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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看戏似的朝臣文武,此刻纷纷议论出声,个个交头接耳,有的转头望向站在殿上的惠世扬,面露不满之色。
“陛下,您……”本以为就要借此而名留青史的惠世扬,被朱由校呛得脸色惨白。
谁也不曾想到,天启一朝两年的经筵、日讲,本为教导天启幼帝为人君的德行,这时却被朱由校拿来当做讽刺反驳臣子的兵器了。
不待他说话,朱由校蓦然转首:
“温体仁,你是今岁入阁,山东赈灾,你有大功,今日寺卿朝堂上所言,你可认同?”
温体仁实际上心中早就忍俊不禁了。
朝堂局势变得太快,谁也没料到,方才还在被步步紧逼,借以搏名的天启皇帝,三两话间,不止打开局面,还令这大言不惭的惠世扬,真正成了群臣之敌。
群臣此刻全然明白,这位皇帝,乃是真正的天子,心性早不比七年前,曾经潜龙在渊,尚且能制,而今已是翱翔九天了。
温体仁说道:“回陛下,恕臣不能苟同。”
“你…”惠世扬看向温体仁,身体一颤。
温体仁没有管他,继续说道:
“熊廷弼镇辽十载,收复全辽,虽唯有拓土之业,却保全封疆,乃百年来边帅第一。”
“张万邦突袭虏后,击破察哈尔王庭,迫使西虏林丹汗北迁,间接促成眼下漠南、漠北、塞北各部臣服本朝之局面,可谓有大功于朝。”
“至于毛文龙么,七年前沈阳失陷,总兵贺世贤战死城外,整个辽东,风声鹤唳,唯有其开镇东江,牵制奴后。”
“此三人封爵,臣以为应当。”
温体仁说完,久未发言的群臣纷纷出言表示赞同,而见到此情此景,方才还激昂有词,自比青天的大理寺卿惠世扬,心中隐痛,双手在袖中攥出汗来,满心的惊惧。
群臣文武,深切的看见了此时惠世扬眼中的六神无主,对他们的期望和求助,可此时此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无疑已经自食恶果、名声尽毁,哪还有人敢再出去与天子作对。
朱由校松了口气,垂下眼帘,盖住面上的欣喜之情,抿着嘴唇:“爱卿忧国忧民,朕一概知道了。”
惠世扬正待入班,未成想上头轻飘飘传来皇帝的后话:
“退下,去吧。”
惠世扬再想去寻皇帝那双眼睛,揣测圣意,却只能找见被眼帘盖住的身影,不待他回话,朱由校上面淡淡一笑:
“寺卿,还需要朕亲自请你下去?”
惠世扬知道,自己败了,这一仗败的彻头彻尾,沽名钓誉未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后,朝堂与他无关,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肯与他主动接触了。
惠世扬重重叹息一声,颤颤巍巍行了最后一次常礼,转头亦步亦趋地走下皇极殿,这座象征巍巍皇权的至高殿宇。
“臣等谨遵陛下圣意。”
群臣山呼出声,许多人也都在心里知道,朝堂之上,将不会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当今皇帝,乃是成祖之后唯一能彻底压制臣权的一位真龙。
。。。。。。
自辽东经略熊廷弼率援朝明军夺回宽甸南下入境,朝鲜境内形势一片大好,朝鲜百姓见了明军,无不夹道欢迎。
汉山城外,有一段河口,水势湍急,暗石密布,兵马难行。
这一日觉华岛上偶得消息,称皇太极敌不过明军,意欲讲和,国书已发往北京。
一时间,岛上内外一片的赞颂之声。
卫戍大将李兴立称建奴不可轻信,应当等待明军彻底夺回汉山城周边地区,再出觉华岛返回王京。
然而却遭到了朝鲜国王李倧的嗤笑,称他被建虏吓破了胆,执意要即刻返回王京。
实际是,这觉华岛物资匮乏,土地贫瘠,李氏王室于此迁居多日,早已急不可耐想回京享福。
这一日,听闻消息,称奴酋皇太极已于三日前领兵北去,王京之内再无金兵,朝鲜百臣沸腾,返京呼声日益高涨。
李兴立百口难辩,又不能不违背王命,只得率领八千卫戍精兵,出觉华岛向汉山行军。
番外一:魏忠贤和客氏的纠葛
万历三十七年十二月某一日深夜。
客氏白日去找朱由校,被毫不留情的拒绝,显然,这位爷才刚继位,就已经对自己毫无兴趣了。
内侍抬着她的轿子过乾清门西,她才下了轿子改为步行,这次神色匆匆,眉目愠怒,直奔西暖阁而去。
今日日讲,皇帝尚在懋勤殿未回。
客氏一脚进了暖阁,看见眼前的人,顿时委屈地嚎哭起来:“你个没良心的,魏朝倒了,你是飞黄腾达了,如今我遭了难,你却在这里过悠闲日子?”
“我一介女流,被小皇帝欺负成这样,连一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魏忠贤喝了一口小酒,惬意地捡上几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最近他可真谓是春风得意。
魏朝失势,新帝明摆着不信王安,这是他的时机,所以近来心情委实不错。
看见客氏的样子,他一脸懵逼,问道:“又怎么了?你整天来找我,除了哭哭啼啼的,就不能有副别的样子?”
“好歹也是掌管后宫的客奶娘了,怎么就不能端着点城府?”
客氏却是抽咽地坐下来,“小皇帝要赶我出宫,你去找他说说,都说这小皇帝最听信你的话。”
魏忠贤惊愕:“什么?”
客氏换上一副娇媚的样子,说道:“今儿我在乾清宫,去拉小皇帝的手,他竟破天荒的甩开了我。”
“口气平淡的让人心寒,你知道小皇帝今天称呼我什么吗?客氏,坐上皇位,竟连客奶都不叫了!”
魏忠贤闻言愣了愣,琢磨一会儿,又捡了几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勾兑一口小酒。
然后他吧唧了几下嘴,站起来慢吞吞的开始漱口。
客氏望着他道:“忘八,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理我……”
魏忠贤取了巾帕净面,闻言才是冷冷地瞥她一眼,说道:“你在后宫这么些年,权柄也握够了。”
“陛下已经继位,先帝灵柩已经发引,中宫虽然还未册立,李实却也已经在江南遴选秀女入京了。”
“按理说,你一个保姆,顶多算个乳母,却是没有理由再留在宫里。”
客氏早知道这些道理,可皇宫这种地方的权柄,哪能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他语塞半晌,跌落在地上,喃喃道:
“你这司礼监秉笔白干了…就真不打算帮我了…?”
“我这哪是不帮你,我这是不能帮你,我现在在关键期。”魏忠贤愤愤瞪过来,阴鸷说道:
“魏朝虽然被我弄倒了,但是王安在内监的势力还是很大,当今陛下看着年幼,实际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我上次求他给你封个奉圣夫人,就连这都驳回了,可见人家是心里早有想法,再怎么去求,也无济于事,反倒显露我的野心。”
说到这,魏忠贤坐下来,愤愤道:“你以为我就容易?”
“新帝即位,王安却还是司礼监掌印,现在连我在内廷尚要仰他人鼻息过活,又该如何顾你?”
客氏双目无神道:“可你好歹是个秉笔…司礼监秉笔,这样大的权柄,就全无作用吗?”
魏忠贤盯了她一会儿,自嘲笑道:
“老子是个不识字的秉笔,看不了奏疏也批不得红,有什么用处?空有名头罢了。”
两人谈话间,一名小阉走了进来。
这小阉捧着茶,垂首伺候了魏忠贤,转身时又用眼神偷瞄客氏身段,可谓垂涎三尺。
魏忠贤虽没有那活儿,却也怒从心来,顿时骂道:“瞎看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小阉连忙跪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魏公公准许奴婢为魏公公排忧解难。”
魏忠贤一听这话,促狭问道:“我看你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吧?嗯?胆子不小啊!”
说着,魏忠贤凝眸打量他半晌,道:
“你听到了什么?”
小阉浑身一颤,忙道:“奴婢什么也没听着,奴婢这功夫是聋的,只管进茶服侍您老人家。”
魏忠贤冷笑一声,心道孺子可教,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能给我排忧解难?”
小阉默然片刻,说道:
“魏公公侍奉当今陛下多年,应该了解这位爷的脾气,如今新帝刚刚继位,朝中便为是否启用熊廷弼经略辽东而争论不休。”
“廷臣弹劾熊廷弼,而陛下执意包庇,以致廷臣们纷纷杜门谢事,王安在这个节骨眼上掌印司礼监,不仅不是喜事,还是祸事。”
魏忠贤一听,来了兴趣,眼睛亮起来。
小阉又看了一眼客氏,道:
“如今陛下有意让客氏出宫,皆因御史、言官批鳞犯颜,说老母她滞留宫闱之地,名份不正。”
“魏公公若在这个时候劝老母离京,远离这等是非之地,对老母是好事,对陛下是好事,对公公您,更是天大的好事。”
客氏也听懂了,凝噎道:
“可我这一出宫,还回得来吗?”
她环视一眼西暖阁,这宫闱之地,极尽奢华,她实在是舍不得这里的权柄和一切。
小阉转头狠狠地盯了盯客氏的身段,若无其事笑道:“老母你不信我,却不能不信皇爷对您的情谊。”
“要知道,皇爷今日对您淡漠,全是做给文臣们看的。”
魏忠贤听到这里,面容阴鸷起来:“你说的不错,我才发现,若是我赞同陛下让她出宫,陛下就会更加信任我。”
“到时候我再去博王安信任,给他当干儿子,劝他辞去司礼监掌印之职,当朝与陛下唱反调。”
“王安本来就是亲东林的,我一劝,他必会当堂顶撞陛下,到时候,便是我魏忠贤受重用的时候了!”
魏忠贤心生数计,心情大好,连客氏的哭声都止住了。
他转头望向小阉,示意他起身,说道:“你叫什么?可愿意做咱家的干儿子吗?”
小阉喜形于色:“奴婢王朝辅,见过干爹!”
在大内做司礼监秉笔的干儿子,这等同于找了个权势极大的靠山,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秉笔,这是刚斗垮司礼监第二秉笔魏朝的魏忠贤啊。
听了这一席话,魏、客二人相顾而笑,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虽说被逐出宫不好听,但客氏还是相信,天启皇帝是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就算出了宫,也还能是富贵一生。
这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李兴立战死
汉山城。
约莫八千人上下的一支朝鲜军队停在了河边,人声鼎沸,许多朝鲜兵都是累的热汗直流,站在那里也是歪歪斜斜。
单筒望远镜,是军器司在天启五年根据第二次澎湖海战,缴获荷兰人所得而仿制。
大小和以往的千里镜差不多,但是可观察的距离却远了两倍,眼下大明的九边官军,参将及以上将领都有配备此物,用于观察战情。
李兴立身为王京卫戍大将,也是眼下朝鲜国王李倧身边威望最高的将领,只能抬起一只手去遮挡住日光,眯起眼睛观察远远的汉山城头。
他就连明军已经逐步淘汰的千里镜都没有,何况是最新式的单筒望远镜?
“城中像是真的没有了金兵的踪迹?”李兴立蹙起眉头,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城垛。
但是河对岸,距离汉山城头实在是不近,即便视力再好,他也只能看个大概,于是下令道:
“传我的命令,铺路修桥,派哨骑四处打探。”
“这里,寂静得有些让我心悸…”
命令传达下去,朝鲜兵们哀怨一片,但是在李兴立的命令下,还是慢吞吞的开始铺路,维修被后金军故意破坏的木桥。
平原之上,夏日刺目,不干活都热,这一动起来,穿着厚重的军服,朝鲜兵们很快都是上身湿透。
朝鲜王京卫戍军前哨为火枪兵,中段为步兵,最后则是为数不多的四百余名骑兵。
除李兴立外,只有将领才有资格穿着铠甲,绝大部分的朝鲜兵都只是穿着统一的制式军服而已。
这样的部队,是朝鲜境内少见的成建制部队,排兵布局,李兴立全都仿照当年援朝的李如松。
这已经是眼下朝鲜境内为数不多的精锐了,往常派遣人马从征,他们也从不愿出动这样的兵马。
茫茫荒野,很快响起蹄声阵阵。
远处飞尘涌动,似有千军万马正奔袭而来。
“金兵回来了,快走!快走…”
一名朝鲜哨骑飞奔而回,背上插着几支箭簇,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话便坠马而亡。
这哨骑倒下,李兴立才是从他的背后看见,已在数百步之外的大批金军骑,连忙下令:
“列阵,列阵!”
“火枪兵排队向虏骑射击!”
因为铺桥的原因,王京卫戍军的阵脚自乱,眼前正有虏骑喊杀而来,更是人心惶惶,纷乱不已。
一身蓝色全身甲的阿济格挥着虎头大刀,狞笑:“大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