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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飕接口笑问:〃你说的话我已醒悟,真个名不虚传,高明已极。可是要我去做反问么?〃活未说完,铁笛子笑道:〃林老兄真个口直心快,有好些话少时再和你密谈吧。〃
林飕便未再说。
老汉问知铁笛子由昨日走后忙到现在,休说酒瘾未过,饭都未吃,忙命万山夫妇连作准备,一面笑说:〃铁老先生为了灾民和穷苦土人,这样出力,理应吃饱才好做事。
我备了些薄酒、粗肴,诸位英侠稍微小饮谈心如何?〃铁笛子笑道:〃灾区情形我已看过大概,粮船未来以前大家吃饱也好。我们又要救灾,又要和贼拼斗,防他捣乱,事情尚多,我素不做那矫情之事,主人盛意殷殷,业已准备现成,正好享受,谁也不说那些好听话吧。〃万芳笑说:〃还是我们大师兄爽快,他这大半生的光阴全都用在贫苦百姓身上,无日无夜不是用心,便是用力。自从出山以来,共只数得出的每一两年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弟兄姊妹聚上几天,连那偶然来访的良晤,我想得起的次数也极有限。就这样,他还多是抽空顺便来寻他们,便头年定好约会,前往赴约,也都在事前经过盘算,就便之举,始终仍以救人为重。专为同门聚会,真正快乐,遇上三五日酒瘾,和大家作长日长夜之谈的快活日子,算将起来先后才只囚次,余者没有一次能算真正空闲。他那事情之烦,和相识苦人之多,听了都叫人心里紧张,他却始终老是那么从容不迫,若无其事。
我们如与那事无关,他还提都不提。事过之后,除却直接受他好处的人们,极少有人知道。他把救助善良苦人当作终身事业,年月一久,自然不免传说开去,等到名声越大,官私两面的对头越来越多。他为不愿招摇,显露形迹,换上一个外号,或是改了姓名,人都当他失踪,不再提起,可是这成千累万的贫苦百姓仍都知道是他。最难得是都是那么守口如瓶,无论对头势迫利诱,竟会人心如一,非但不肯泄露一字,甚而编上一些假话愚弄对方,使其上当,一面想尽方法送信,只管行踪无定,他们自有方法把信传到,并还快极。
〃开头我们虽也在外做些义举,也以救人为乐,一则没有他的细心体贴,周密机警,智勇绝伦;二则我们救济苦人,虽抱着一种扶危济困的心意,对于他们也极同情,但是事情一过便即丢开,他们虽极感激,双方终不亲切。大师兄却和他们亲如家人,救人之后,过些时候还要与之来往,一面明查暗访,看出渡过难关之后能否上进,以力谋生,不再依赖别人,稍微懒惰,固要好言劝告,鼓励他的勇气,真个有什困难,过不在他,更要设法帮忙,当然双方情感越来越深。我们事过便完,不特好人未做到底,事后极少关心,便是偶然走过,为了不愿人知,怕人报恩耗费,连面都不肯见,如何还会亲密?
我们的饮食起居好些习惯也与这些人大不相同,似此一时一地的小恩小惠,当然人救不多,并还觉着这类贫苦的人既不能文,又不能武,结交无用,上来先有轻视之心,因此我们对他救助无多。像大师兄那样,常能得到他们出力帮助,常在强敌之下孤身脱险不算,并还加以反击,无一次不占足上风,更是从所未有。每听人说起大师兄的种种奇迹,和救人之多,双方打成一片,没有办不到的事,心还奇怪;后来经我和姜师弟、沈大哥大嫂仔细查访,并向大师兄请教,得知他那做法与我们大不相同,非但深入民间,终日都在尽心尽力,便是平日和这些苦人一起,无论饮食言劝种种习惯,也能与之同化合流。
对方先受了他的恩惠,并还照顾到底,遇事扶助,好了夸奖,不好劝善悔过,加以教导勉励,无异严师益友,当然比他父子家人还亲,于是年代越久,救的人越多,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亲信了。
〃我们男女夫妇同门六人,近十年来虽然照他方法去做,相差仍远,第一智慧本领也不及他,又没有他那样有耐心,比起以前,多少总算救了点人,否则,做了一世义侠之士,结果徒拥虚名,一问学成下山之后救过多少苦难中人,却是数得出来不多几个,岂非笑话、大师兄无论何事,均要合乎人情,从不偏激矫在,终日不眠不休,饿着肚皮苦干,冒了危险出入虎穴,那是家常便饭,不以为奇,也从未皱过眉头。遇到同门好友,知己重逢,或是以前受过他恩的人办上好酒好菜请他欢聚,他也照样大吃大嚼,兴高采烈,口到杯干,言笑无忌。除同门同道外,只请他的人真有力量,不是勉强,从不拒绝,反更喜慰。听方才口气,除害救灾之事不知用了多少心力,如今必已样样准备停当,也许除一些江湖上的元凶首恶外,不会多伤什人,更不会出什乱子,至于这几十里内的灾民也必遇救无疑。以我平日所知,他只用心在前,多么凶险艰难的事也必轻而易举。他又海量,理应陪他畅饮一顿,办起事来更有精神。老汉不是外人,这一席酒备得真好,我们每人敬他三大杯,预祝成功如何?〃
说时,众人业已分别坐下,只铁笛子把林飕拉向一旁,低声密谈了一阵。话刚说完,王氏父子情知踪迹已泄,激于义愤,也不再有避忌。因觉人多,沈鸿、万英两对夫妇,也许连那刀客首领都要前来,锅灶蒸笼连大带小只有十几副,不能蒸出过分多的食物,人手尽够,忙也无用,夜来还要犒劳,索性托人杀了两条猪和十几只鸡鸭,采些菜蔬,一面防备人来太多时,可以足用,一面叫媳妇多做一些酒饭菜待客,自己也来陪坐。旺子所居木房本来不大,老汉恐众人谈话不便,内人多大闹,自己家中铁笛子首嫌闷气,旺子所居三面门窗,天又晴朗,只把破窗上面毯子揭去,便成里外通明,十分爽快。房子虽然稍小,用两张桌子一拼,连王老汉共是十人,恰巧够坐。
小哑巴本在一旁看水,没有走远,早被请来,只佟二侠未到。铁笛子问知人已他往,眉头一皱,笑道:〃二弟那好一个人,偏有这样怪脾气,三十年前几句戏言,便会这样认真。昨夜今朝两次相遇,那等劝说,他已答应,还是不来。大家年已半百,还要固执成见,好好同门弟兄姊妹,尹邢避面,不能同时相聚,你师弟兄三人照例形影不离,闹得癞、哑二位师弟有时只好和他另做一路,何苦来呢?〃癞和尚笑道:〃这次大师兄不曾料到。据我平日观察,二弟早已后悔,当初不该认真,尤其是对沈师弟不起,心常内疚,只是无法出口。话已说出,收不转来,这类事情我最不善说词,又无机会,以致因循至今,闹得同门知己之交生分多年,好些不便,实在冤枉。老二人最随和,独对此事十分固执,恐我说他,稍露口风立即设法避开,或将活头岔过。我知他这多年来心中烦恼,也就不忍多说。昨日大师兄那一席人情入理的话,已问得他心服口服,今朝再遇。
又将樊师妹的意思和沈大哥所说告知,越发感动,如我料得不差,也许借此为由,朝天水那面迎去都不一定呢。〃(事详拙作《独手丐》第八、九、十三集,可以参看。诸侠出身均在其内。原文太长,恕不多赘。)
姜、万二人闻言方要开口,忽见万山跑进,笑说:〃沈、樊、万、杜四位伯叔和佟二侠一路,还有天水大头领豹尾鞭花蝉、二头领野马张三,押了九条大小粮船,逆流而来,业已开进山口。经过张庄时,还遇见两个新到的贼党迎头喝问,几乎动起手来,后被佟二侠上前吓退。据探报人说,如今张庄那面必已得信,不知山口里面的人都是一条心,把我们这面两个猎人设法喊去,许以重利,想收作他们的内应,随时报告我们这里虚实,岂非笑话?如今头一条大船已快靠岸,听说粮食甚多,后面还有好些竹排要来,沈师叔他们此时改在未了一条船上,以防万一。方才命人传话,问这许多粮食放在何处?
如放船上并非不可,只恐忽然水退搁浅,无法开回。〃
旺子和林氏姊妹闻言先往外跑,姜、万二人也要迎去,铁笛子先将五人拦住,笑说:
〃大家先不要忙,这一带地势我都看过,头两条大船粮食如不卸完,这未一条船不会开进山口。相隔太远,又是逆水行舟,你们须坐小船开出山口才能与之相见,如其一同驶进,非但船多拥挤,水深之处只有当中一长条,转侧不便,再有船来便难开出。水还在涨,那些难民没有吃的,这几条船还忙不过来,蒸笼锅灶相差更多,便是连夜赶做也来不及。我来时已早想到,内中三条平底木船均带有铁锅蒸笼各种用具,只将粮食卸下,便可开往救灾。这九条船,只有三条是花、张二人所有,余均新集雇来,讲好应急之用,粮食送到便要放还,不能抵用,好在后面来的还有十几条竹排,我虽不曾眼见,自从清早得信,便命人分头通知,自己还走了一趟,不是等扎竹排,他们比我还要早到些时。
有的粮船又在邻县,相隔较远,分由水旱两路赶来,也许此时刚刚起身。不过张庄既有贼党出头作梗,不得不防他一步。再者,这些木船最大的只装四五十袋粗粮,小的不满十担,就是别处还有存的,以我预计,休说不要兴修水利,单是救灾先不够用。内有好些竹排,专为分送干粮之用,没有多的粮食带来,本就想向张庄借粮,贼党反来引逗,真个可笑。林老大哥同二位令媛最好和诸位弟兄姊妹见上一面,吃完这顿酒提前起身。
姜师弟和万师妹同了旺子都不大喜吃酒,可乘此时把饭吃饱,赶往山口外面代他们断后,请新来的人到这里来,饮食之后好办正事。由今日起还要分班轮流,坐了小船往来山口内外查探,稍有可疑,便将花、张二人所带信号发出报警便了。〃
正说之间,沈鸿、樊茵、万英、杜霜虹和佟二侠已由对面芦棚兴冲冲走来,互相礼见一谈,才知前遇二贼乃是坐了张庄自备小船往迎同党的,因见来船可疑,方才又有被打恶奴归报,得知山口里面强敌甚多,正在蒸馍,准备救灾。因樊、杜二女在头一船上,当先开路,人又生得美貌年轻,二贼不知厉害,上前喝问。双方还未动手,佟二侠看出来贼是他三弟兄两年前西北路上的败将,由后面飞越过去,刚一现身,便将二贼吓退,仗着船轻流急,逃回庄去。沈、万二侠和十几个刀客首领均在未条船上,知道张庄聚有不少凶险人物,恐其寻仇生事,一到山口,便将樊、杜、佟三侠喊往未条船上,一同断后。本意把那几条雇用的大小木船放回,送他走远,方始入山,以防连累,忽见庄后有一小舟,上坐两人,打桨飞驶而来,老远便喊,说奉庄主和各位英雄之命,救灾乃是好事,此时水大,也无法动手,便到重阳节水如不退也必改期,请告铁笛子和各位英雄,在水退以前双方随意坐船来往,两不相犯。并说张氏父子是局外人,诸位英雄只在庄中暂时寄居,主人并不参与此事。方才虽因误会,死了三人,乃是他们自取其祸,后将死尸捞起两具,备棺盛殓,此事业已过去,决不经官动府。双方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目前又发生这大水灾,如蒙赏脸,由他父子做和事佬,使双方言归干好,两罢干戈,再好没有等语。
沈鸿等五侠看出那两人乃张家所用武师,内中一个耳朵伤还未好,用布扎紧,说时不住朝后张望,并还想等回音,便令上船。细一盘问,得知张氏父子因家中养有许多豺虎,心本不定,又经两个明白一点的武师几次暗中警告,越发忧疑,再经昨日棘门三侠玉泉崖和山口两场大打,伤了好些恶贼巨盗,同时看出群贼口说大话,外强中干,好些胆怯之状,半夜里忽又来一少年,手持一物,只几句话,便将两个贼党逼了就走。这时李、黑二贼刚刚约了人来,苏贼立命同党追去,走时还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那少年一同擒回。不料天明前去的人只回来了一个,并还受伤颇重,跟着发水,看水的武师打手还有别家的人均被对方打了回来,还死了三个,说起敌人的本领从来不曾见过,越想越心寒。因听群贼明言,经官无用,反而有害,实在无法,仗着老贼苏五昔年情面,拉往一旁,劝令讲和,以免两败俱伤。苏贼虽未公然答应,张锦元却看出他的心意是骑虎难下,惟恐对方不允,平白丢人,便和他说好,先打对方一个招呼,水退以前两不相犯,以免出入不便,一面暗令心腹武师乘机偷听对方口气。这些武师均因来贼狂傲,心中痛恨,又知此是未来大害,贼党如在,不论胜败,这碗太平饭先吃不成功。就是主人厚道,也不免于受气,于是全说出来。
沈鸿等诸侠已知铁笛子的用意,便令来人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