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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土司与卫所田地互相兼并严重,卫所军备荒弛,情况不容乐观哪…”
正在李枟蹙眉看着塘报时,巡按御史史永安也长叹口气说道。
听了这话,李枟放下塘报,气息尚显平缓。
“贵阳城中,还有多少兵员?”
史永安愁眉不展,道:
“标兵、民勇、衙役、卫所兵全都算上,不足三千人,这个数量,一旦水西安家有反心,贵阳危矣…”
实际上,李枟早在去年就已发觉安家有反意,屡向朝廷表明事态紧急,然当时内阁首辅之位悬而未决,并没有回复。
朝廷正深陷辽事及党争,这份奏疏直到现在,都被堆积在陈年旧疏中,朱由校一直没见到。
在那之后,李枟又上疏,请求增加贵州的粮饷,以振军备。
然而,粮饷没到,却被当时还在左都御史任上的高攀龙弹劾他贪赃枉法。
随即,深陷舆论漩涡的李枟上疏请辞。
内阁这次行动很快,上任为首辅的叶向高召阁臣定议,允许其离职,以东林党人王三善代为巡抚。
王三善尚未到任办理职务交接,李枟仍暂时主政贵州,但是却在这时,发生了赤水卫官军屠掠普世所这么一出。
李枟心中难受,这事儿一起,只怕朝堂又该对自己争相弹劾,想脱身都难!
不过眼下,他当务之急是稳住贵州形势。
“自今日起,关闭贵阳城门,征募新军。”
听了李枟的话,史永安苦笑一声,道:“哪还有什么粮饷来募军…”
“我的抚台大人!您四下去看看,就连这两千多人的粮饷,都拖欠几个月了!”
“请粮奏疏束之高阁,朝廷远水救不了近火,情况不容乐观!”
李枟思虑半晌,当机立断。
“速速派人出贵州,向云南、湖广借贷十万两白银,用来募兵、存粮,我料那水西安家早晚必反。”
说着,李枟冷笑几声。
“可笑那四川巡抚徐可求,接了皇上的密谕,竟还将心思打到了安邦彦的头上。”
“他向水西安家借兵守重庆,如意算盘打得好哇!”
“这么一来,皇上发密谕提防两家造反的事儿,就相当于告诉给奢崇明知道了!”
“永宁奢家之反,怕就在这几日。”
史永安尚还没想到这么长远,闻言,他也是惊声起身,来回踱步,片刻后才道:
“山、陕等地大旱连年,庄稼颗粒无收,此时若安、奢两家造反,西南可就乱套了。”
“西南一乱,朝廷必要征调各省兵马围剿,届时中原官军就将一空,若山、陕再起什么灾祸,又要从哪调兵?”
“江南的兵可调不动,只能从山东调!”
李枟冷笑不止。
“山东近来白莲妖教,蛊惑民心,比我贵州更甚!袁可立就任登莱后,虽然有所改观,但弹压重兵,岂又能轻动?”
两人这么一分析,顿时愈发心惊肉跳,都觉得不能再继续胡想下去。
李枟拍案道:“就按我说的,派人到云南、湖广借贷,能借多少借多少!”
“我不管徐可求打算在四川怎么办,只要我还在任一日,这贵阳城就必须竖着大明的旗帜!”
。。。。。。
借贷的消息一传到云南、湖广,当地的官员们就开起了小会。
借银子?
你丫张口就要借十万两,怎么不考虑考虑,我们自己的粮饷也快发不起了,上哪给你搞这么银子救急。
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贵州土司有矛盾,抚定不易,但你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
最后的结果,要银子没有,要命当然也不给!
李枟筹银无门,到处吃闭门羹,最后还是西南总督鲁钦将朝廷发下来的军饷,拨了一些给贵州。
不多,只有四万两。
拿到银子后,李枟与史永安随即开始大刀阔斧的整肃军备,先补发了几个月积欠的贵州各卫明军粮饷,以提振军心。
又募兵四千余人,购米两万石,提前收拢汉人百姓进城,存备战守器具,皆存于贵阳城内,以防水西安家忽然造反。
这时,贵阳城内的明军数量已达七千人,加上各卫明军被调入城内,逐渐接近万人。
李枟发下新的器械,使明军整肃一新,但紧接着,坏消息来了。
却是被阻拦在重庆城外的奢崇明首先率奢军造反,围攻重庆,徐可求抵挡不住,苦求增援。
没有几日,西南总督鲁钦集结各省大军,总计十二万人,兵分六路,齐头并进。
由于朱由校密旨及时,在奢崇明造反之初,明军就已经由一位大将统领,在战略上包围了重庆城外的叛军。
几日后,鲁钦的军令也飞马传至贵阳。
檄令贵阳总兵张彦芳、都司许成名二人率部先援重庆,以解燃眉之急。
李枟虽有拒绝之心,但对总督的檄令,他一地巡抚也是多说无益。
至于张彦芳、许成名这两名将官,接到军令后则没有任何犹豫,即率本部三千人马奔出贵阳,自遵义、绥阳,作为先锋军进入四川。
第九十七章:是金子总会发光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于四川造反,手下土司号称有八万大军,朝廷以鲁钦为总督,动员了四个省的官军前去围剿。
消息扩散四方,京师震动。
一日晚,张嫣在宫中苦等朱由校不到,又没接到消息,便带了几名贴身宫娥,打算到庭院里散散心。
到了坤宁宫外的庭院,张嫣扬起眸子,迎风嗅了嗅,却是闻见了若有若无的硝石味儿。
随即,她微微蹙眉。
这时,掌事宫女艾氏带着几个小太监回来,刚到院前,就眉开眼笑地道:
“娘娘,皇上今晚不来啦!托奴婢给您带了这个解闷。”
张嫣闪亮的眸子略微一黯,即静静点头。
艾氏也瞅见皇后有些不开心,忙招呼小太监将皇帝送来的东西摆好位置,然后在空旷的庭院中点上。
伴随着宫人们惊奇地欢笑声,烟火以无尽、深邃的夜空为幕布,陡然升空。
然后炸裂、粉身碎骨,又坠落而下,在那一片的色彩斑斓中,终化为虚无。
这一番转瞬而逝的璀璨,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景色,宫人们仍在兴高采烈地谈论。
张嫣心中所想的,却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她看见这番烟火后第一个念想到的,就是广宁那因战火而覆灭的千家万户。
累累尸骨,千万冤魂,只怕再过上十年、百年,都消散不尽。
想到这里,张嫣复又摇头,轻笑一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朱由校耳濡目染的,作为帝国皇后的她,也不再去看那些儒家经义,关心起民生疾苦来了。
想到这,张嫣轻叹一声,想起来,今日倒是许久以来,皇帝说要来但是头一回食言。
想是…国家出了什么大事?
最近,皇帝忙碌异常,经常夜宿西暖阁,顾不上去南海子骑马,上次说要去见见京内他的那三个叔叔,也没了空闲。
这烟火是今年鳌山灯会时未用尽的,一部分受了潮。
应该是叫魏忠贤从内库里找来,送给自己解闷的,哼,姑且就先原谅皇帝了。
张嫣识得大体,这个小性子,她还是不会去使的。
这时候,艾氏上来搓着手,意犹未尽地道:
“娘娘,都完了,魏公公也说了,找到这些,颇费了一番力气。”
随即,张嫣的目光随着烟火彻底熄灭而黯淡下来,心中也知道,今夜皇帝是不会来了。
“我要是也会飞就好了。”
听皇后声音闷闷地说了这话,艾宫女也有些意外,还未等她回应,皇后就回坤宁宫去了。
半夜,张嫣自己趟在榻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另一侧,只感觉胸口沉闷,孤独无垠。
她怎么也睡不着,遂唤来艾氏,好奇地问:“皇帝最近总说忙,他每日都在忙什么?”
“西南出了大事,外廷都成了一锅乱粥,皇爷要抚恤西南各土司,又要调兵遣将。”
提起近日朝廷内外紧张的气氛,艾氏也觉得很怕。
“对了奴婢还从乾清宫当值的同乡那听说,西暖阁添进了一位吏部大臣,每日随皇爷商讨西南战情,就连外朝的兵部都不能过问。”
“好吧。”
张嫣没能听出一位大臣新添西暖阁意味着什么,她垂下眼眸,有些失落。
不过她没有继续执拗下去,只是问:“西南出了什么事?”
艾氏略有难色,想了一会,仍是说道:“西南有个势力大的土司家族造反啦!”
“皇爷处置及时,已经调了四省的兵力去征剿,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大战。”
“谁?”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说着,艾氏吐吐舌头,复又道:“奴婢道听途说,也不认识这人。”
“怎么就坏到这个地步…”
“辽事还未平息,西南又起了如此大的祸患。文武百官,只等着皇上决断,就没一个能出谋划策的?”
听到这,张嫣有些生气。
艾氏出去望了望门外,发现没人,才是回来低声道:
“奴婢还听说,今夜皇爷要商议的,就是御驾亲征去平定西南的事。”
“为什么非要亲征?”张嫣更担心了。
艾氏无力应对,讨好地笑道:
“娘娘,我一介奴婢,乾清宫当值的那位同乡也不过是给宣德炉清灰的,哪里知道皇爷在想什么。”
“难为你了。”
张嫣也明事理,没有什么生气的神色。
且见她拧起秀眉,思量半晌,慨然说道:“我要是男儿身,定提刀跨马,上阵杀敌,为皇帝分忧。”
听皇后说出这种话来,艾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虽然赶紧收住,却也挨了张嫣一记眼刀。
“娘娘,您哪,总是和皇上去听岳飞、写岳飞,性情都变啦。”
“哪有…你这死丫头!”
。。。。。。
不久之后,西暖阁内。
朱由校听王体乾附耳与自己聊皇后见到烟火后的事情,也是微微一笑。
看起来自己的手把手、嘴对嘴教学,起了作用。
想着,朱由校即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问:“朕早说过,奢崇明必反,你们现在可还有话说?”
“皇上圣明。”
王在晋、顾秉谦说完,纷纷转头望向最新入值西暖阁的那位吏部大臣。
说起来,这人与他们比还只是个小官,能进西暖阁,不知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福。
朱由校转头望向这人,淡淡道:
“孙传庭,朕看你一言不发,是心里憋着事儿吧?”
孙传庭,字伯雅,号白谷,代州振武卫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初授永城知县。
自那时起,孙传庭与历史上截然不同,传奇般的升迁之路就未停过。
天启元年三月,东阁大学士王在晋任吏部尚书,荐孙传庭有奇才,下内阁定议,调入京师任职,初授为吏部验封主事。
庚申年京察,孙传庭一枝独秀、政绩突出,王在晋主持京察,越级升孙传庭至吏部稽勋郎中。
今日一早,西南战情传入京师,皇帝朱由校谕:添孙传庭入值西暖阁,协理西南战事。
起初,孙传庭还不是朱由校提拔起来的,他是王在晋发现有才能,然后内阁定议,才到京师任职。
孙传庭到京后,正赶上京察。
那次京察,原本就是朱由校给王在晋提升威望用的,就没打算真正处理多少人。
在厂卫的明察暗访下,很多不干不净的人,都是力保自己不失,各种私会王在晋,有送礼的,也有卖惨的。
反正到最后,动静都不敢太大。
孙传庭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我行我素,成了一枝独秀,很快又被王在晋发现。
厂卫自然要去查,可孙传庭才刚进京,加上他本人比较有原则,什么也没查出来。
突然冒出来一个孙传庭,朱由校当然一顺手就把他给用了。
五星神将自己送上门来了,岂有不用之礼?
对此,朱由校只能说,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这种真有才能的人,就算只是把他给扔到京师茫茫官海,他也能很快跳出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黄得功等人也是一样,把他们扔在勇卫营,几个月下来,凭本事很快就混成了千总、百总、火器营营官。
人家根本不用你去拔苗助长,历史上就是自己一步步硬实力上来的。
第九十八章:定议亲征
“自洪武以来,土司制较羁縻制来说,对西南局势是有所稳定,可其根本未变,朝廷所能管的,往往只有土司酋长一人而已。”
“至于土司以下,则鞭长莫及。”
孙传庭上唇碰下唇,神态冷静,吐出的却都是不带血的刀子。
“这些土司在其领地内,俨然成了土皇帝,生杀予夺,尽在其手。至于朝廷迁往西南的汉民,早就被其奴役在手中。”
“若是二百年前,卫所战力强横,还能保护当地汉民。可事到如今,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