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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天衢很清楚眼下彼此间本来尚还不属于臣为君尽死节的关系;如今这等情形,这也并不是兄弟相逢三碗酒,只要义气相投,彼此便能以性命相托,而相互完全推心置腹的水浒传。
如今巍巍盛唐的皇朝威信早已一落千丈,社会制度、文明秩序遭遇极大的破坏,包括仍指望在如此血腥残酷的乱世求个出身的众多能臣良将在内,人与人的关系,在很多时候很难以忠义等道德理念约束得长久。
如今尚被权宦田令孜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大唐天子李儇,休说是各路藩镇节帅,恐怕各地黎民百姓都没被把他看在眼里。乱世人命如风中残烛的时节,人与人之间达成合作亦或附从关系,往往也都是从利用与被利用,彼此相互利用开始,期间固然也可以靠感情义气、君臣名分来维系之间的关系,但权力、名望、财富……当统治者无法满足属下所想要的,这就是一个兄弟手足相残,臣弑君、子弑父事件频发也一点都不会让世人感到稀奇的时代……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乱世。
解青肯投从自己,是因为他不肯一辈子只为苟活而被山寨中的贼人踩在脚底,挣扎着要求个翻身的机会;周围一众贼寇现在转而肯听从自己号令,是因为他们在如今这等形势之下的确缺少个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但是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不能满足他们所想要的,那么以后的下场恐怕比起方才死在自己刀下的廖伦下场也并不会好到哪去。
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山岭下的反军既然发现张虎所部草寇的行迹,彼此间已经厮杀开来,那么此处隐蔽在深岭中的山寨位置早一时、晚一时恐怕终究会暴露。自己既然已对那些翘首以待的贼众放出话来,那么也势必要当机立断,拿主意率领众人扛过迫在眉睫的灾厄。
然而比起当初自己只身独力的在大批反军围杀之时挣扎逃生,现在虽然多了一两百帮手,但那个疑似是安仁义的反军贼将弓箭实在太过厉害,根本就近不得身。何况对方就算只率领四五百的人手,在兵力上也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而且休说要对付杀至岭下的敌军便已十分棘手,时候拖得越久,秦宗权所部反军说不上何时便又会有大批的兵马旋即杀至……
现在的形势,也仍是万般凶险呐。
……
李天衢、解青率领着寨中其余贼众倾巢而出,疾奔下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野径,直逼近堪堪只能容得一个汉子穿过的山谷隧道时,已隐隐的能听见外面有哀嚎喊杀声传来。
环视周围地势片刻后,李天衢立刻打出手势,教众人再切稍候。随即又与解青交头接耳一番,做下安排,分拨了二十名喽啰随着解青揽葛攀藤,至两侧枝叶稠密处另做下部署,李天衢便又径直朝着山谷那边行去。
传入山谷隧道间的喊杀声已愈发的清晰,李天衢立刻伏低了身子,猫着腰朝着谷口的另一边逼近过去。然而直到那端山林间的景象大概能映入眼帘之际,李天衢陡然又听见凄厉的箭啸破风声激荡骤起,并迅速在山谷隧道中回荡开来,直震得双耳内嗡嗡作响!
一支狼牙箭簇疾速从李天衢头顶掠过,当即狠狠的插进后面一个尚还未来得及俯身的贼兵脑门当中。眼见额头上插着利箭的同伙一声不哼的仰面栽倒毙命,也惊得后方旋即而至的贼众疾声示警,纷纷如四脚着地的大蜥蜴一般趴在山谷间冰冷的地面上,没人敢抬起头来探觑前方究竟。
看来外面的反军已追撵着张虎所率领的贼众,已迫近至距离山岭谷口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了……
李天衢暗骂了一声,随即仍是尽可能的将身子贴紧地面匍匐前行。片刻之后,李天衢尽量抬起脖颈,便瞧见大概四五十步开外张虎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与十来个喽啰蜷缩着身子,躲在一片周围藤萝倒挂岩石后方。
虽然周围地势崎岖突起、高低不平,堪堪可让张虎等人做为倚仗躲避时不时激射而来的箭簇,但是也只能处于一味被动挨打的局面。李天衢又遥望见远处丛林间影影绰绰的,看来也有众多反军兵卒不断往前迫近过来……
山林的另一侧,似乎也有些扎堆的反军兵卒绰着手中兵刃乱砍狠攮着,隐隐的也有凄厉的嘶嚎哀呼声传了过来。看来张虎所带领的贼兵有不少被冲得散了,落单的喽啰遭受对方弓箭压制的动弹不得,先后被步步逼近的敌军给追赶上,也只能落得个身遭乱刃毙命的下场。
虽然距离遂道谷口只不过四五十步远的距离,可张虎与残余贼众倘若急于奔逃过来,离开隐蔽的山岩障碍,只这一会的功夫,恐怕大多人也将被从远处激射而来的利箭射杀……如今这等形势,的确是万分险急!
待李天衢看清眼下战局,便高声大喊道:“立刻退进谷口里来!就算对面的驴鸟弓箭厉害,窝在那边只是束手待毙!”
张虎听见后面李天衢高声叫喊,只略做思付了片刻,他便狠狠的一咬牙,招呼其周围其余各个面如土色的喽啰朝着谷口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须臾过后,教人闻之胆寒心悸的箭啸破风声,又以甚是密集的频率骤然袭来!
一个、两个、三个……那些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出两条腿的喽啰先后被似是长着双眼的利箭射中,纷纷扑倒在地上,仍旧微微摇晃的羽箭无一不是插在后心、后脑等致命处。
而拔足狂奔的张虎也注意到周围手下几乎实在眨眼的功夫一个接着一个中箭毙命,他胸中凶狠戾气满臆,一边继续飞奔,一边不住回头观望一眼。然而只这一撇的功夫,张虎便瞧见他身后的一个喽啰的头颅被激射而至的利箭射了个对穿,寒芒闪烁的箭簇从他惊呼的口中透出,而飞射的鲜血,也溅到了张虎的脸上!
张虎当即骇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也只有回过头来拼了老命的奔逃。然而他身后头颅被射穿的喽啰身体甚至还没有撞到在地面上,呼啸的破风声便已接踵袭来,好像在远处施发箭簇的那个反军将官看清了前方贼众奔逃的动作,早已做好了预判,频率快到教人难以置信的箭簇袭来,也让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张虎避无可避!
一道黑影忽的闪至张虎身侧,李天衢抡起唐刀划出道光轮,“铛!”的声劲响火星四射,刀锋立刻击落眼见也要射入张虎头颅的箭簇。随即李天衢转身一滚,又双足发力疾窜出约莫七八步远的距离,好歹抢在远处利箭在此袭来之前,与张虎同外面仅剩的两个喽啰躲避至谷口中。
众人在山谷隧道间摩肩擦踵,叫嚷着纷纷退却之时。惊魂稍定的张虎朝着李天衢点头示意,随即问道:“他奶奶的,这次当真是撞见了硬茬!寨子只怕难以死守得住,那廖伦又在何处?”
李天衢则言简意赅的回道:“廖伦不肯来救你,已被我给杀了,又立刻带寨里其他弟兄前来援助。”
张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可他旋即便啐骂了口,说道:“那驴鸟当真枉为山寨之主,他不肯来救,老子倒并不觉得意外。天衢兄弟你初投山寨不久,但那囚攮的可远不及你仗义!可是……现在我等又当如何,草他十八辈祖宗,弄不好山寨今日便要被端了,咱们倒要同廖伦那厮前后脚下黄泉去!”
第018章 用计,也只有铤而走险
正如张虎所言,眼下的形势仍是十万火急。秦宗权反军进击的兵马不但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更有一员弓箭本事无比厉害的将官肆无忌惮的放箭收割人命,己方兵卒根本近不得身,稍一露头便要被先后射杀,进而再遭受敌军围攻;
虽然此间谷口狭窄,可是如今时间紧迫,也根本来不及堵死山间谷道,能利用地势抵挡一时,敌方兵力占据优势,又有例无虚发的弓箭从远处协攻,恐怕终究会突破上去;
就算山寨之上还有其他秘径可以通往岭下,但如今敌军追击咬得死死的,很难再甩脱藏匿行迹,只能被对方逐渐蚕食歼灭。倘若把守山寨高岭险处死守,时候延俄得久了,敌方早晚另会有大批的兵马袭来,更是死路一条;
分拨出一些人手殿后去送死,自己率领其余喽啰狼狈逃脱……李天衢心说这才刚刚火并了廖伦,寨中贼众只是急切的盼望自己能够临危受命,带领众人能够熬过今日这场灾厄。哪个又肯去白白的送死?包括张虎、解青在内,李天衢寨中贼众谁要是发现自己要被遗弃,那么就这点微末的人手也必然会分崩离析;
敌军中疑似是安仁义的厮鸟……若真是五代十国时期以弓箭本事而史上留名的那个神射手,如果始终能与敌军拉开一定的距离,那么除非遭受密集的弓弩攒射等情况下,他几乎也可说是杀神一般的存在……尤其现在我麾下不过一二百贼兵可以统领,若要险中求胜,也只有想方设法的挨到他近身处……
看来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李天衢心中念罢,便立刻向一并急退至隧道谷口另一侧的张虎嘱咐一番。而张虎听过李天衢的计划后当即一怔,立刻回道:“如此不是太过冒险了?稍有疏失,咱们便要被那干驴鸟斩成肉泥!”
“本来做得便是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的勾当,还怕拼命不成?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早一时晚一时也只能落得个窝囊的死法!”
张虎又听李天衢急迫的说罢,他也把心一横,当即应道:“好!便与你一同拼命博一番……只要能捱过今日,老子便也为你马首是瞻!”
……
在山岭间谷口的另一侧,安仁义手中硬弓弓弦不断被拽开、回弹的频率终于缓慢了下来。他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眼再往前方环视过去,大概也已能断定除了狼狈奔逃至谷口内的三四个蟊贼,其余人等几乎已歼灭得尽了。
虽然几乎是箭箭不落空的射杀了不少盘踞在此处山岭间的草寇,可安仁义脸上丝毫不见半点骄纵与欣喜之色,他面色冷漠,双眼中也带着股意兴阑珊的慵懒。
本来也曾听闻在芦冈地界,有一伙草寇出没于许、蔡、陈、汴几州地界打家劫舍,而如今时局动荡,本以为这伙贼人非是已被剿除,便也四散逃尽了……原来仍在此间山岭隐蔽的去处龟缩……
灭了一伙草贼,又算什么本事?不过既然不是我部兵马,按秦节帅钧旨,无论是官军、贼寇……甚至寻常百姓,也只有扫荡杀尽了……
如今黄巢麾下大将孟楷,在击破蔡州秦宗权降从之后,趁势又率领先锋军马先去攻打由刺史赵犨所把守的陈州。而安仁义做为奉秦宗权帅令纵兵四下劫掠的武职官将,也只是照例行事,对于自己被迫归属的势力仍是感觉心里没底。
但说到底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安仁义心中念着,随即一打手势,命自己麾下以及隶属于都将孙儒的两百多名的军卒在山岭间窜行疾赶,直扑往前面那隐蔽的谷口扑去。
虽然仍是由黄巢反军中的老资历孟楷承担继续攻打唐朝陈州等地的主攻任务,眼下攻讨芦冈中草寇的反军未满编的两厢编制,大概不过四百五六十人。但是安仁义目测贼众仓惶溃败的动向,估计就这些人手,要扫荡歼灭尽岭中贼寇也已是绰绰有余。
然而待如狼似虎的反军兵卒也已有数十人争先冲过了狭窄的山谷隧道,他们急于寻路径杀上岭中藏匿的贼人山寨。当中却有人在奔走时踏中了解青事先在茂密的草丛间布置的窝弓伏弩,清脆的机括声响,几支弩箭从草丛中激射而出,有五六名反军步卒当即中招。
“他娘的!拼了!”
伏在山岭高处的草贼喽啰也纷纷高呼起来,他们或是绰弓放箭,或是举起岩石往下方地势狭窄的谷口岭道砸将下去。位于下方的反军兵卒摩肩擦踵,难以回避,不免有人被上方坠落下来的岩石砸得脑袋开花,也有兵卒中箭扑倒在地上,如此杀出岭口另一侧的反军伤亡也已上升到五六十人!
然而等到安仁义绰着硬弓也从山谷隧道间窜行过来,眼下前方地上倒伏着不少属下兵卒的尸首,他冷哼一声,于谷口处又拽开硬弓。只须臾过后,直教人听得头皮发麻的箭啸劲响声再度于山岭间乍起!
位于岭道高处拼命阻击的贼众喽啰但凡有人稍探出头来,落进安仁义的视线范围之内,一支支狼牙箭簇挟裹着凄厉的破风尖啸声钉入山岭高处喽啰的头颅,便如阴间鬼差的催魂符咒,仍是例无虚发!
只片刻的功夫,安仁义便能确定又有十七个抵抗的喽啰死于他的弓箭之下,而他脸上神色仍是意兴索然,提不起什么干劲。与之相反的是那些最先杀出谷口,在遭受阻击后一时混乱的反军兵卒都如发了狂性一般,继续发足狂奔,已开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道朝着高处的贼人山寨杀去!
所以说这些草寇不过乌合之众,到底是不成气候的蟊贼,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