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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迎祥两手撑在巨大的沙盘台的木质边缘之上,盯着沙盘里那横七竖八纵横来去的壕沟。
现在,这些壕沟的七成以上,都已经被辽军占领了。
而在今天天黑之前,外面的所有的宋军,也尽数撤退到了城内。
辽国人其实猜得没有错,这些壕沟还真就是和徐州城连通的,沿着这些壕沟,可以直接回到城内。当然,现在这些通道已经被堵死了。
“辽国人很有创造力!”高迎祥环顾周边的高级将领们,笑着道:“他们充分利用了我们挖崛的壕沟,这些天来,耶律珍一直在利用这些壕沟的掩护,将他的两百门火炮,全部都运送到了他们控制区域的最前沿,现在他们这些炮,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举到我们的前沿阵地以及城墙。”
“所以大将军您下令城外的军队都撤回来!”张任恍然大悟。他是最后一个撤入到城中的军队,原本他还满心的不解,必竟放弃了外围的防守,敌人可就能直接攻击徐州城墙了。真走到了这一步,那以辽人巨大的人数优势,徐州城的防守,还真是很危险的。
而耶律珍完全放弃了外围的防御,将所有人都调到了徐州城外进行这样匪夷所思的孤注一掷的攻击,就是期望用人海战术,彻底淹没徐州城。“大将军,那我们为什么不沿着壕沟出击,去摧毁那些火炮呢?”
高迎祥哈哈一笑,拿起桌边的小竿,在沙盘之上划了一个圈子,道:“因为在这片区域里,几乎已经塞满了辽军最为精锐的部队!”
张任等一众将领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大片区域。
“你们当真摸过去,可就真是有去无回了,因为不论你走那条线,你都会碰到无数的辽军!”高迎祥笑道:“甚至于,他们就没有空隙让你过去,你是准备硬杀过去吗?张任,你这个福将福气再好,这样的情况之下,也不可能活着回来吧?”
屋里所有人都将火一般的目光看向了张任这个高大的家伙。
这样高大的家伙,在战场之上,一向是很吸引敌人的目光的,但到目前为止,这个家伙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块,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又让人不得不服气。
人比人,气死人。
在场的那个,不是疤上摞疤?
张任尴尬地笑着岔开了话题:“大将军,您怎么知道这些辽军的布署情况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至少现在这些区域,应当还没有被填满,辽军只可能在攻击的前夕才会完成这些部署,他们稍微动作慢一些,说不定现在都还没有开始部署,您是如何知道敌人的部署的呢?大将军,末将不是质疑您,我只是想不通。”
“质疑也不要紧!”高迎祥微笑道:“大宋军队如今有这样的战斗力,质疑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战前大胆质疑,战时坚决执行,战后认真反思,这可是首辅提出的三原则。我的确知道敌人的所有军事部署,先前不告诉你们,是为了保密,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必要了。对面,有一个地位极高的人投奔了我们,这些辽人的部署,是他送给我们的。”
“可靠吗?”另一名将领道:“大将军,如果不可靠,敌人玩一出无间道的话,我们的部署便有可能南辕北辙,一旦出了这样的问题,那可就惨了!”
“就知道你们会这样问!”高迎祥回顾李严谷正几人,笑得极是诡异:“诸位,给你们看一个人,我想,你们现在应当深深地呼吸几下,一手按在胸前,一手扶住下巴,因为我担心接下来你们的下巴会掉在地上!”
屋里的高级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肚子的狐疑。
高大将军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现在的状态,与平常差距太大,莫非是大战之前的综合症?过于兴奋?不至于啊!
高迎祥拍了拍手,侧门之后,一个人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持着走了进来,那人低垂着头,全身像是得了虐疾一般不停地抖动着。
“这是谁啊?”屋里一群人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后脑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迎祥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一名士兵一伸手,将那个被挟持着的人头给抬了起来,一张惊恐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刘豫!”屋子里所有将领,那怕他们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早就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哪怕是刀子迎头砍下来都不会眨巴一下眼睛的人人,现在一个个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这可是刘豫,在首辅萧诚制作的奸贼榜上,原本排名第二,自崔昂死后,便一直高踞第一,无人可以替代。
张任更是三两步便跑到了刘豫的跟前,伸手在他的脸上又揉又捏,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屋里诸人道:“是真的!”
高迎祥哈哈大笑:“难不成我还弄个假的骗你们不成?”
“投靠我们的肯定不是他!”张任道。
“投靠我们的人,便是送他到这里来的人!”
“陈天松!”张任一拍巴掌,大声道。
“聪明!”高迎祥笑道。
第七百三十六章:反击
耶律珍手中的火炮数量不少,除开最初配置给军队的的那一批外,便是萧绰最后调给他们的那两百门铁炮了,再加上能用投石机以及弩机等投掷出来的药包,辽军的火力其实并不差,至少不会比徐州城中的宋军差。
但在前期,耶律珍基本没怎么用。
一来是绵延方圆数里的那些壕沟、掩体,将火炮的杀伤力给降到了最低,而且耶律珍很清楚,那些铁炮的质量太差,只怕搞不好就是一次性的产品,所以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他绝不会使用。
好钢要用到刀刃之上,集中所有的火炮,一次性地给予宋军大量的杀伤,从而趁机破开徐州坚固的城墙,机会只有一次。
而现在,耶律珍认为机会业了。
数月的鏖战、争夺,现在徐州城外围的防守,已经基本被扫清了,城墙已经在望,宋军的最后一道防守线进入到了火炮的射程之内。
要么不用,要用,就做到极致。
前期,耶律珍忍受了极大的伤亡,与宋军在壕沟之中逐尺逐步的争夺阵地,就是为了最后能给宋军一个最大的惊喜。
现在,九成以上的壕沟、掩体都已经是他的了。
纵横交错的壕沟从外表上看似乎是一样的,但只有深处其间,你才会发现,其实里头大有千秋,根本就不一样。每一段不一样的壕沟,都有着不一样的作用。
当耶律珍拿到了这些壕沟的详细地图,仔细分析了这些不同壕沟掩体的作用之后,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一场较量下来,他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当真是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现在,他就把这些壕沟充分分地利用了起来。
数百门大炮,通过这些互相连通的壕沟,便悄悄地运抵了最前方,攻击时刻一到,撤去伪装,他们立即便能向城墙开火。
而在无数的壕沟里头,精锐的辽军士座,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耶律珍不认为徐州的城墙能顶得住如此猛烈火力的集中攻击,城墙多半要被轰塌,即便不塌,这一区域之内防守的宋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必然也会被炮火一扫而空。
只要打开了一个缺口,那接下来的战事,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耶律珍站在一处石堡的顶端,凝视着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些微微闪亮的甲冑正在迅速而又安静地奔赴自己的位置。
这几天来,火炮一直都在悄悄地运输,悄悄地安装,今天最后的攻击部队也将到位。
黎明之前,攻击就将全面展开。
远处的徐州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隐隐绰绰的火光之中,能看到列队持枪握刀的巡逻士兵在墙上走来走去。
回到了石堡内里,耶律珍取下铁盔放在一边,盘膝坐下,对亲卫道:“我眯一会儿,四更一刻,叫醒我!”
辽军火炮阵地之上,夏松盘坐在火炮旁边,他的身侧,坐着他的同乡夏大郎,一组火炮手四人,一名主炮手,一名清膛手,两名装填手,四人如果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便能将火炮发射的速度提到最高,最好的炮组与最差的炮组,发射的速度,可以差上三四倍。
夏松他们是幽燕汉人,是最早被选去进行火炮发射训练的人,他们这些炮手,不是同乡,便是关戚,休戚相关。
当然,他们使用的,也是辽国精心打造的那些为数不多的青铜炮。
夏二郎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左右两边,那是一门门的铁炮,而看那些炮手的操作,很明显,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炮长!”他努了努嘴,示意夏松看那些铁炮。“炸了怎么办?当初老长官不是说过,铁炮好容易炸膛的吗?”
“闭嘴!”夏松低声喝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把盔甲穿好!”
夏二郎叹一口气:“炮队这么密集,真要炸了膛,穿上盔甲又有什么用?炮弹片弄不死我们,震也把我们震死了。”
这些一直在接触火药武器,成天和炮打交道的人,比更多的人先一步弄明白了,火药武器杀伤力最大的地方,倒还不是那些破钉子破铁片伤人,而是爆炸之后那股冲击力量。
而现在,他们这片阵地之上火药的数量是惊人的,真要有个闪失,那里逃命去?
一般而言,炮兵的生存率还是极高的,他们并不会冲击在第一线,前方有个闪失,打了败仗,真要跑路了,他们也能最先跑。
而对于他们这样的技术兵种,上头的容忍度也还是很高的,一般而言,并不会追究他们跑路的责任。
可是如果自家炮炸了把自己炸死了,那就是天意了。
“铁炮有十发炮弹,我们有二十发!”夏松道:“打完了,也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那些铁炮,再次,总也能撑过十来发吧!”
“但愿吧!”夏二郎道:“在这鬼地方窝了这么久了,我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疮,又疼又痒的让人难受之极。打完了这仗,我们就该回家了吧,这一辈子,我是绝不来这个又闷又湿又热的地方了!”
“谁想来呢!”夏松叹一口气。“算算时间,你侄子现在应当九个月了,你嫂子要临盆的时候我出的门,希望你侄儿周岁的时候,我能赶回家。”
“应该能吧。上头不是说宋人已经精疲力竭了吗?所以我们这才发动总攻,一举拿下敌人!”夏二郎道。
“谁知道呢!”夏松道:“当官的儿话,十句话里,你信个一两句也就可以了。”
夏二郎嘿嘿一笑:“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
“让你们几个把那个坑再弄结实一点,你们搞得怎么样了?”夏松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安静之极的徐州城:“我身上寒毛直竖,老是冒冷汗,感觉不好。”
“该不是伤风了吧?这鬼天气,这段时间里,整个炮营里,好多人都得了伤风!吓人得很!”夏二郎道:“炮长,按你的吩咐,我们找来了好多木头,把原先那个藏兵洞又弄了一遍,现在结实得紧!真有什么事,藏我们四个人,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夏松点了点头。
胡都古蹲在壕沟里,在他们这个位置,一抬头,便能清晰地看见几百步外的高大巍峨的徐州城,不能再往前了。
宋这狡滑得很,在城下一百多步远近的地方,宋人点燃了一堆一堆的篝火,将这片区域照得跟白昼一般,想要潜伏在那个区域,单个的人还能想些办法,但大部队就想也不要想了。
先前已经有斥候摸了过去,已经确认了,对面壕沟里已经没有了敌人,看来他们也明白在城外再也挡不住大辽了所以缩回到了城里。
胡都古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俗称敢死队,先锋队,一般而言,都是伤亡最大的部队。一场大战打下来,十个之中,能活下来三四成,就算是不错的了。
如果有办法,胡都古当然不想来这样的部队,可是谁让他胡都古家里,卷入到了早年的耶律喜叛乱中呢?家里长辈都死了,胡都古是这个家里年纪最大的人,家里有女人,还有孩子。
想要让家里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他只能拿命来拼,死了,家里人可以因此得到赦免,如果不死,那当然更好,进了先锋营而不死的人,升官也一般快得很。
听到炮响,听到弩机的声音,什么也别想,埋头往前冲。这是有经验的前辈对他的耳提命面,跑得慢,死得就快。
当然,跑在前头死得快得也有,这是一个机率问题。
仔细地检查着鞋子,衣裤,所有散开场的地方,胡都古都用绳子或者麻布将其扎了起来,他们这些人,可不像身后的皮室军,属珊军,还有全套的盔甲。
先锋营里所有人的装备,都靠自己。
胡都古有一顶铁盔,身上穿得是纸甲,他家以前在辽国,就是做纸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