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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瑙河上,张任拄着斩马刀坐在地上,两个士卒手忙脚乱地替他卸下身上的甲胄,那甲已经被砍得乱糟糟得了,身上也是一道道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刚刚在桥上扛了两柱香,现在轮到周全去扛了,张任赶紧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纵然有甲胄的遮挡,每一处伤都不太严重,但流血过多,一样要人命。
特制的酒精被泼洒在伤口之上,挨刀子都不吭气的张任惨叫出身,让两个处理伤口的士兵一阵子哆嗦,伤口上的那些红色的肉刚刚那一阵子的跳动,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消毒,止血,上药,包扎,一系列的操作搞完,差不多就是近两柱香了,两个士兵重新帮着他把甲胄穿好。
烂了的丢在一边,从战死的兄弟身上扒下来好的穿上。
周全退下来了,又一位队将顶了上去。
退回来的周全,下场并不比张任好上多少。
张任便又看着刚刚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流程在周全身上再来一遭。
这员队将没有顶住。
他被一个牛高马大的辽军拿狼牙棒把脑袋拍没了。
张任一跃而起,提着刀便冲了上去,在辽人堪堪突破下一道胸墙的时候,他出现在了那里。
辽人不要命地在进攻。
桥上桥下,到处都堆满了辽人的尸体。
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家伙,居然纵马从上游下了河,想顺流而来飘到对岸来,但汹涌的河水转眼之间就把他们卷到了河底,此情此景,周全和张任只想喊一声老天保佑。
如果是以前那个温顺的玛瑙河,只怕现在他们早就全体完蛋了。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守一座桥而已。
敌人再多,一次也只能上来几十个。
要是来得多了,布置在两岸的弩机,便会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叫送人头。
唯一要命的是,敌人太多。
半天厮杀,无休无止。
即便是轮战,张任也感到很疲倦了。
现在他们只是希望,援军能早点来。
从发现辽军开始,他们便派人出去求援。那家伙带了一匹马,两头骡子狂奔而去。
睢县这一战,注定将会载入史册。
因为这一战,是正儿八经的大规模的火器被运用到了战场之上。
虽然这些火器都还只能说是最为原始的东西,但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在作战双方都见识到了热武器对于作战的巨大作用之后,对于威力更大的火药武器的追求,必然会在极大程度之上推动他的发展。
特别是当两个当世最大国都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急务,并且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升官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之上,游牧民族在与农耕民族的战争之中,占便宜的例子数不胜数,短暂的接触战之中,农耕民族鲜有能够击败游牧民族者。
但如果把两个种族的战争,放在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之中,放在一场长时间的对抗,绞杀之中,最终获胜的,基本上都是农耕民族。
这种特质,是基于两个种族深植于基因之中的本性所决定的。
游牧民族拥有更强大的机动性,来去如风,他们所有的财产,都可以放置在马背之上。他们以放牧为生,经常地会遭受到各种各样的灾难的袭击,一旦生存受到影响的时候,他们便会骑上战马,拿起马刀去抢掠。
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战斗基因,深植于他们每一个人的骨髓和血液之中。
但这也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因为他们永远占据着选择战场的权利,所以他们缺乏死战到底的决心和韧劲。
打不过,就走。
去寻一个打过得的软柿子捏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但对于农耕民族就不一样了。
他们所有的财产,都根植于他们所栖身的这片土地。
所以面对侵略的时候,他们有决一死战的勇气与毅力。
辽国虽然立国几百年了,国内农耕也占据了很大的比例,但国族契丹族从本质之上,仍然还是游牧民族的心态。
卢本安这样本来出身于幽燕世家的汉人,但一辈一辈的下来,他们也慢慢地沾染上了这样的心态。
平素并不显现,但在这样一场双方都死伤惨重的大绞杀之中,却是一下子暴露无遗。
卢本安没有想到对面的火炮拥有如此大范围的杀伤力,而高迎祥也没有想到对面也拥有了在本质上与他们一样的火药武器。
密集的军阵能够对抗奔马的冲击,但在炸弹的攻击之下,立时便成了最大的短板。
前方数个军阵,在转瞬之间便在炸弹的爆炸声中崩溃,让辽军得以突破,双方展开了更加残酷的肉搏战。
卢本安本来以为,只要他能够撕开宋军的军阵,那么接下来对方必然会兵败如山倒。
这是在以往辽国与宋军无数次厮杀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宋军的步兵作战的确很厉害,但那是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一旦他们成为一个个的个体,那就不堪一击,
他们的虚弱将会得到最为彻底的体现。
卢本安的欢喜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
因为宋军的军阵的确是被打乱了,但他们并没有溃散。
而是就地开始了反击。
哪怕他们单薄的身体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战马的冲击,注定就是一个死的时候,他们也居然努力地站稳了身子,然后将长枪尾部戳在地上,一头斜斜举起。
枪断了,人死了,但马,也被戳死了。
那些刀盾手们,挥舞着横刀,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辽人队伍之中,
以刀换刀,以命换命。
当卢本安藏着的秘密武器,没有在第一时间取得他预想的战果,没有用最快的速度冲垮高迎祥的前军的时候,高迎祥立时便作出了反应。
双方数万大军,也在随后进入到了相峙的胶着状态。
真正地进入到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状态之中。
卢本安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碰上的宋军,为什么跟以前的宋军不一样了,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解宝在民权,陈天松在宁陵,输得不冤。
假如他们面前的宋军,也跟自己面前的宋军一样悍勇的话。
本来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那就是胞弟卢本溪带领的三千骑兵绕道玛瑙河的这支奇兵。
假如这支骑兵能够在接下来的某个时间出现的话,那么战场形式将得到逆转。
那绝对是一支可以改变战场走向的军队。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念想,卢本安死命地支持着。
从清晨,到晌午,再到黄昏。
夏天的天气格外的长。
但总也有夜幕落下的时刻。
当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卢本安终于确认,自家胞弟必然是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夜战,对于双方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主意,随着战场之上陆续亮起了火把,双方也慢慢地脱离也接触。
但脱离接触,并没有脱离战场。
交战双方,都藏在阴影之中,窥伺着对面的敌人,假如这个时候敌人露出了一丝的虚弱,另一方绝对会猛扑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高迎祥很是心痛。
白天的作战,他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损失。
顶在最前面作战的,可是他从云南带出来的百战老兵。
这一战,损失泰半。
但是他却并不心急,
因为他知道,胜利必然是属于他的。
他等得起。
此刻,解宝就在眼前,陈天松已经逃之夭夭,左右两路,魏武与田真并没有急于来救援自己,但正是这样,才会让卢本安焦灼。
他们两个去封口子了。
一旦让魏武与田真封上口子,卢本安可就成了翁中之鳖了。
今夜,卢本安必跑。
其实他认为在后饷的时候,卢本安就应当撤离了。之所以撑到这个时候,或者他是认为夜晚更能让他的撤退从容一些。
可是高迎祥怎么可能让对方悠闲的离去呢?费了老大的劲儿,诱敌深入,不就是想狠狠地啃一口敌人吗?
当然,卢本安想跑,可以。
但卢本安麾下的那些仆从军,可全都得给我留下来。
想来,卢本安应当有这个觉悟。
舍不得孩子,那就连他这个娘也点留下来。
一名校尉匆匆走进了高迎祥的大帐,给他带来了玛瑙河的消息。
高迎祥愕然半晌。
难怪卢本安一直强自硬撑着,原来他在等着这支队伍。
背心里嗖嗖地冒出了一阵子冷汗。
堵在玛瑙河的这支军队是属于魏武的白羽军的,不到千人的战力,魏武在安排的时候,甚至忘了通报高迎祥一声。
而魏武的本意,也并不认为那里会出现敌人。
他只是想让这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部下能多保留一些种子而已。
可是歪打正着之下,这支五百余人的队伍,竟然在玛瑙河的石桥之上,硬生生地拦住了一支三千人的辽国精锐骑军。
在高迎祥擦着头上的冷汗,决定一定要在战后好好地奖赏一下这支英雄的部队的时候,卢本安却是默默地开始安排撤退的事宜了。
毫无疑问,胞弟的轻骑突击的计划失败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
必须要撤退了。
而在劲敌面前,如何撤退自然也是一个大问题。
该付出去的,就必须要付出。
大辽男儿自然不能留下来。
好在还有大把的仆从军可以隔绝敌人的追击。
三更的时候,辽军突然向高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然后,在战场的后方,作为督战队存在的辽军本部却是策马转身而去。
上万的正在舍生忘死向前进攻的仆从军被他们的主子毫不犹豫地遗弃在了战场之上。
“便是一万头猪,宋军砍死他们也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卢本安回头看着烈火熊熊的战场,咬牙切齿,极不甘心。
胜负其实也就在一线之间。
白日里的战斗,要是再攻破宋军一层防线,那胜利就绝对会属于自己。
战事不利,主要还是赵军不给力,再就是陈天松那个混帐的不战而走,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好地与刘豫清算,这个陈天松,得死。
南方的宋军,与北方的宋军有很大的差别,这一点,通过这一场战事,让卢本安有了深刻的体会。
这些南方的宋军,更像当年的河北边军。
那支曾让大辽无比头痛的军队。
张任与周全两人并排躺在担架之上被抬着往回赶。
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不是没有力气,
而是真的没有心情。
这一仗下来,五百人的队伍又去了一大半,这让周全欲哭无泪。
当援军赶到的时候,玛瑙河边的残酷景象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五百人,在这里足足守了一天,顶住了三千辽军的轮翻猛攻。
而倒在他们面前的辽军,起码也有五六百人。
在睢县的伤兵营里,两人足足躺了五天,才终于有了力气下床,而这一场大战最后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这里。
辽军河北路总督卢本安还是逃走了。
只不过伪赵最后的精锐,却被高迎祥留了下来。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这一战高迎祥还是实现了萧诚想要达到的战略目的。
赵军的有生力量已经几乎被消灭殆尽,在这个方向之上,宋军基本上可以做到予取予求了。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仗过后,伪赵地面之上反对他们的力量将会实力大增的。
原本一些不得不屈从于伪赵的地方实力派,肯定会把目光转向大宋的。
曲珍的伪赵政权,已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卢本安是高迎祥故意放走的。
这样的一个重要人物,如果死在战场之上或者落在大宋手中,都将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毕竟,萧诚还不想这么早与辽国便硬碰硬地撞上。
可要是卢本安出了事情,即便是为了安抚幽燕汉人势力,辽国朝廷多半也是要兴兵替卢本安复仇的。
而卢本安本身便与镇南王耶律珍存在着竞争关系,让他回去,说不定还能牵扯一下耶律珍,避免耶律珍在南方一家独大,说一不二。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个人在辽国的光芒都亮了,彼此都感到有些刺眼睛。
魏武的一双铁脚踩在青石板上那特有的声音,让熟悉他的人,隔着老远便知道是他来了。
所以当他出现在伤兵营的门口的时候,屋子里的人,能起来的,几乎全都起来了。
这间屋子里,全部都是周全这个营的。
除了死掉的,活着的,差不多都在这个大屋子里聚齐了。
“这一仗,你们干得漂亮!”魏武满脸都是喜悦之情:“高帅说了,此战,我白羽军为首功,而最大的功军,就是因为你们玛瑙河这一役。”
“可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