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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看向顾秉谦。
顾秉谦斟酌说道:“若主攻,必速战,耗费徒多,反会拖垮国家。若主守,辽事除熊廷弼外,还需一人,与之相为辅成。”
“是谁?”朱由校心中一动,静静喝了口水。
“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人才俊奇,师从洪启胤,可堪任事。”
“噗!”
朱由校一口气没喘匀,喷了满地水。
内侍忙不迭上前伺候,朱由校自己用袖子将嘴擦干净了,心里顿时就笑了。
这顾秉谦,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洪承畴,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中试第十九名举人,是个历史上的知名人物。
和卢象升他们不一样,这小子是因为投清而出名的。
洪承畴的才能自不必过问,要是他能出任辽东巡抚,与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相辅相成,倒是眼下最好的局面。
不过这回铁杆“阉党”顾秉谦推荐他出来,会不会是洪承畴私下里与阉党搭上线了?
明着与东林群贤厮混,又和“阉党”互通有无,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想到这里,朱由校走到东暖阁,一边在宫人们的伺候下穿戴戎服,一边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调榆林总兵杨肇基移驻苏州,勘定止乱。升洪承畴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
这两份圣旨一出,东林党人就全都明白了。
两个月前,兵部尚书王象干递上辞呈,朱由校接受内阁的意见准其回家。
张鸣鹤是东林党人,王象干致仕,按顺序就该是他上位,所以东林党人根本就不怕兵部尚书这个位子空缺出来。
按理来说,皇帝都用这种语气下达了圣旨,做臣子的总该给皇帝一点儿面子,让这道旨意有效下达。
可到了内阁讨论时,虽然叶向高、韩爌为了避嫌没有吭声,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这次却站出来表示反对。
他反对的不是调杨肇基去苏州,却是以洪承畴巡抚辽东。
在东林党人看来,苏州之事比起辽东巡抚花落谁家,还要再往后稍稍。
其实,刘一燝不怎么知兵,但比起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固守之策,他的内心显然更中意另外一个人关于“全面反击”的策论。
这个人,便是东林党人中鼎鼎大名的王化贞。
王化贞,师从今首辅叶向高,东林党重要成员,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
眼下,正以右参议衔,分兵驻守在广宁。
东林党人已经把叶向高推到首辅的位子上来,但并不会满足于此,很快就盯上了辽东这块是非之地。
辽东经略已经是出身楚党的熊廷弼,而朱由校在熊廷弼去留一事上态度强硬,东林党人只得徐徐图之。
在他们看来,辽东经略问题上已经先失一城,巡抚一职,必须要由信得过的东林党人接手。
圣谕下去的第二天,朱由校就接到两份奏疏,当即是冷笑不已。
历史上经抚不和,导致努尔哈赤趁虚而入,连破辽阳、沈阳两大重镇怎么来的?
东林党看事情,一直都是从党争的角度去看。
他们只知道熊廷弼是楚党,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得意弟子,无论有没有真能力,也要把他推到巡抚的位子上去。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冷静下来再去看这两份奏疏。
第一份,是右参议王化贞所上,请求在一片石、三岔口等处增兵建城。
单单就此时大明、蒙古、后金的情况来看,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朱由校决定准了。
第二份,是内阁大学士刘一燝的,朱由校直接扔了第一张,去看关键部分。
“定倾戡乱,全在人才,今羣贤毕集,诸保全封疆,剪灭逆酋之计,固以犁然毕具。”
“而今条议凿凿,是在庙堂上专委任重事权。当以右参议王化贞任抚臣,请必应,应必速,辽事尚可办。”
朱由校将刘一燝的奏疏留中,但紧接着第二天,兵部尚书张鸣鹤的奏疏就来了。
在奏疏中,张鸣鹤对熊廷弼如今固守不前的战策大为鄙弃,说:
“广宁所处辽河平原,土壤肥沃,我方可屯田于此,解决粮草之需,再以广宁为依托,复辽指日可待。若一味言守,无异于据猛虎于一隅。”
瞧瞧,张鸣鹤这话里先将复辽二字说的轻描淡写,再把熊廷弼贬的一文不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军事上的专家!
朱由校冷笑几声,继续留中。
再过几日,熊廷弼听闻自己又遭人弹劾,火急火燎的辩白奏疏被快马到了京师。
在熊廷弼的奏疏中,再次提及王化贞、张鸣鹤等人于辽地的屯田之策断不可行。
他还强调,以如今辽东的情况来看,仅仅守住辽沈等地就已经力不从心。
近几日后金正磨刀霍霍,一旦卷土重来,辽民或逃或亡,苦心屯田,终不免是代人做了嫁衣。
洪承畴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需要选边站。
熊廷弼的奏疏到了几日,他的奏疏才是姗姗来迟。
在奏疏中,洪承畴没有和张鸣鹤、熊廷弼等人那样言辞过激,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王化贞的屯田之策绝不可行,表示支持熊廷弼的固守之策。
看完了这些,朱由校淡然一笑。
洪承畴算是通过了这个考验,若他上任,历史上的经抚不和,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正主全到了,也是时候表示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朱由校将内阁四位阁臣及张鸣鹤、顾秉谦等人全叫道面前,正色说道:
“当日,朕要留熊廷弼在辽东,群臣皆要朕将他革职、问罪。如今辽东好不容易再有起色,尔等就急于做出这等卸磨杀驴之事。”
“君子六艺,怕是已被你们踩在脚下了吧!”
见众人面面相觑,朱由校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朕姑且信这顾秉谦一回。朕意已决,以洪承畴巡抚辽东,举国之力,固守辽东,以御逆虏兵戈。”
“如有再议,朕,定不轻饶!”
第四十八章:建奴又来了
“可是皇上……”张鸣鹤似乎还有话说。
朱由校抬起头,眸子里似有利刃,郑重说道:“你们都回吧,阁老留下经筵日讲。”
张鸣鹤垂首领旨,偷偷咽了一口津液,暗暗决定,自今日起,每当辽事战报传来,他都要仔细查看。
这个熊廷弼如此得皇上信任,到底是不是有真能耐。
众人无话可说,纷纷退去,约半个时辰后,内阁首辅叶向高日讲完毕,也返回家中。
没有多久,朱由校下谕:
“礼部侍郎顾秉谦晋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
顾秉谦入阁,标志着东林党人宣扬的所谓“阉党”,正式开始参与朝政,与之对立。
。。。。。。
辽东首府,辽阳城。
明朝立国后,北方边防一向是重中之重。
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长达万里的防御线上,设有九个边防重镇,辽阳便是其中之一的辽东镇首府所在。
《辽东志》载:辽阳城自洪武五年至十六年,历时十余载,在旧城址的基础上,几经修筑和扩建成为砖石结构,周长二十四里多的方城。
此时,熊廷弼腰间挎着尚方宝剑,身着甲胄,伫立于城墙之上北望。
在其身后,有五千名从沈阳城调来的兵士正缓缓入城,加上辽阳城内原本守军,总数达四万三千之众。
其余数万精锐,分别驻扎在广宁、沈阳及各卫镇堡,严守不出,坚壁清野。
因朝廷新巡抚之议悬而未决,所以包括分兵在广宁的右参议王化贞在内,全部听从于熊廷弼一人指挥。
看着远方渐渐腾起的尘土,熊廷弼手中冒出细汗。
他儿时因家境贫寒,曾为放牛牧童,后来即便苦读举仕,但相较名门子弟仍少了些儒雅和书卷气息。
熊廷弼性格直爽,又兼有自负、好谩骂的习惯,于朝廷少有什么交好之人。
在朱由校的圣旨到达之前,他对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辽东,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这时,一名赞画走到他身边,说道:“启禀台台,朝廷的决议下来了。”
台台,是明代对封疆大吏的笼统尊称,除此以外,也有专尊称辽东经略为参军的。
接过文书,熊廷弼心中五味陈杂。
感动、愤怒、不解……
朝中,科道言官们对自己交章弹劾,但皇帝还是力保自己为经略,并且乾纲独断,破格提拔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为辽东巡抚,平定争议。
洪承畴这个人,熊廷弼不是很了解,他只希望这个人不会在辽事上与自己作对。
现在的辽东局面,可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传来的是好消息,熊廷弼在对朱由校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从嘴里慢慢挤出两个字:
“蠢驴。”
在赞画看来,熊廷弼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高兴才是,却没想到他黑着脸骂了一声。
赞画有些茫然,下意识问道:“台台,方才所言为何?”
熊廷弼闻言睨他一眼,让赞画浑身打了个冷颤。
疾风如刃,甚至可以穿透将士们发下不久的棉甲,令人战栗不安,畏惧于边关的苦寒。
只是在赞画眼中,这份寒意与熊廷弼满腔的怒火一比,立即显得相形见绌。
只听熊廷弼道:“张鸣鹤、王化贞,还有东林党,这一帮还沉在党争中的蠢驴!”
赞画闻言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说。
春日,一缕暖风吹至京师,在家中搜罗熊廷弼到任辽东后各种战策的张鸣鹤,却蓦地打了个喷嚏。
。。。。。。
沈阳城东北十余里处,蒲河所。
初春的关外,尚有残雪未融,因小冰河期影响,相比中原地区,农事要延至今年四五月。
自建虏侵犯边境,清河、抚顺相继失陷,广柔的松辽平原多年未见春耕,铁蹄踏过,遍地狼藉。
已被建虏占领之地,屠城、剃发、归降,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的大明百姓沦为奴隶。
“天下宴然,民务稼穑。”
东林党人宣扬的这些天下太平之语,仅仅存在于他们的幻想中,辽东大地,硝风扫地,猩红的血液渗入冻土。
蒲河所,大明的军旗正在无数哭嚎奔跑的百姓身边燃烧,辽民心中的希望,在一座又一座城堡的失陷中灭为灰烬,归于绝望。
蒲河总兵尤世功的尸体暴露在荒野之中,他周身中箭十余发,被建虏刺伤双眼,坠马而亡,力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尤世功的尸体周围,夹杂着更多明军兵士和普通百姓的尸体。
有些已经倒下的人,无力地看着建虏骑兵追逐百姓,将妇女掳到马背上,更是恨不能跳起来再与建虏大战。
他们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起身,却迎来更多急速旋转的箭矢。
天启元年三月初,奴酋努尔哈赤率重兵欲取沈阳,先至蒲河,总兵尤世功所部数千明军,全数战死。
努尔哈赤拥军而入,以曾助明军守城为由,将蒲河城内百姓尽数屠戮,进抵沈阳。
熊廷弼自任经略以来,在沈阳、辽阳一线设置了堪比金汤的防御体系。
此时的沈阳,由辽东副总兵贺世贤亲自镇守,环外城有十余道深一人许的沟壑,内有尖木堑底,鼠兽难行。
深沟之内,又有二丈深壕,木围栏、拦马墙、炮车、尖桩,努尔哈赤趁势来袭,激战半日而退,直呼:
“沈阳真乃一座铁城!”
入夜,后金军已在沈阳城外团团围困,连营数里,努尔哈赤更放言,一破沈阳,猪狗尽屠。
大营内侧,与外面的人喊马嘶不同,这里却是一片寂静。
“阿敏,你不是下了军令,一战拿下沈阳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使出一手敲山震虎,“既然已经登城,因何又退了下来!”
大汗震怒,余的后金将领全都是战战兢兢。
尤其在白日里率先锋已经登城的阿敏,眼中充满着愤怒、畏惧,各种情绪。
他抖着硕大的身子,瓮声瓮气道:
“大汗,贺氏勇猛,千余家丁,竟挡得住侄儿部四百余巴牙喇兵,请大汗再给我一次机会,亲将贺氏首级献上!”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虽然对谁都是不服不忿的,但打起仗来却甚为勇猛,本就没想处罚。
他冷哼一声,道:“看你作战还算勇猛,又是第一个登上沈阳城头,姑且饶了你。”
“谢过大汗!”阿敏擦擦汗,说完站了起来。
阿敏刚刚起身,努尔哈赤命人从外绑缚一个作战不力的正白旗牛录进来,抽出亮闪闪的虎头大刀,一刀劈了下去。
后者瞪大眼睛,正要喊叫,随即手脚一颤,再无动静。
努尔哈赤将染血的刀交到阿敏手中,喝问:“今夜,拿得下沈阳吗?”
阿敏浑身一颤,将刀举起嘶吼道:
“侄儿这就再次出战,全部压上!请大汗放心,今日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