈喘息的崔呈秀,淡淡问道:
“爱卿,兵部有结果了吗?”
话音落地,满朝文武尽都将视线转来,崔呈秀紧张不已,擦擦额头细汗,踏着有些惶恐的步子站了出去,躬身说道:
“回陛下,有结果了。”
闻言,张士范等兵部官员尽都望向他。
有人不解,有人冷笑,都不知崔呈秀这是打着什么主意。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可是在朝会,一句话说错,下一个张鹤鸣就是他。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下官,万般对错,也不能到了他们的头上。
“兵部题奏,拒绝议和。”
一言既出,当即在朝堂之上引起了嗡嗡议论。
崔呈秀小心地窥视上颜,发现朱由校神色如常,这才暗暗自定,接着说道:“我大明与建奴不死不休,议和,是对千万辽东将士及百姓不负责。”
“臣觉得张侍郎说的不错,我朝为了打这一仗,既已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那就不能半途而废,要把这场持久战打下去。”
朱由校闻言,望向阶下一人,问:
“这是你说的?”
张士范毫无所惧,昂然道:“回陛下,是臣之建议,我朝与建奴绝不能轻易讲和!”
朱由校凝神望他,一言不发,大殿上的气氛也是愈发沉闷。
有人在心中暗自讥讽,这张士范自诩聪明,还不知自己是被崔呈秀拉下水做了垫背的替死鬼。
半晌过后,朱由校忽然笑道:
“很好,兵部给朕的建议是拒绝议和,继续打这一仗,不死不休,诸卿的意思呢?”
随即,殿上引起了激烈的争吵。
朱由校被这种吵闹搞得有些烦躁,轻咳两声,望向内阁首辅韩爌,微眯双眼道:
“事态紧急,阁老说句话定了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西暖阁棋局
自今年春月天启皇帝决意开战,朝廷便在福余卫至辽沈一带投入了九边精兵十余万,半年的功夫,耗费钱粮数百万。
朱燮元出关后,先发赏金厚慰朵颜、泰宁诸卫,使早已阳奉阴违的诸部出兵效命,在这之后,又与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大战,保住了危在旦夕的乌齐叶特部。
熊廷弼也根据时势,做出了新的谋划,即广宁…辽沈…朝鲜三面合击。如今,随着辽阳城下一场大捷,建奴竟然想要议和。
时态剧变之下,也就急需朝廷拿个新的主意出来,这场已耗费钱粮数百万的战争,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打。
从昨日至今晨,朝廷屡次商讨、部议,始终举棋不定。
“与虏议和”是天大的罪名,即便是韩爌这样的东林魁首,亦不敢顶风而上,主导此次和议。
朱由校话音落地,王朝辅与韩爌擦身而过,举着一沓红本,准备在朝会之后恭请皇帝御览。
韩爌回道:“禀陛下,臣觉得不能与奴议和。”
他清楚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闻言,阶下的东林群臣全都松了口气,没有人想负担那样的罪名。
朱由校刚接来红本,轻声道:
“如此说来,阁老的意思与崔爱卿相同?”
韩爌没有说话,天启皇帝想把他与阉党相提并论,这种事情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朱由校吃了个闭门羹,也没打算怎样,当即起身,拂袖道:
“散了吧。”
。。。。。。
朝会作罢,天启皇帝仍然没有最终决定,但是根据朝会及兵部的题奏来看,似乎这场谈和,和不成了。
散朝之后,崔呈秀徘徊不定,一直在想着魏忠贤给他的建议,正待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前来,微笑说道:
“崔部堂,陛下有请。”
崔呈秀一头雾水,奉召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天启皇帝坐在卧榻上同一个小宫娥下棋,他进门时,黑子刚好落定,数颗白子被应声扫落。
“爱卿快来,陪朕下完这盘棋,朕在宫中独孤求败,好没意思。”
崔呈秀自然不敢怠慢,接连应声,顶替宫娥坐在了朱由校的对面,稍观全局,发现皇帝的黑子已经要输,心中便有疑影。
他手持白子,正欲下落。
却听朱由校一手捏着棋子,悠悠说道:
“崔爱卿,朕的这盘棋到底能不能赢,还要看下一步爱卿的走法。”
崔呈秀的手猛然间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这一瞬间,他在心中想了无数个可能。
皇帝说棋,说的肯定不是棋,是另有圣意。
莫非是皇帝不满意自己在朝会上的题奏,想要借下棋犯颜杀了自己,可那不识抬举之人,明明是韩爌啊。
又莫非,是皇帝有重任相托…
他踌躇半晌,最后将白子落在了空处。
见状,朱由校心下一定,笑道:
“爱卿何必如此啊,是非分明,一个人到底是黑还是白,在朕的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随后,朱由校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低声说道:
“其实啊,满朝文武这心中想的,手上做的,嘴里说的,朕全都一清二楚。爱卿要尽力而为,不然朕可不饶你。”
言罢,朱由校黑子落定。
崔呈秀已然明白今日这盘棋局到底是为的什么,即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尽心尽力而为。”
其后,君臣二人仿佛全部放开,你一手我一手的下着,当然,崔呈秀最后还是让朱由校赢了这一盘。
他随后站起来后退两步,躬身道:
“陛下棋艺比臣高出了太多,当今天下,怕是无人再可高于陛下,臣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朱由校对围棋不过一知半解,前世今生都没有怎么关注过,崔呈秀屡屡让子,自己还是赢的惊险不已。
朱由校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能不能赢棋这点小事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崔呈秀第一子罗定,朱由校就知道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再与他下棋,其实就是纯粹的娱乐了。
不过既然臣下有此心,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又怎么会推辞。
崔呈秀正要告退,朱由校却是侧卧在卧榻之上,笑道:
“今日一盘棋局,朕很是尽兴,就将这黑白二子赏给爱卿,望爱卿能回去精进棋艺,来日好能胜朕一子。”
“只怕臣穷尽此生,钻研棋道,也不能胜陛下半子啊…”崔呈秀连连摇头,道是不敢。
“哈哈哈,爱卿会说话,你且打道回府吧,朕要去乾清宫陪皇后了。”朱由校衣袖一甩,先出了西暖阁。
崔呈秀出宫以后,手中捏着黑白二子,想起魏忠贤于堂上悬挂的那副字,一下子明白了当时他那句话的用意。
无论魏府字画,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或是自己的这黑白二子,都是皇帝要他们尽心效力的讯号。
给魏忠贤的字画,是明确保他之意,要他尽心用命,提拔帝党,整治东林,为君效命。
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则是告诫他勿要学习王化贞,要与熊廷弼相辅相成,为国家镇守辽东。
至于这黑白二子嘛,崔呈秀觉得是陛下在告诉自己,是非黑白,他心中清楚,叫自己只管做事。
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
放在平民手里,它就是个休闲娱乐的,放在官员手里,它就成了官场沉浮、黑白浑浊的体现。
可若是在皇帝手中,这小小一颗棋子,也能有无数的大小道理,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
崔呈秀手中捏着黑白二子,望着漫天繁星,嗟然一叹,这才明白了朱由校的弦外之音。
天启皇帝这意思是要明着拒绝和议,却要他去私下与建奴议和,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出去议和,建奴一定是不会怀疑的。
至于在与建奴私下议和之后,这位爷还打着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这个崔呈秀就猜不出来了。
不过既已有了这黑白两子,崔呈秀也便什么都不怕了。
昔年熊廷弼遭受满朝非议,皇帝不也力保于他,还有王安辞去,也是恩旨归乡,使得魏忠贤不敢轻动,这才寿终正寝。
这位皇爷,对待自己人的确是黑白分明,只要自己踏踏实实为皇帝做事,想来是不会有卸磨杀驴这种事发生。
崔呈秀死死攥着黑白两子,踏步走下石道。
回府以后,他便借口回乡,骑上一匹快马,带上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连夜前往辽阳。
第三百七十三章:东林党选择明哲保身
第二天,烈阳如火,有如星盘,直犯日中。
许多百姓出门后见到这种天象,心中都是隐隐不安,但遥望北侧,紫禁城尤在,威严依旧,大明还在,天塌下来,也有朝廷顶着。
他们只能放下这份担忧,扛着锄头,肩挑扁担,前往田间或是街市邻里之间,各做各事。
韩府。
今晨,一个消息在京师的官场中扩散,有如瘟疫,连这位内阁首辅听了,也是坐卧不安。
“老爷,刘大人他们又在喊了,门外人越叫越多,还是见一见吧!”
管家匆匆跑来,心中也不知道这一觉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把大明朝的官家们又震动了。
韩爌静静坐在堂上,闭着双眼,但并不平稳的呼吸,显示出他的心中并不如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叫刘宗周、袁化中、顾大章他们进来,其余人,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叫他们请回吧!”
思虑半晌,韩爌决定还是见一见这些东林同僚。
“阁老,您可算见我们了!”
刘宗周几个人走进屋子,人还没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便一句接着一句的传进来。
“崔呈秀进宫面圣,然后连夜出宫了!”
“陛下与他说了些什么?”
“哎呦,我的阁老,您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您是不知道,这一个早上的功夫,朝里都吵翻天了!”
韩爌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睁开眼睛道:
“他们又在吵什么?”
刘宗周坐在一旁,连拍大腿:
“在朝中为官的,哪个不是当面老实,背后仔细之人,人人都有几副面具。崔呈秀一出京,就有人猜出来是陛下叫他去与建奴私下议和。”
袁化中也道:“是啊,昨天才说拒绝议和,结果今晨就出了这种事,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顾大章拱手恳求道:“您要是再不出来主持局面,朝廷议和的消息传到民间,可就收拾不住了!”
“到时候流言四起,阉党岂能放过这个大肆报复我等的机会?魏阉的爪牙们便又有借口大肆抓人了!”
韩爌“嗯”了一声,一手按在桌案上,问道:“诸位都觉得那崔呈秀是得了陛下的密旨,出京与建奴和议去了?”
刘宗周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据说崔呈秀得旨觐见,与陛下在西暖阁下了一盘棋,陛下执黑子,崔呈秀持白子,被陛下杀得大败。”
“这本不算什么,谁知那崔呈秀出宫以后,喊了几个家仆,竟然直奔辽东去了!”
“阁老您说说,这不是去私下议和是什么?”
韩爌闻言,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诸位觉得,那崔呈秀去议和,是傻了吗?”
“傻得很!”
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