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酝酿了两年,才敢去动军屯,这也是不得已。
既然已经来了,朱燮元也就明白,绝无什么后退的可能,眼下他的心情,甚至比指挥辽东之战,与努尔哈赤作战时更加谨慎。
“带上来。”他环视一眼,待底下的卫所兵们逐渐静下来,才是中气十足地道。
很快,贺人龙将已经毫无指挥使威严的于伟拎过来,仍在一边,笑道:
“总督,这家伙怂包软蛋一个,末将只是稍微吓唬一番,甚至没怎么下狠手,他就全招了!”
“斩——!”朱燮元眯起眼睛,冷冷说道。
这道命令来的有些突然,就连贺人龙也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还是亲自操刀,按在了于伟的脖子上。
不等落下,底下就是乱向顿起。
“总督,于指挥使在镇西卫为任多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克守西北,到底是犯了何罪啊!”
“于氏先祖靖难立过大功,镇守西北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总督,也不能直接斩了吧?”
看着下面领头反对的家丁们,朱燮元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直接镇出了平台召见时,天启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
“此剑乃陛下召我于平台时所赠,自收到之日,我无不反思克谨,莫不敢用!”
“今日我看,是到了该用之时,请尚方剑——!”
贺人龙一愣,连忙道是,一把抽出那柄大内御制,锋锐程度比绣春刀更甚的尚方宝剑,禁不住赞道:
“好剑!”
朱燮元站在台上,环视众军户,高声道:
“今日,本督就是要用此事告诉尔等,军户的翻身之日到了,你们尽可以回到家中,告知妻小!”
“当今陛下圣明锐断,知尔等难事,本督上承皇命,下应人心,整顿卫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贺人龙,你还等什么?”
“遵令!”贺人龙再不犹豫,冲面色惊骇的于伟嘿嘿冷笑一声,“对不住了,你是死在这尚方宝剑下的第一个人。”
言罢,一剑落下。
人头落地,初不见血,只是过后有潺潺流出,如同血色溪流,最后才是一股腥气传出。
这时,众人才真正敢相信,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确实死了!
场中寂静片刻,众军户才是轰然间成片的伏跪下来,有哭的有喊的有笑的。
于伟的死,代表着朝廷对山陕卫所的整顿行动正式开始。
而朱燮元敢于担责,请尚方剑斩杀现任指挥使,先斩后奏,如此胆魄,更令众人心安。
朱燮元面无表情望着无头尸体,一旁问道:
“佥事官,镇西卫军户,到底实额多少,近些年来,是征收多少税银?”
“如实说来,本督饶你死罪。”
经这一幕,佥事官早已吓傻,闻言连忙伏跪在地,惶然叩头,连声说道:
“天启元年,镇西卫的军户为一千八百五十六口,八万四千一百七十九人。”
“本督记得,如今镇西卫下辖四个县,总户数才不过五十万人吧…”
朱燮元定了定神,第一次意识到军户占比竟已如此之大。
这还是天启元年的统计,现在的天启五年,经过历年的强纳,只怕军户的数量要突破十万了。
这样说来,镇西卫境内,每五人,便有一人是军户!
这样的占比,很可怕,甚至让朱燮元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军户这个庞大的群体,一旦处置不明,很可能在大明内部造成极大的动荡和混乱!
这不是推行新盐法,这也不是东厂捕杀东林。
新盐法影响到的不过是沿海两淮等地以此为生的盐户,而东林党更只是南方财阀的代表。
军户的数量,足以撼动大明的根本。
朱燮元深呼口气,用尽量淡然的口气问道:“那镇西卫内军屯的数量呢?”
“被军将侵占的,剩下的军屯,全都算上。”
提及此事,佥事官止不住地发抖,直至朱燮元再望向这边,才是头也不敢抬起地道:
“镇西卫下辖耕地,在册一千一百余顷。”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朱燮元心里同样清楚。
听见这些,他忽然觉得脑子发晕,差点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一旁亲卫忙搀扶住:“总督——!”
“我没事。”朱燮元勉强地站起身子,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喃喃说道:
“镇西卫下辖四个县,耕地总数足有八千余顷啊,这还不算许多的荒芜田地。”
“如此庞大的军户数量,却只有一千多顷的在册军屯?”
朱燮元的表现,让底下的军户都开始有些担忧。
他们害怕,害怕这次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转瞬间又破灭了。
朱燮元望着这些充满袭击目光的朴实军户,咬牙,再次站了起来。
他心里明白,与其给人以希望后再将其浇灭,倒不如不要给他们希望,这等于谋财害命。
话既然已经说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继续做下去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苛税
有明一代,军户的地位最低,还要低于农户及商人。
洪武一朝,卫所制度繁盛,朱元璋也曾放出豪言,吾养雄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之粮。
时至今天启一朝,恰恰相反。
全国各地繁多的卫所及军户,成为朝廷难以处理的大问题,更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朱由校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在后世带来的灾难,所以才未雨绸缪,让朱燮元提前来到日后爆发冲突最为严重的山陕两省,整顿卫所军屯。
可是就连朱燮元都没能想到,卫所制度崩溃的表象下,是底层众多根本制度的早已崩溃。
户籍制、土地制,都是难以处理的大问题…
朱燮元整理了下心绪,好能让自己尽量看得可信一些,转头冲佥事官问道:
“镇西卫去年征收军屯税,是按什么方式征税?”
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黑料,佥事官现在的反应倒是不再那么害怕了,他道:
“回总督,对卫内军屯,每亩征粮一斗二升。”
朱由校在万历四十七年继位,天启元年时曾颁布了减免全国赋税的诏旨。
诏旨中明确规定,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减免全国赋税,自天启三年开始,将施行新的征税政策。
即全国官田亩税最高不得超过每亩五升三合五,而民田需得另减二升。
也就是说,现在全国一些贫困地区,每亩征税最低的只有三升,这已经是历朝最低的时候了。
朱由校的那份诏旨中,对卫所军屯并没有明确规定,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
卫所军屯,牵动的利益太多,当时减免全国赋税,不过是即位之初拢定人心之举。
而天启三年颁行的新征税政策,实际也是在为后续改革田亩造势。
当时水到渠成,并未激起任何浪花,可一旦涉及到卫所军屯,只怕就要起动荡。
朱由校心里明白,对于卫所军屯,必须要缓缓图之。
根据洪武年间祖制,军屯田税每亩不得超过一斗,镇西卫征税,在天启三年降税后,居然比历年都要高!
这正说明了,卫所军屯在全国田亩中的独立性。
由于几乎卫所军屯涉及到全国的文官武将,这些大明最基层的管理人员,根本不怕朝廷会认真的来查。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于伟只是其中之一,各地卫所情况,显然都不怎么样。
更主要的是,这些苛重的军屯税,几乎都进了地方文官武将及地主、缙绅的腰包。
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并没有在历年户部的财政奏疏中看见全国各地的军屯税有增加朝廷多少收入。
朱燮元身在地方,对这种情势更为了解。
就拿镇西卫来说,该卫军屯,十有九荒,军户即便有心耕种,也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达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西卫还征收如此苛重的军屯税,无异于是在夺财害命。
军户活不下去,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自洪武以来,全国各地军户的逃亡现象屡禁不止。
即便朝廷有严令,军户依然铤而走险,携家出逃。
这种情况在万历年间开始屡日剧增,到了如今的天启年间,更是已经司空见惯。
那么,军户逃亡的后果是什么?
是该军户及全家,永世都将见不得光!
永乐年间,朱棣针对日益增长的军户逃亡现象,定下了严规,即一人逃亡,牵连全族。
若军户逃亡,当地官府会到逃亡的军户家里抓另一丁壮,谓之补缺。
这也就导致了广大军户娶妻难的现状,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给军户,因为如果你嫁给军户,相当你把你全家也给坑了。
有的军户的确想到过解决办法,就是牺牲自己,让整个宗族脱离苦海。
即一辈子不娶妻子,不生育儿女,他们想着,自己一死,军户的身份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这依然不行,朱棣对此也有规定,如果军户家里没人,九族上下总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剩。
地方官府还是会到那名死后无嗣的军户亲族中抓一户来顶替,谓之顶缺。
那军户如果不跑,老老实实地在卫所干活、卖命,熬到退休总该能好点了吧?
还是不行…
朱由校也觉得很奇怪,大明就连孤寡老人的安置和免费福利院、药局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为军户提供哪怕任何一种形式的“退休保障”。
简单来说,就算是有个退休后颐养天年的保障,也能让这些可怜人凄惨的人生有个盼头不是?
永乐二年,还是朱棣,说让后世皇帝务必遵行,明旨规定:
“凡屯军年六十以上及残疾、年幼者,令耕种自食。”
说白了,你干一辈子军户,给朝廷兢兢业业种地,驻军,到了年老、伤残的时候,还得自生自灭。
唉!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说,朱由校打从一继位开始,就在酝酿着改革卫所,好能让军户过的好点儿。
把这个延续二百余年,到今日已经落后的制度,彻底改革掉!
至于朱棣的祖制,朱由校说实话心里并不在乎,因为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祖宗。
朱燮元听到这个收税力度,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屯已经如此稀少,军户里就算有少数还想老老实实种地的,也在被卫所军官和地方权贵剥削。
在这种军户地位最低的情况下,还要征收比普通农户更为苛重的军屯税。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逼他们造反!
听到这话,就连底下的军户们眼神都是变得黯淡无光,因为他们实在从这种日子里,看不见什么希望。
朱燮元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想给这些军户一个承诺,可税收这种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
这不是请出尚方宝剑杀一个指挥使,税收,只有当今的皇帝能一语明断!
他呼出口气,道:
“一千顷军屯,十万军户,却要征收如此高额的屯税,本督今夜就会奏上京师,为大家请求降税!”
“本督说的,不是你们镇西卫的军屯税,是山陕两省所有卫所的军屯税!”
直到这时,众军户们才是抬起眼睛。
降低军屯税,这种好事,打从天启三年降低田亩税时他们就在日盼夜盼了。
只是,皇帝能不能同意…?
有人相信皇帝既然能降低田亩税,那军屯税肯定也有希望。
有人则依旧绝望,他们觉得,卫所涉及全国,又有洪武、永乐两朝祖制在前,根本不可能。
况且皇帝不过二十余岁,怎么敢违背祖宗的意愿?
朱燮元看着底下的议论纷纷,蹙起眉头,因为他没有从中听见多少意料之中的欢呼雀跃。
更多的,是沉默和冷眼旁观,相信会降税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第六百二十四章:隐形收入
一日午后,朱由校犯了困,哈气连天的回到乾清宫午睡,刚躺下不久,便就沉沉睡去。
一旁宫娥出神地望着皇帝,不知心中在暗自憧憬什么。
这时候,一名冒失的小阉跑来乾清宫,边跑边喊:“急奏,山陕总督急奏——”
这几声喊叫,使得才睡去不久的朱由校微微蹙眉,在榻上侧翻了个身,这才又是舒展眉头。
皇帝只是翻了个身,却将周围宫人们惊得不轻。
王朝辅拦住小阉,责备道:
“胡闹,这是地方,这是乾清宫!是你能吵吵闹闹的地方吗?什么事不能等下午陛下睡醒再说?”
小阉粗喘着气,显然是刚从宫前跑来的,捧着急奏道:
“公、公公,是山陕总督的急奏,陛下曾吩咐说,要是朱总督来的奏疏,都得及时御览。”
一听这话,连王朝辅也犯了难。
这,叫还是不是叫呢…
叫吧,陛下毕竟才刚躺下,连日累得紧,好容易歇息片刻,真是不忍心打搅。
可要是不叫,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