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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整个汴河失去控制,东京城完全破城,已经迫在眉睫了。
一支精锐的,不过只有五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护卫着官家赵敬以及赵敬的长子赵律准备自南边突围,剩下的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将被留在城内。
一名长相与赵敬有些相似的太监穿上了官家的服饰来冒名顶替。
北城,坚闭的封丘门大开。
封丘门,本来是赵宋官家北效祭地的正门。
现在,却成为了投降的大道。
距离封丘门数里之地,无数辽军精锐云集,皇帝皇后的车驾仪仗绵延里许,兵戈肃然,杀气之中却还是掩不住狂喜之气。
城外的所有人都很兴奋。
普通的士兵们兴奋,是因为他们不用在拼着性命地攻打城池了。
从外面看,东京城无疑是会让所有的进攻者望而生畏的,即便是对方已经穷途末路了,但困兽犹斗之下再加上东京都城那几乎完美的防御设计,绝对会让这里形成一个血肉磨盘。
他们投降了,不用再拿性命去堆集胜利,而这些性命,毫无疑问是要以普通士兵普通百姓来填充的。
谁也不要死在胜利的前夜。
所以,他们高兴。
而且,东京的富庶,是天下皆天的事情,不说别的,单看这城市的规模,便足以让北地来的这些士兵们瞠目结舌,他们
领兵的将军们高兴。
他们的战功薄上,将会添上一笔灭国之功,一名将军,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有这样一笔功劳,而但凡有了这样一笔功劳,只要子孙不谋逆,基本上是可以安享富贵几代人的。
叛臣们高兴。
像崔昂,曲珍,陈豫他们这些人,兴许比辽国人更加高兴一些。
作为叛臣,如果不能彻底将他们过去的主子打倒在地,再踩上几脚,彻底弄臭,那将来发臭的,就绝对会是他们了。
虽然说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但那毕竟是一个口号,
如果有可能,谁也不想遗臭万年!
所以,将他们曾经效力的王朝彻底干番,让新主子成为天下之主,那么,史册的修定,必然就会将他们的行为美化一番,春秋之笔之下,所有的丑恶都将被抹去,狰狞的面目将会被修饰得慈眉善目。
都城破,皇帝降,一个国家,也就没有了。
他们怎么能不喜呢?
大辽皇帝耶律俊喜。
登上大辽皇帝位不过七八载,但他却做到了他的祖辈们一辈子也没有完成的事情。
宋辽对峙多年,虽然一直以来辽强宋弱,但辽国却拿着这个邻居无可奈何,甚至于在富裕程度之上与其根本就无法比拟,宋国就像是一个长得粉妆玉琢怀抱珍宝的娃娃,你看着似乎可以一伸手便可以擒来,但每每动手之时,却又发现这看似软弱的家伙,浑身上下又长满了尖刺,当他一缩脖子往地上那么一蹲的时候,你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纵然眼红,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边境上的抢掠,每年的岁币,根本改变了双方穷富之间的差距,因为好不容易从宋国弄来的钱,一个转眼之间,就又被宋人利用各色商品给赚了回去,甚至还要倒找给他们。
这种状况,直到他登基之后才有所好转。
确切地说,是皇后萧绰正式出场之后,才有所好转。
这位来自汴梁的世家女文武双全,洞悉富国强兵之策,她的许多见识和手段,便是自诩才智高绝识穷天下的耶律俊也不得不自叹不如。
毕竟,知识是知识,手段是手段。
你知道一件事情的弊病在哪里,并不见得你就能找得到对症治疗的法子。
有时候,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败坏下去直至病如膏肓。
耶律俊放手让萧绰而为。
不过六七载的时间,辽国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权力始一步步地向着中枢集中,辽国以前兵强而国不富的局面,开始一点一点的改观。
然后,在赵宋这个愚蠢的敌人一再犯错的情况之下,耶律俊终于在有生之年,盼到了这一天。
灭掉了赵宋,带着这个功绩,到了九泉之下,即便是开国的皇帝,也要对自己竖上大拇指,说一句真吾子孙也,而其它的祖父辈们,都得靠后站。
所以,人生再无遗憾。
耶律俊脸色潮红,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今天,他穿上了全套的皇帝礼服,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堪重负,沉重的冠冕让他觉得几乎无法正常抬头,而脆弱的身体,已经让他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也会坚持到底的。
微微转头看着坐在身边同样一身正式礼物的萧绰,对方两眼直视着前方,表情肃穆,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辽国的强大,同样也是伴随着皇后势力的强大,如今在国同,皇后萧绰的声望、实力,应当说不在他耶律俊之下。
这个女子,的确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不过,一切尚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上天赐予这个女子予自己,便是让她来帮助自己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的,如果没有她,耶律俊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对宋辽之间的对峙完成实质性的改变。
而以他对辽国内部败坏的了解,一个不好,指不定辽国还会在宋国的前头败落下去。
上天待自己何其好也!
数天之内,一座夯土而建起的高大礼台,便拔地而去,其高度甚至已经超越了东京城的高度,坐在上面,俯视着那条从封丘门一直笔直延伸到礼台脚下的御道,耶律俊便心潮澎湃。
用不了多久,赵宋的太上皇便会沿着这条御道出现在自己的脚下,当然,那个本来应当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赵宋官家,却在准备在南门出逃。
如果不加防备,他们是有可能有成功的。
必竟,最初之时,耶律俊也完全没有想到,赵宋居然会以他们的太上皇、满朝文武甚至于皇亲国戚宗室子弟作为诱饵来掩护他们官家的出逃。
可是,他们中却有人提前将这个消息泄露了出来,这便是一个即将亡国的国家的悲哀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纵然还是不乏无数的仁人志士想要行最后一搏,为这个国家留下反击的种子,奈何更有人想以此为晋身之阶来换取己身荣华富贵的延续。
耶律俊很瞧不起这种人。
但萧绰却对他说,以后大辽想要统治赵宋这个泱泱大国,那么,这些投效过来人的,便是最好的工具。
而且,还是可以随时更换的工具。
不好的事情,可以让他这些人去做,大辽压根儿就不必出面,等到这些人弄得天怒人怨了,一刀宰了去平息民愤,不但能让朝廷得到一个圣明的赞誉,又可以重新提拔一批人起来效忠大辽。
所以,看不惯可以,不喜欢也可以,但该用就得用,该赏就得赏。
看向左右,一边辽臣,一边汉臣。
站在汉臣头里的,就是崔昂,刘豫这些人,甚至连河东的柳全义,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是不辞辛苦地赶到了这里。
而像林平卢本安这些人,反而站在他们的后头。
当然,林平卢本安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样的排位,因为究其实力,这两位可以随意弄死站在他们上头的随便一个王还不会负什么责任的。
至于让他们站在头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全套的大辽天子仪仗,让整个封丘门外都显得肃静无比,像这样的仪仗,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得见上一次。
即便是礼台周边的辽国文臣武将们,也都一个个面容端庄。
普通的士兵们,看到仪仗完全展开之后,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六象分左右,南北两院六引为先导,六军仪仗依次排开,钟鼓声声,号角余音袅袅不绝。
“来了!”礼台之上,有人失声道。
封丘门内,人群迤逦而出
为首数人,着素衣白服,背后缚荆条,蹒跚而来。
“为首之人,当是赵宋赵太上皇,他身侧之人,当是扮演赵敬之人,而在他们身后的,当是陈规夏诫等赵国掌权之辈。”
有眼力极好之宦官向着端坐的皇帝皇后轻声讲解着。
赵琐不想来,他是被陈规夏诫逼着来的。
夏诫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似乎一阵风吹会倒下去,今天却也穿上了他的朝服,好生打扮了一番之后,这才出行。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文一武两位辅臣的逼迫,赵琐才不得不垂泪而来。
“你何不死在床榻之上?”陈规看着夏诫,倒。
“国破而家灭!”夏诫叹道:“我为亡为首辅,你为亡国枢密,你人二人,当为此负责,你既赴死,我岂不来?”
陈规点了点头:“同朝为臣这么久,今天是我看你最顺眼的一天。”
“彼此,彼此!”夏诫回头看向城内,高大的城墙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出城之时,家里我便已经安排好了。”陈规淡淡地道:“当我等发动之时,家里,大概也没有活人了。”
“我也一样,宁可一路共赴黄泉,也不能让他们受辽贼之辱!”
出城的队伍越拉越长,越来越多。
第五百三十四章:惨烈
礼台造得十分奇特。
九线台阶上去,便是一个小小的平台,然后往上又是九级台阶,一共九段八十一级台阶,为了不让台子过高,阶梯的高度,便十分的小。
大辽国的皇帝与皇后,并排而坐于礼台之上,俯首看时,却又正好能看到最下面的那些失败者。
而失败者们仰首,自然便也能看见他们。
赵琐面色惨白,身体颤抖。
到了此时,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害怕之类的情绪了。
毕竟也曾经是这天下大国的一国之君,
真要论起辈份来,
此刻高高在上的耶律俊还得喊他一声叔叔呢!
屈辱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昂着头,看着上面。
“跪下!”有人喝斥道。
那是立于最上面几级台阶的崔昂。
“跪下!”往下,一大批投降的曾经的宋臣此时也都厉声斥喝。
倒是他们对面站着的那些辽国文臣武将们,瞅着下头的赵琐等人,眼中虽然有欢喜,但倒是真没有半分轻视之色。
“乱臣贼子!”赵琐戟指着崔昂等人,语不成调。
耶律俊微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琐以及他身边那个假扮赵敬的太监,笑道:“叔皇,你已退位了,身旁那位才应当是今日的主角,怎么他不开口,反而让您受累呢?莫非是不能开口?”
阶梯之下,众人微微色变。
“南熏门内,想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直等着这边的消息吧,那还不发动,在等什么呢?”耶律俊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道。
消息已经泄漏,这一瞬间,陈规便已经明白。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一步便越过了身前的越琐与假赵敬,竟是奔跑如飞,沿着台阶疾速向上。
而在他手上,一个点燃的火折子被他扔在了地上。
刚刚,他借着身边夏诫的遮掩,晃着了火折子,点燃了身上的一根长长的引线。
那是火药。
不是普通的市面之上的那种大路货,这是他通过刘凤奎从贵州路上弄来的上等货。
他是枢密院之首,刘凤奎不管是在汴梁还是在贵州路萧城那里,都是能说上话的,陈规想弄一些这个东西,多了刘凤奎肯定没有办法,但几斤的份量,以如今刘凤奎在贵州路上的地位,还是能弄到的。
陈规弄来这个东西,是准备让匠作营好生地研究一番,为什么萧诚两兄弟能做出来的东西,匠作营就一直搞不出来。
他向刘凤奎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原本也没有指望刘凤奎当真能搞到,毕竟这样的东西在萧诚那里,肯定也是高度保密的。
刘凤奎这样的家伙,肯定是被保密的对象之一。
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凤奎当真给他弄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萧诚的一封信。
信里告诉陈规,想要这玩意儿做研究,直接找他要便是。他正苦恼不知如何提高这东西的威力,匠作营中有数辈子积累的匠人家族,说不定能找出好办法。
这封信,让陈规还很是羞愧了一阵子。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些东西送到匠作营那边去,宋辽战争便大规模爆发了。
但其他们也万万没有到的是,抱着必死之心的陈规,竟然让他的夫人把这些玩意儿全都缝进了他的衣服里。
然后,他冲了上来。
淡淡的硝烟味几乎无人察觉。
但耶律俊却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异常。
他对这个东西的记忆刻骨铭心。
他本是一个身强力壮能驭烈马,能挽强弓的好汉,就因为那一声巨响,让他的余生病得缠绵病榻,而且在这个世上已经时日无多了。
不知多少个夜晚,让他展转反侧,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