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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府衙告示,张大器便是故意掐头去尾,朝廷对沿海百姓的安排只字未提,却是着重讲了不许再贩卖私盐。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沿海百姓出了乱子,朝廷就会放弃新盐法的推行,让沿海一带继续这样混乱下去。
如张大器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朝廷推行新盐法,首要之务便是查清朝廷现有多少盐场,盐场在册盐田又有多少。
各个盐场现存多少盐货,这也需要查得清楚明白,以便接下来政策的顺利推行。
然而这样的政策,却是触碰了登莱及两淮,沿海之地官商们的利益。
实际上,还不只官商,一些沿海之地的地方豪强,各个区域是哪家的势力范围,产出哪种盐货,多年沿袭下来早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朝廷推行新盐法,显然是要形成系统的管理,这些原本的规矩都要作废,朝廷也不会坐视豪强把控盐路,所以不止官商,豪强们更是倾力反对。
为反对此回新盐法推行,这些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在朝堂上得到了一致赞同,可下到地方上,却是困难重重。
沿海之地多年的腐败,造成现今各地多为贪官掌权的局面。
这些地方官员早赚的盆满钵满,不会明着反对新盐法,但却会将朝廷的举动告诉地方势力,两相合作,以期组织变革。
。。。。。。
海阳所是登莱两府小有名气的熬盐之地,如今这些百姓,虽然听说了朝廷将大力管控私盐的消息,却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没什么办法,半个月不向盐场贩私盐,他们都会活活饿死。
“唉!”
一个男人背着煮海熬盐的大锅,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叹气说道:“好端端的,朝廷怎么突然要管控私盐了啊!”
“这还不简单,知道私盐赚头大了呗!”很快就有人答道,话中满是讥讽,“早就和你们说过,这天早晚要来,我们不能只靠贩私盐过活!”
那男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山头,无奈的笑了笑,乐观道:
“再走个五里路,就到了海阳盐场,现如今那里可是登州府为数不多还可以卖盐的盐场了,把这些盐货卖了,又能支撑一些时日。”
“是啊,再等等吧,说不准过上个十天半月,新盐法就被废止了!”有人在后面说道。
很快,一行人推着独轮车,来到海阳盐场。
令人焦心的是,远远他们就看见海阳盐场的外围挤满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前来贩卖私盐的沿海百姓。
“怎么忽然就不准卖了呀!”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许卖盐了,听说是有番子来查盐了,李东家为了咱们大家考虑,这才临时关闭盐场。”
这个时候,盐场围墙上出现了一名盐丁,向下面的众多百姓劝慰说道:
“大家等等吧,番子向不做什么好事,可能晚上等番子走了,就可以再去卖盐了!”
百姓们一齐看过来,纷纷点头。
“还是李东家知道体恤我们啊!”
“那就再等等晚上再来吧,那些天杀的番子,莫不成连这点活路都不给咱们留了。”
待百姓逐渐离去,盐丁下了围墙,冷笑道:
“消息已经扩散出去,这些东厂的人,纵有天大的能耐,在咱们的地头上也翻不了天!”
另一名盐丁也笑了笑,道:“我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回禀东家!”
。。。。。。
黄昏时分,两名番子急促地敲响了海阳盐场东家李鳝的房门。
李鳝正与心腹议事,听见声音神色一变,赶紧披上一身的紫色绸袍,迎接出来,拱手笑道:
“二位来了!”
两名番子尽都穿着皂靴,腰间悬着东缉事厂的腰牌,进门时脸色冷淡,其中一人环视一周,看着墙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名贵字画,冷笑道:
“李东家日子过的逍遥啊,我看,是比厂公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鳝“哎呦”一声,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二位厂爷说什么呢,我李家对厂公的孝敬,可是每年都不少。”
番子像是回了自己家,坐下来喝了口茶,侧目微瞥,笑道:
“你给的不少,别人给的也不少!”
“如今朝廷推行新盐法,厂公吩咐下来,各地皆要遵行,王家、赵家都早早关了盐场。”
“怎么,你李家就比别人独一份,盐场为什么还不关!田册为什么迟迟没有上交!”
另外那个番子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案,脸上带着怒色,明显脾气更为暴躁,喝问道:
“李鳝!叫你拿个田册,推三阻四,三天了!今晚要是还见不到田册,休怪大爷我不留情面,即刻回禀千户,揭你的老底!”
“再等等,再等等啊!”李鳝叫屈不已,在两名番子的注目下,神色变幻,似乎极为艰难地道: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都是那帮刁民!”
“平日里贩卖私盐,我李鳝不忍见他们挨饿,都是高于官价相卖,可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一听要关盐场,怎么都不肯走。”
“一连三日,我苦苦相劝,他们不听不说,反倒在盐场外待着不走了…这,小人这也没什么办法啊!”
“总不能让盐丁去赶吧,他们可也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啊!”
听到这里,两名番子腾地起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笑道:
“我看不会吧,朝廷推行新盐法,也有对沿海贩盐者的安排,这些百姓无端端的,怎会闹事?”
第四百七十一章:困难重重
“我们要开盐场!”
“官府关了盐场,岂不等同于断了我们的活路?”
“东厂也太盛气凌人了,关了盐场,叫我们何以为继,难道非要我们阖家都死在你面前吗!”
走上围墙,两名番子张大了眼睛。
看见番子震惊的神态,李鳝方才还满是憨厚之色的脸上,转瞬间露出令人忧心的坏笑。
围墙外,聚集着至少数百名沿海各所的百姓,往日里贩卖私盐一向是暗中行事,随着朝廷推行新盐法,明令禁止,现在被彻底的抬到了明面上。
当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受到威胁,就是普通小民,也会奋起而击,拼了命的维护。
从而,他们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引诱、利用。
“怎么办?”
“我哪知道,这、这些刁民,真的要反了不成,朝廷好好给他们的差使他们不去做,还要行此贩卖之举!”
两个番子起先还怀疑这是李鳝挑拨民怨,现在看来,倒是这些百姓自发而为,因为他们眼中对自己的怨气是看得见的!
“开盐场!”
“废止新盐法!”
看着不断趋近围墙的沿海百姓们,两名番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启元年曾在苏州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时朝廷加增关税,设督办司管理,却是在苏州督办司总署闹出了人命,魏忠贤的亲侄子惨死于苏州码头。
虽然事后查明,此为海商首领李旦从中作梗,散布谣言,可这件事,至今都还让番子们耿耿于怀。
这些百姓一旦要是疯狂起来,莫说自己两个缇骑,就是这个海阳盐场,他们也都要打砸毁了!
想到这里,番子们各退几步,眼中流露出胆怯。
“怎么样,两位厂爷,小的没有说错吧?”李鳝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眯眯站出来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宜逼迫太急,要是惹火了这些沿海百姓,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这海阳盐场,不过三百的盐丁守备,要是真闹起来,小人自身安危尚无法保全,两位厂爷就更…”
李鳝欲言又止,两名番子自然听得出来话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这些沿海百姓随时可能造反,一旦冲进盐场,全部人都得跟着玩完!
“三百盐丁,数量委实少了些…”一名番子说着,听见外面愈发高涨的呼声,后撤几步,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留了!”
另外那番子也留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
“厂爷慢走!”李鳝看着番子们上马逃也似的离开,脸上再度露出冷笑,顾盼左右,道:
“番子要查老子的盐账,哪有那么容易!”
“吩咐下去,开盐场!”
“这段时间,我李家名下的所有盐场,都要按官价的一半贩盐,叫他们都往外传,这个消息传的越广,这新盐法,它就越办不成!”
“还有,叫底下收盐货的人快着点,东厂的人也不是杂鱼烂虾!蒙得了一时,蒙不住一世!”
盐丁首领谄媚笑道:“东家真是英明,这样一来,各地贩盐的贫民就都得了东家的好儿,朝廷就算有政令下来,也有他们先替咱们挨刀。”
李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
蓬莱城,登莱巡抚衙门所在。
胶东督办司总署门口,四名番子正大马金刀的站岗值哨,可他们面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督办司外的人流比往日稀少许多,自从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消息传来,番子的名声更加变得臭不可闻。
督办司的番子们一旦出现在街上,就会远远的遭人指指点点,百姓们虽然还不敢当面辱骂,却也令人心中恼火。
这本是朝廷归纳盐法的仁政,却为何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至于番子们,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明明自己办了好事,言行举动在替百姓出头,这次查缉地方豪强和贪官富商,更是推行盐法革新的大善之举,却遭到各方势力的集体抵制。
这还没完,现在就连百姓也对他们嗤之以鼻,恨不能群起而攻,这种局面,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过督办司唯一欣慰的是,朝廷内部对此意见一致。
天启皇帝于日前朝会再次申明态度,盐法必须革新,沿海各州府混乱的局面也必须得到控制。
有了皇权的加持,番子们这才感到安心。
两名自海阳所赶回的番子,火急火燎闯入督办司总署,不久之后,正厅内传出一声怒喝。
“砰!”
胶东总督办甘奂以掌击案,道:
“太放肆了,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乱政之举,既往不咎已经很是体察民情,如今他们以此胁迫,再开盐场,朝廷法度何在!”
甘奂,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东厂档头,因在京缉事出色,经魏忠贤举荐,于天启二年底就任胶东总督办。
按照惯例,许多东厂的番子都出自南北镇抚司,在东厂为番役时,往往也都带有锦衣卫的官身,只是不再理司内事务。
这时,一名百户说道:
“会不会是李鳝使的障眼法,苏州之事李旦挑拨民意,以致魏良卿死于码头,如今可还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另外百户也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没错,这些豪强们于胶东立足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现如今又拧成一股绳,对抗盐法!”
“一旦闹出造反这等大乱子,督办司都要遭受牵连!”
甘奂点头,阴沉着脸道:
“你们说的有理,对待沿海百姓,不能逼之过急,需得派遣密探,前往沿海地区查探实情!”
“传令各地督办司,开放海阳盐场、浮山盐场、鱼儿镇盐场、宁津盐场,以作为沿海百姓贩盐之处。”
“立即将此消息禀报厂公,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看来这盐法推行,阻力不小!”
当晚,一名缇骑驰出蓬莱,直抵京师。
。。。。。。
推行新盐法的阻力,也是魏忠贤没有料到的。
还不只是胶东,两淮及福建沿海一带,更是有郑家及诸多海商势力,形势更加复杂,就连东厂也不能力办。
三日后,魏忠贤看着刚刚送来的各地督办司总署密报,满是老褶的脸上愈发显得阴鸷。
大档头傅应星垂头恭候一旁,少见厂公有此情绪,他也是不敢随意多说什么话。
不多时,魏忠贤起身,由于现下京师依旧稍显寒冷,他披上黑色外衣,拿着密报走出府邸。
看方向,是奔着宫里去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温体仁
自从复朝,朱由校渐渐闲了下来。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三年,这四年的时间里,朱由校从没有一日是像现在这样悠闲。
虽说正月时从魏忠贤处收回了全部奏本的批阅之权,可随着朝会次数的增多,奏本是越来越少了。
仅因为复朝一件事,官员们就都兴奋了好几天,而且直到现在,民间还能听见赞颂皇帝圣明的传言。
一高兴,朝廷官员们办的政务就多,朱由校也知道,能在朝会上议完的,绝不往后拖。
所以现在的朱由校相比于以往,平日里的闲暇时间多出不少。
当然,这些闲暇时间也不是说就玩过去、混过去了,做皇帝的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
朱由校这天早早就回到坤宁宫,与张嫣睡在一起。
夜深人静,宫娥们渐渐都熄了灯,朱由校历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