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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记得!”萧诚闷闷地道:“那家酒馆还在,也还在酿桃花酒。只是再去喝,怕是难以喝出过去的味道了。”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苦涩之意。
于是,便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继续前行。
脚下原本是有路的,只是长久没有人行走,春风一吹,野草便顽强地从地里钻出来,重新占领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阵地。
只是就算被野草掩盖了过去的痕迹,眼前的两个人,也能清楚地分辩出路径。
天门寨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曾经的抗辽第一线,赫赫有名的让辽人闻风丧胆的天门寨,如今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墙垮塌了,外头的包墙青砖只剩下了一些碎块,完整些的应当是被人弄走了,里头的夯土在风雨的洗礼之下,已经是变得松散不堪,众人抵达之时马蹄的震动,便让那些还没有倒塌的部分,簌簌的落下土来,然后其中一段,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滩烂泥。
韩锬快步跑了过来,看着萧诚与罗纲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萧诚脾气一向内敛,罗纲可不是这样。
别看韩锬现在都做到大将军了,可有时候私下里相处,罗纲一怒起来,照样飞脚便踢。
当年便在这天门寨里,他可是没少挨罗雨亭的无影脚。
“帐篷都已经搭好了。”瞅了一眼罗纲,见对方的注意力全在残破的天门寨之上,这才道:“警戒也已经做好了。放出去的斥候也正在陆续归来,周边五十里,都是安全的!”
萧诚还没有说话,罗纲已是一甩袖子,道:“我去睡一觉,你准备吧,等她来了,叫醒我就好!”
萧诚大怒:“为什么是我准备,你都不知道帮忙的吗?”
“当年我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你们不把饭菜凑到我的鼻子下,我还懒得起来呢!”丢下这句话,罗纲扬长而去。
瞅着他的背影,萧诚无话可说。
帐蓬很大,内里摆满了锅碗瓢盆以及各种各样的食材,踏进帐蓬的萧诚,卷起了袖子,开始处理起各种各样的食材。
一边打着下手的韩锬压低了声音,道:“罗公子没有睡着,他睡着了打呼噜!”
“要真睡着了,我才佩服他。”萧诚道:“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实际上啊,他一直都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呢!”
“放屁!”隔壁传来了罗纲的怒骂声。
韩锬低声笑道:“罗督在云贵可是赫赫有名的,在朝堂之上,大家也都怕他呢!”
“嗯,那倒是,碰上你们这样的,他讲道理,碰上成绍这样的,他挽袖子捏拳头,大家自然都怕他!”萧诚道。
“也就是在您面前,讲道理捏拳头都不是对手。”韩锬咕咕地怪笑起来。
“老子这辈子就是吃了他们萧家的亏,被他们吃得死死的!”隔壁又传来罗纲的声音。
“要睡就睡,睡不着就过来帮我弄食材!”萧诚断喝道:“再在那边罗里罗嗦,我让锤子把你绑了送回去!”
话音未落,侧帘一掀,罗纲已经是走了进来。
“要人帮忙就直说嘛,威胁个什么劲儿呢!真是没意思!还是兄弟呢!”
罗纲很清楚,萧诚真要发了话,韩锤子这个棒槌真会绑了自己把自己送回去的。
外面马蹄之声不时响起,一名名斥候正从远方归来,每一个归来,都代表着那个正在向这里赶来的人更近了一些。
韩锬已经不帮忙,走了出去。
对于他而言,警卫显然是更重要的工作。
辽人的前哨已经过来了,双方很显然要进行一些交涉工作。
不过有了校事府与知秋院先前的沟通,现在韩锬他们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最后的一个验证而已。
而大帐里的罗纲,也愈发地显得心事重重起来,手上连连出错,最后赶脆将手里的食材丢到一边,坐到大帐中间的圆桌边上,无意识地用手拔拉着中间的转盘,让其慢慢地旋转着。
萧诚也懒得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菜。
梅菜扣肉,水晶肘子,糖醋排骨……每一样,都是小妹当年最爱吃的。
一别二十年,也不知口味还是不是与当年一样。
一辆马车,自远而近,缓缓驶来,罗纲的眼神透过打开的帐门看着那辆马车,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诚往灶门口里塞了一根干柴,又将锅盖盖上,这才伸手在腰间的围裙之上擦了两把,然后再大步向外走去,走到帐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桌边的罗纲,扬了扬下巴:“走啊,去迎一迎!”
罗纲两手撑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是桌子半边一翘,险些被他按翻。
很显然,这家伙两腿有些发软。
萧诚哧地一笑,不再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赶车的马夫一跃下马,又从车辕之下拿下一个板凳,放在了马车边上,这才向萧诚行了一个礼,默默地走向了一边,与韩锬站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这个马夫,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人,萧诚知道。
他叫孙朴。
小妹的护卫头目。
如果从根子上讲,孙朴一家,都算得上他萧氏的家臣。
马车门打开,车内戴着幕笠的女子裹着披风,盘膝坐在地板之上,静静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萧诚。
“三妹!”萧诚走到跟前,伸出手去,就像当年他带着小妹自东京城来到天门寨,扶着她下车一般。
伸手握着萧诚的手,女子没有去踩那个帮助下车的板凳,而是径直向下跳去。
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萧诚右手适时伸出,在对方腰间轻轻一扶,女子便稳稳地站住了。
“二哥!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无二,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头里。”
“你就不怕我忘了过去,让你一下车便摔一个大跟头!”萧诚微笑着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都是一国的皇太后了,还这样像个小女娃一样调皮!”
女子微笑着搞下幕笠,轻笑道:“不管我现在变成了什么人,在大哥二哥的面前,都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娃!”
幕笠之下的真容,出现在了萧诚的面前,便是萧诚,在这一刻也呆住了,身后更是传来了一声惊叹,那是刚刚走过来的罗纲看到女子妆容时的异样。
一身打扮依然便如当年时。
岁月变迁,萧诚老了,头上已见白发,罗纲老了,脸上已显沧桑,唯有眼前这个女孩,岁月似乎在她的身上凝滞了,竟然一如往日。
“三哥哥,好久不见!”
萧旖看着罗纲,微笑着道。
“小妹,好久不见!”罗纲的声音却是有些哽咽,说了这句话,便扭过头去看向一侧。
第七百五十七章:真正的爱是成全
韩锬手里的锤子一上一下地抛着,隔不几下还抛得老高,然后手在锤头或者锤柄一拨,那锤便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几个圈子,落下来时却又不偏不倚地锤柄落在韩锬手中,这锤子,他实在是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
玩一会儿锤子,韩锬便偏头斜着眼睛去看身边的孙朴,孙朴被他看得发毛,嗔目道:“韩铁锤,你看个锤子啊,是不是想打一架?”
“不打!怕一个不小心把你打死了。”韩锬摇头:“二郎说了,三娘子要去很远的地方,身边需要人,你虽然比我差一点儿,但也还算不错。”
孙朴瞅着对方那认真的神色,很显然,对方是发自内心的说这番话,不过越是这样,孙朴越是恼火。
“既然不打,你瞅我作甚!”
“我就是有些奇怪,你说说,三娘子和二郎明明关系好得很,可为什么偏偏要打得死去活来呢?”
孙朴嘿嘿笑了起来,“果然跟三娘子说得一模一样,韩锤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简单有什么不好?你瞅瞅二郎,一肚子的七窍玲珑心,什么事都要操心,现在头发都白了好多,我跟他上下年纪呢,一根白头发也没有。”韩锬淡然自如,似乎听不出孙朴在嘲笑他。
孙朴干笑了几声。
其实三娘子说韩锬并不是这八个字,而是说韩锬从小就是一个心思真正干净的人。
“有什么好笑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韩锬瞪起了眼睛。
“这有什么好回答的!”孙朴摊摊手:“以前辽国没有三娘子,大宋也没有二郎,两家不照样打得你死我活吗?好像你爷爷就跟着三娘子爷爷在河北边境之上打过吧?”
“这你也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三娘子没事儿的时候,常给我们讲这些旧事,我父亲也知道一些!”孙朴道。“你爷爷是萧氏旧将,我父亲不也是萧氏家臣!”
韩锬身子前倾,低声道:“其实二郎心里是极疼三娘子的,既然你这么说,咱们不如把三娘子留下来,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岂不是更好?”
孙朴怔怔地瞅着韩锬,好半晌才道:“韩锤子,要不,咱们还是打一架吧?虽然现在我觉得,我真的有可能打不过你,但我还是觉得,与你打一架,哪怕输了,也比给你说话痛快一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既然你真的皮痒痒了,那我就把你挠挠,顺带着也给你松松骨,不碍你赶车便好!”韩锬把锤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卟哧一声,大半截锤子便没进了泥土当中,孙朴解下腰间佩刀,扔在地上,双手拍拍身上,示意啥武器也没有了,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屈膝下蹲,上身微微前倾,大眼瞪小眼,脚下缓缓地移动着,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大帐蓬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道菜,而萧诚却还在灶前忙碌着,圆桌边上,却是罗纲陪着萧旑。
“二哥,够了,你妹子又不饭桶,能吃多少?”
“每样尝一点点就好。”灶前萧诚并没有回头,一边忙碌一边道:“先做的,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接下来还有好几样,是近几年我弄出来的,你都没有尝过呢!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尝一尝!”
“好,我吃,我吃!”萧旖红了眼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肘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小妹,喝酒吧,这是杨花堤下那家铺子里酿的桃花酒,我把他所有的酒都买下来了,然后我让他以后再也不许酿这酒了,他要敢酿,我就敢剁了他的手!不过你放心,我可是给了钱的,一笔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钱。”
“你又吓别人!”萧旑笑道:“当年就是三哥哥你在那家铺子里把在那里喝酒的人赶了出去,有个人跑慢了,还被你一脚踢翻,是又哭又喊着出去的,还有一家带着女眷,你还在那女眷的身上扭了一把,那个店老板吓得半死。”
“你要喝酒,自然不能让别人呆在店中。”罗纲怔怔地瞅着面前的三娘子,道:“如果没有那一夜,也不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旑轻叹了一口气,斟了一杯酒给罗纲:“三哥哥,陪我喝一杯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者当初写这首诗的时候,老天爷便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未来。”
“什么狗屁老天爷!”罗纲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饮尽。
“你不许人家再酿这桃花酒,桃花堤可就少了一景!”
“没有了小妹你,这酒不要也罢!小妹,你再尝尝这菜,萧崇文这些年来,鲜少下厨了,便是我从云贵千里迢迢回来,想要吃他弄得一口菜,都很少能吃到嘴!”
“嗯,吃,当然得吃,以后,可也吃不着了!”萧旑点点头。
罗纲欲言又止。
萧旑却是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罗纲轻声道:“可是我却老了!”
“三哥哥不是老了,是成熟了,本来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留下来,别走呢!”萧旑挟了一块梅花扣肉到罗纲面前的小碟子里,“今儿个三哥哥便陪我吃饱!”
将梅花扣肉塞到嘴里,一口便吞了下去。
“你是在天空之中翱翔过的雄鹰,见过白云之外的景色,你是在大海之中畅游过的蛟龙,见识过了大海深处的壮阔,又怎么可能还回归平常呢!我纵然心中一千个想,一万个念,想让你留下来,你又怎么可能留下来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萧旖笑着抿了一口酒。
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三娘子,罗纲轻叹一口气,想当初他与三娘辩论的时候,每次都会被对方事先设下的陷阱给绕进去,最后大败亏输,便如当前一般无二。
还用试吗?
而且,罗纲还担心,自己真试了,对方真答应了,从此回归平常,洗手作羹汤,但心中必然是不会开心的,郁郁一辈子,那是肯定的。
从小便与寻常女子迥然有异的三娘子,岂是碌碌之人?
“不试,与你打赌,我就没有赢过。”罗纲摇头:“我不想再输一次。”
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萧旑掩饰地低下了头,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