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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入席之后主人忽然自愿认输,只求从此双方合成一家,不要张扬出去。
同时又说:〃公子真个高明,暗地做了那么多而且好的花灯,我今夜才知底细,差一点没丢大人。〃玉庭明知不如人家远甚,只好含糊答应。心想:对方虽然上当,总算双方颜面无伤,是他自家求和,少时最好把灯和在一起,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正在为难,那两个舅爷也被主人用自己名义请到,见面之后背人一谈,才知对方不愿结仇,非但当先求和,并且另一半最好的花灯早就换了自家旗号。
这类比富赛灯之事照例虚虚实实,张冠李戴,事前不说真话,主人为示去年失礼,并还送了极重的礼物,均是富贵人家最心爱的古董字画、珍奇玩好之物。对方虽然商人,事理却极明白,人更豪爽慷慨,反比一般俗吏酸丁谈吐举止高明得多,双方一拍即合。
这三个少年公子虽然心喜,终恐旁人议论,主人把话说开,约定事后结交,登门拜访,当时也未深留。席散出来,见正走灯,天气还早,连日担心的事业已过去,还结交了一个富商中的通品,路上越谈越高兴。
正往前走,忽见一条小船横波断流而来,其急如飞,到后一看,那船乃是特制,船底附有两长条羊皮制成的气囊,左右两舷各有一个水车,由两个壮汉摇动,后面两人划桨,一人撑舵,走在这样浪大流急的黄河之中竟是又稳又快,精巧已极,从未见过。中舱只有三个不起眼的船客,等到赶去人已上岸,船也快要开走。一时乘兴,想要喊住询问,打算买来游河,不料同行豪奴误认土人所有,又恐船开,上来便用威势吓人,吃船上人回骂了好几句,想要发作,船已离岸,船头一人大声笑骂:〃你们只好欺负寻常百姓,我们自家的船,既不当官,又不欠粮,休说不受人欺负,便是你们拿去也不会用,到了河里只有淹死,明日十五想受超度还来得及。〃
三人听他口吐不逊,自是大怒,无奈船已走远,只得气在心里。正准备明日派人过河查问,忽在自己灯棚之内认出那三个坐船人,因其身材衣服相似,只当是普通商民,随行豪奴又以恶声相问,不料内中一个正是成大忠,非但不肯受欺,口齿尤为厉害,竟用言语将众人问住。豪奴和另一同行教师刚想伸手,大忠只是冷笑一声,往旁闪开,身边两人稍微用手一挡,动手的全吃了亏,幸而有两个和尚认出大忠,上前解劝。那教师原是行家,也尝到对方味道,忙使眼色止住众人,向和尚一打听,才知那两个是他所用保镖,武功极高。三人虽然生气,因表面上未分胜负,又有顾忌,就此走开。
怨家路厌,十五前半夜和毕贵合在一起,准备放灯,大忠又往灯棚游逛,挤在人丛之中无人看出。毕贵讨好,笑说:〃此人必是凉州土包子财主,没见过世面。〃略谈了两句也就放开。等到河灯放完,这年恰是毕、张、朱三家的灯和焰口最盛,从来所无,本是对头,又化敌为友,合成一起,终场无人打架,只拥挤践踏伤了二十多个看灯的土人,平安度过。正在欢宴庆功,准备赏月,忽见昨夜快船乱流截河横波飞驰而来,到后纵上一个壮汉,递一名帖,说奉主人成大忠之命,请诸位财主公子明年今日在此赛会比灯,但他每年均做功德,此系昨日有人背后发话,欺人太甚。另一桩事,预定由明年七月十三夜起亮灯,十五比赛走灯放河,与另做的功德无关,共只三日,望诸位地主人赏光等语。说完,得到毕贵回音,立时回船驰去。
这时一班有灯的土豪绅富均来庆贺,毕贵又喜拉拢夸张,意欲就势勾结,酒席摆了一百多桌,人都在场。这班土豪均想巴结阔人,人人好胜,正在商量,以后索性在这三家领头之下合在一起,不再比赛,忽有外州县人挑战,口气十分强做,并还把当地富人全数挖苦在内,不由激动公愤。当时议定,对方多大财力也只一人,我们人多势盛,还不是一比就比下去!有钱人都会打算盘,伤财惹气一半好名,一半为了一时之愤,事情一过,想起大量金钱的损失,多半肉痛;无奈骑虎难下,不得不咬着牙齿与人相拼,一面再想方法搜括盘剥以补所失。口说输财不输气,除非双方仇怨真深,都巴不得乘机下台,而这类人大都气味相投,稍微遇见机会,有个名目可以推托,立时合在一起,经此一来大家拉平,在本乡本土不能受外地土包子欺负,一个丢人大家没脸的号召之下,自愿化除嫌怨,互相勾结,何况还有三家财势最大的人领头,声势何等浩大,自然满心情愿。有那以前被人斗败、自知财力有限、浪费无用、再打肿脸充胖子,连那小财主的名望都不能保持、业已忍着气愤退出圈外的小富翁们,得到信息都不肯错过机会,想尽方法拉拢加入。
为首三家见声势越来越大,还在得意。哪知对方非但财力雄厚,挥金如土,不惜耗费,心思并还灵巧。到了第二年七月十三夜里,一看对方所准备的灯棚也和寻常差不多,数目多少却是相差悬殊。对方又是外州县人,事前派有密探,所用工匠早已买通,一举一动均有报告,所占之地虽然半里来长一条,所制花灯均是仿造往年所见,无什新奇,表面看去虽然也极繁华,用钱不少,但是自己这面还有多半暗中藏起,要到临时方始出现,对方并不知道,看那意思和地势,并无别的隐藏,如有也早得信,别的不说,单是内中二十万盏花灯,为数之多和工料之好,先非对方所能办到。正在得意洋洋,一面埋伏下许多叫好的人,准备事完把对方羞辱笑骂一场。第二日夜里双方照例走灯,看出对方灯还是那些,所用土人极少,拿灯的人均是一色打扮的年轻壮汉,单那一色鲜明华丽的服装所用金钱就不可数计,人有好几百,扮鱼篮法身和龙女、善才的少年男女更是俊美,通身珠光宝气,吃周围数百盏明灯一照,已是好看到了极点,观音手上鱼篮更是极好珍珠穿成,再装饰上许多珍宝,旁边更有二十四名手持刀剑火把的华服壮士保护,越觉宝光四射,声势惊人。
为首三家知道对方远在凉州,花灯准备得少,不能大量运来,欲以服装鱼篮取胜。
虽然事前业已得信,各富家的珍珠宝玉全数取出收集拢来,也装有一个珠宝穿成的鱼篮,勉强可和对方拉平,那许多身穿华服的持灯壮汉突然出现却未想到,步法又似受过训练,进退快慢都有法度,所到之处真似一条火龙,没有丝毫零落中断,不像自己这面拿灯的都是贫苦土人,穿得多半破旧,有的并还赤背赤脚,和叫花子差不多,走起灯来也是参差零乱,毫不整齐。往年看惯,只觉热闹,从未在意,这时相形之下,一样的灯,对方还没有自己这面多,有几种出奇的并还没有,无奈对方人用得好,衣履服装整齐一律,相形之下由不得便减了许多成色,被人家比了下去。偏是事前不知,等到发现,当时要几百身绫罗绸缎制成的服装,多大财势也变不出。头一样那些持灯少年的整齐步伐先办不到。
妙在对方也有好几百人,走到路上肃静无声,只听音乐悠扬,细吹细打,随同内中十几个手持各色特制号灯的人进退,从无一人开口说话。当头先是数十枝大火把,作一圆阵向前开路,灯队紧随在后,所过之处人们自然让开,对看灯的人从未疾声厉色说过一句重话,连想将他从中冲断都办不到;不似自己这面,好些执事豪奴拿了鞭棒,前呼后应,厉声号叫,奔走不停,汗流浃背,乱成一片,但总是那么散乱,对于那些看灯的人不时挥鞭乱打,朝前开路,还是顾不过来。虽然事前伏有领头叫好助威的人,不知怎的没有人家过灯时观众那样欢声如雷,争前赶后,看完一段又绕路抢往前面再看,仿佛从来未见之奇。虽然为首三家各运巧思,有许多精奇巧妙的灯对方一盏也没有,看的人一样同声赞好,不算丢人,到底扫兴。
毕贵人较机警,一看便料对方不是易与,再见人家财力大得惊人,又想重操前法,借着比灯拉拢,交一巨富朋友,增厚实力。及至十五日里,命一心腹暗往投帖,想法拜访,竟碰了一鼻子灰。对方答说:〃这类小事敝东不值亲来。诸位都是本地财主贵人,他一个土包子也不敢高攀,拜访万不敢当,本人也不在此地,有什话明年再说。〃毕贵人本阴险,听出对方口气不善,分明料其必败,令在明年翻本,别无商量,非但骄狂已极,也实欺人太甚,不由勾动无明火,想要到时打上一架,一则所办河灯甚多,对方实力业已打听清楚,并未见他大量把灯运来,如照目前的灯仍占上风,就是昨夜走灯也只服装吃亏,鱼篮观音和龙女善才没有人家讲究好看,别的也还各具胜场,不能算败。二则张、朱两家世家子弟,本人均有功名,决不愿为此妨碍父兄官声。心想自己还是胜的居多,败了明年翻本,另外设法暗算,一样可出这口恶气,也就罢了。
为了昨夜走灯相形见绌,当日格外慎重,并还租了许多戏衣,装了许多神鬼,那些抬送花灯入水的土人也都另用酒肉犒劳,临时训练。到了月上中天,河两岸大小好几十座放焰口的灯棚正放焰口施食,所有水陆道场功德均快完满。快要赛灯之时,对方还是那么毫无动静,除原有外一盏新灯也未添出,自己这面却是层出不穷,相继点起,放在南岸之上助威,摆成好几里长一条火路灯河,河上下一片通明,连天也被映成红色。对方灯棚中的观众已越来越少,最后好似自觉无趣,将所有的灯都取出来,放在一座空旷无人的临河土崖之上,只四五人拿了火把在彼照看,余早走开,不知何往。因那许多灯也是加工精制,十分华丽,聚着一堆之后也极好看,游人也有不少赶去。但因土崖太高,路不好走,只能远望。众富翁聚在一处看台之上遥望,说对方到底土包子,这样高的地方,水边放灯之处均被我们占满,这许多灯如何送它入水?同时连接飞马来报,说各处路口均不见有对头送灯的车马走过,以为对方无聊,只好把昨夜的灯取出卖弄。
毕贵忽然想起对方的灯不曾准备浮座,看他心思那样灵巧,怎会不曾想到?眼看时辰已至,各处法船业已焚烧,远近河中已有不少河灯出现,一批接一批,越来越多,两岸观众人早布满,专等人家放完,最后一场激烈紧张热闹场面,自己那十万八千盏河灯,连同近三日陈设的各式花灯,业已暗中送往上流一两里路的水边埋伏,只等三声号炮,金鼓齐鸣,立时送人水中,顺流而下。对方还是静悄悄的,刚听人报,说对方似知不敌,人已全数不知去向,只有几个主持的人因在庙中做道场,法事刚完,正在开发香纸赏钱,有人问他比灯之事,推说另有同事主持,与他无干,东家不知来否。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嘲笑,对方临阵脱逃,从来所无,不将灯放完,回去被许多孤魂野鬼附在上面,一定晦气,不久必要家败人亡。为了当年水大流急,两岸做道场的所放河灯虽多,到了水中吃狂流一催,因是寻常纸灯,只在水面上像一丛丛的萤火虫一般,略微明灭,一闪即消,转眼都尽。尽管这许多无知的人化了无穷财力,一到大河之中便觉渺小,几句话的功夫全数消灭,被浪头吞去。此时只剩上流一两处道场,怀着游戏心理,共总几百盏河灯,却不同时入水,三五盏一丛,飘飘荡荡随水淌去,有的还未近前便被水打灭,看去已无什意思,两岸观众同声欢呼,震得河水均要飞起光景,连毕贵也断定对方无什作为,立时发令放灯入水。
当夜月明无风,天气甚好,河中虽是水大,浪头不高,那些特制的花灯不易被水消灭,灯烛也是特制,比平常粗大好几倍,能够流出一二十里,正是显耀时机,一声令下,刚刚放了三声号炮,第一通金鼓还未打完,忽见崖上火起,才知对方的灯就在崖上焚烧,并不入水。正在同声笑骂,说这等无知,水鬼得不到灯非寻他晦气不可,早知虎头蛇尾,只见一场,我们也省却好些心思。跟着便听人报,说崖上火起之后,那看管灯的几个壮汉也都溜走,不知去向。
毕贵想起日里对方那样骄狂,不应不战而退,心方生疑,不便出口。忽见两个短小精悍的青衣人拿了成大忠名帖走上台来,说此是敝东回帖,令我二人致意,今夜事情将完,请诸位财主公子明年如其不吝见教,敝东照样奉陪。毕贵一听口风不对,忙使眼色止住众人不令嘲骂,正想借话探询,来人把话说完便转身走去。台上挤满各家亲友,台下的人更多,忙命人去喊回,业已不见。等到三通鼓罢,河灯发动,远望仿佛大片火云红浪顺流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