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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才刚坐回御座上,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王朝辅这便意会,拾起最上面的一本道:“广宁参议孙承宗奏,蒙古科尔沁自去岁为本朝所破以来,车臣部数次越过沙拉木伦碑。
塞北诸部,已告急六七次,日前又报,臣遂在广宁出镇三十里,以图镇远,威示车臣部。”
“准奏。”朱由校吸了口气,道:“孙承宗这次做得好,沙拉木伦碑既然宣立,就当严格遵守,调密云兵十万入卫广宁。”
“下次车臣部再过界碑,让孙承宗代表朕,会同蒙古诸部,去找车臣汗谈谈,看看他到底是想要存国,还是想要步科尔沁、土默特的后尘。”
朱由校说着,咳嗽起来。
两侧的宫人们见了,连忙奉上清茶,王朝辅这段时间都在躬身等候,直到皇帝气息喘匀了,方才继续念诵奏疏。
忽然间,朱由校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来回折腾,好像是特么的感冒了!
脑子发晕,浑身酸痛,鼻子还不过气儿,以致于晚上睡觉老是趴着,加上最近王恭厂刚炸,屁事太多,安全感不足,这才接连做噩梦。
不跑步还没感觉出来,方才出去跑步出了一身热汗,回来坐在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自己感冒了!
想到自己是因为感冒才浑身难受,心情烦躁,朱由校的心情倒是一下子好起来了。
穿越的太久,差点儿连这个基本常识都忘了。
只听王朝辅继续念道:“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臣已率军自北四道会同朝鲜军南下,收复汉山,迎回朝鲜世子,确立宗庙。
而觉华岛之事,影响恶劣,如今朝鲜八道之兵,多半溃逃,无兵可战,臣建议添兵设将,在鸭绿江沿岸两侧编练屯堡,夹江而守。
如此,若贼酋再犯朝鲜,我驻朝明军与辽军则可合力以拒,四路分击以制,将建虏阻隔于朝鲜本境之外,以成全局。”
“好想法,准奏!”朱由校的心情豁然开朗,靠在椅子上,吸了吸鼻子,说道:
“夹鸭绿江而守,的确是好办法,朕近日正有意将科尔沁、土默特等部在漠北的驻牧之地,赏赐给漠南、左翼及塞北诸部,分封汗王,以表彰他们追随大明作战的功勋。”
“届时,大明将把建奴包围在老寨、建州一线,使他们向北不得,向南也不得,而东侧又临海,深山老林居多,他们更翻不起浪花。”
“到时候朕找个时间,御驾亲征,将建奴一鼓而定!!朕一定要御驾亲征,亲自砍了黄台吉那个王八蛋!”
想到这里,朱由校浑身的振奋,好像连感冒都直接好了。
熊廷弼,这个人真的是没白用。
这次去朝鲜,皇太极属于白打,除了抢掠一些财物和人口以外,基本没有任何在局势上的改观。
而大明呢,经过这一次抗倭援朝,整个朝鲜都定了。
朝鲜国王李倧死了,昭显世子才十四岁,加上一干仁祖反正的老臣武将都死于这次后金侵朝,新王继位,手里根本没有能用的重臣大将。
到时候随便派个王爷过去辅政,朝鲜国政还不全是大明说了算?
“着内阁拟旨,表达朕对李倧之死的哀痛之情,册封昭显世子李淏为朝鲜国王,怎么写内阁应该知道,让他们写的漂亮点儿。”
“这种需要用他们动笔的时候,可别给朕出幺蛾子!”
王朝辅诺诺应是,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过这样,也使得他的心情变得好了。
王朝辅迅速将熊廷弼的奏疏念完,拿起一份奏本,正要继续念,却是忽然间停住了。
这并非是在等朱由校说什么话,只因他不敢继续读罢了。
“怎么了?”
“陛下,这份奏疏,是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所上。”王朝辅这话,算作给朱由校提了个醒。
东林党和阉党斗这么多年,虽然借助科举案将其在朝堂上的力量一举肃清,但是在地方上,还有相当数量的东林官员。
这个周宗建,还有日前在朝会上犯颜批鳞的大理寺卿惠世扬,都是东林党余孽。
只不过这些人隐藏较深,抓不出什么把柄,何况占据的也都不是主要职位,大部分的影响力都不大。
近些年厂卫也抓人过多,很少再兴起大狱,这才将他们给留了下来。
“臣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
其入朝期月以来,满无定策,仍在北四道徘徊不前,致朝鲜宗藩沦丧,君臣身死,若不罢之,则朝野之心难安!”
朱由校的脸色僵了下去,道:
“扔了这份,继续念!”
下一本,王朝辅拿起,仍旧面色一动,低声念道:“臣给事中姚崇闻、御史冯可亮,联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十二条大罪…”
“臣湖广道御史李甲实,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欺君罔上,贪赃补发,侵吞军饷,在朝鲜境内倚靠主帅权利,胡作非为!”
朱由校一愣,问道:
“你拿来,这个李甲实说什么?”
王朝辅颤颤巍巍将奏本奉了上去,朱由校翻看半晌,猛然间掷在了地上,冷笑道:
“这帮人,往常辽东多灾多难,没见他们跳出来,现在朝鲜眼看着大捷还朝了,一个个全都眼红妒忌,要把熊廷弼拉下马。”
“拉下马做什么,他们真当朕不知道吗?他们是要把辽东经略换成自己的人,吃这块肥肉!”
言罢,朱由校靠在御座上,淡淡道:
“你给朕再念一遍。”
皇帝这副样子,连王朝辅也有些怕了,诺诺说道:“弹劾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作威作福、满无定策……”
“你读这些做什么,朕是要你读人名!”朱由校看过来,道:“把他们的名字给朕再念一遍!”
“给事中姚崇闻、御史冯可亮、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湖广道御史李甲实。”
朱由校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传朕旨意,罢免这四人的官职,贬为庶民,令北镇抚司清查家产,如数上报。”
“若有不实,定罪查抄!”
朕倒要看看,一个王恭厂爆炸,要炸出来多少这些年一直都没蹦出来的臭鱼烂虾。
想着,朱由校忽然想到一件事。
打蛇打七寸,东林党如此猖狂,还是因为京报宣传的力度不够,还得从他们的源头开始解决。
东林党的源头不是东林书院,而在山东曲阜。
那里有一个庞然大物,朱由校一直就想对他们下手,这一次,看来是不能再磨蹭了。
马上就天启七年了,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也必须对孔府动手了。
第七百九十章: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
南海子。
随着天气转暖,奇石古树、繁亭流水随处可见,内监们从各地运抵京师的珍禽走兽,俱都被送至此处,增添许多生机。
花匠在两月余前培土上肥,时值花开,更是处处鲜艳一片。
朱由校在今日偶有雅兴,传诏信王朱由检前往南海子行猎,驰骋百里平川,身边只跟随着一队勇卫营骑兵,兴致一起,便从宣武门驰出,往北直奔万岁山而去。
朱由检不知皇帝何意,只好一路默默随行。
二人并禁军兵士登临万岁山,俯瞰脚下,朱由校稍有喘息,似有感叹:“此处视野辽阔,相比宫中红墙黄瓦,倒是难得的景色。”
说着,朱由校斜睨一眼身旁信王,笑道:
“朕自继位,整日忙于政事,已有数年没有见过弟弟了,听说弟弟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外出抓药了?”
“今日在南海子行猎,未见弟弟咳喘一声,看来风寒已经痊愈了?”
朱由检心中一惊,看来厂卫还在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尽在这个皇帝的掌握。
他心中厌烦,喘息未定,不动声色说道:“蒙陛下挂念,经药饵条理,臣弟已无大碍,不然也不会奉诏前来。”
“那就好,朕便放心了。”朱由校笑了笑,指着脚下:
“弟弟你看,由此看去,能见到大半个京城踩在自己脚下,就连城中街道行人,也都依稀可认。”
“个中感觉,何其秒哉啊?”
“禀陛下,臣不清楚陛下在说什么。”朱由检察觉到一丝异样,想起那日繆昌期所说,心中有些发虚,不敢抬头对视。
朱由校像是无所察觉,只望着脚下繁华的京城街道及宏伟的紫禁皇城,似无意道:
“弟弟与朕,何时开始以臣主相称了?怎生的连臣弟中的‘弟’字都去了?今日又无阉人在场,只是叫你陪朕行猎而已。”
“来,弟弟为朕射猎一番。”说着,朱由校从一旁勇卫营兵士手中结果力弓,笑着说道。
朱由检下意识厌恶地推开手,而后惶然一惊,转瞬间又神态如常,冷清得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保持着最基本的主下礼节。
“陛下,时候不早了,回宫吧。”
朱由校拿着力弓的手停顿在半空,伫立原地,神色时阴时晴,一会儿才尴尬地将力弓扔还给兵士,笑道:
“弟弟不肯受朕区区一弓,却舍得与那繆昌期促膝长谈?”
“莫非那繆昌期死而复生,是有什么邪术,帮弟弟祛除了风寒湿气,比那白云观的道士还灵验?”
朱由检一听,脑中如有惊雷,轰然炸开。
自己以繆昌期为医士入府,加上多年皇帝未曾为难,还以为他已淡忘了自己,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
想到这里,朱由检下意识抬头,却与朱由校对视。
在他的眼中,天启皇帝的目光深邃如渊,看不见底,摸不到心,好似叫人如坠冰窟。
朱由检被这一番气势吓到,不禁颤身退了两步。
“为什么?”
朱由检平复着胸口激荡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道:“陛下知道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吗?”
“呵呵…”朱由校挥手叫退了十余名进围,待他们退至数步之外,方才向他走近几步,轻声说道:
“现在他们听不见了,信王爷,朕对你不薄,要是你老老实实渡过今年,朕还会考虑放你就藩。”
“可是你,太令朕失望了。”
朱由检蓦然抬首,望着这个转瞬间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天启皇帝,这个曾经最为相熟之人,已经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皇兄,你变了。”
朱由校听他忽然改了称呼,也是一愣,但是心底毫无波动,毕竟自己不是真正的天启皇帝。
随后,抱以冷笑:
“朕没变,变的是你。你被那些张嘴仁义,闭口道德的东林君子们带偏了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了!”
朱由检也复以冷笑,闭眼道:
“陛下今日召我前来,不就是想杀我么?不敬之罪,罪责在我,还请陛下莫要累及无辜。”
朱由校逐渐眯起眼睛,就连数步之外的禁军兵士们,都见到皇帝的面色忽然间变得不对了。
但是没有听见传诏,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动,都是远远警惕地望着信王。
“朕什么时候累及无辜了?朕杀的,都是那些该杀的,朕牵连的也并非无辜,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无药可救!”
“陛下还真有脸说得出口啊,这份脸皮,是和那魏厂公学的?”朱由检再也压抑不住对这位皇帝的厌恶之情,大声说道:
“兵科给事中姚崇闻,御史冯可亮、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湖广道御史李甲实,你把他们罢官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兵科给事中姚崇闻,罢官以后的第三天,被傅应星指派厂役当街锁拿,最后死于东厂大狱。”
“御史冯可亮,罢官后第五日,遭厂役踹开房门而入,当着妻儿的面抓到街上,活活打死。”
“湖广道御史李甲实也在家中被厂役锁拿,其弟李甲忠尚在准备科考,竟也被一并锁拿,俱都死于东厂大狱。”
“最可怜的就是那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劝谏为忠,却丢官罢禄,本人被厂役迫死家中不说,还把他的全家都押入大狱了!”
“我的陛下,这就是您治下的太平盛世吗?”
“您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共主,然而这万岁山下,厂役横行,人人惶惶不可终日,您看不见吗?”
朱由检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脖颈上青筋暴起,接连质问:
“御史梁梦环上疏弹劾魏忠贤祖孙魏希孟横行不法,借清查王恭厂灾变一事草菅人命、乱收皇税!这些陛下都查了吗?问了吗?”
“没有吧?陛下遇见弹劾阉党的奏疏,只会留中不发,不闻不问,毫不作为,岂有人主之德吗?”
梁梦环的奏疏,朱由校还真看过,也查过。
朱由校身为皇帝,难处自然要比旁人想象得多,魏希孟所做,俱都受了魏忠贤的指使,与自己的默许。
草菅人命,死的是包庇与厂灾有关的文臣的受贿百姓。
还有乱收皇税,这更是朱由校本人的意思,收的是那些大户的税,收的是王恭厂灾后,那些心虚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