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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刘知俊策马在阵前兜了两个圈子,他却冷笑着说道:
“兄长谨慎,可是你我带兵时日久了,内行看门道,瞧对面摆列军阵的模样,便知来的这伙可不是什么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那刘仁恭是不惜与晋王交恶,也要脱离河东的掌控自据一方。可他若当真了得,前些年也就不至一直忍气吞声的任凭晋军使唤了,如今他又敢招惹我军,便是自讨苦吃!
何况刘仁恭麾下就算有些善战的部众,他从卢龙本镇发兵,估算时日,也尚还到不了此处。这拨横海军杀来的这伙敌军,以为便能击退我军,也当真是小看了我与兄长!瞧他们的阵仗,看来是主动来急于抢攻,如何破敌,我心里大概也已有了主意。”……
而对面燕军的阵列,虽然汇聚了七万兵马,可是也的确正如刘知俊所言,他们排列阵势的场面乱糟糟的,人头涌动间,还时不时穿来各部将官的喝骂声。
至于那些被使唤着排阵列队的兵卒,很显眼的是,他们绝大多数人的脸颊不但赫然纹着“定霸都”三字,期间有些人的手臂上也刺着“一心事主”四个字(按史载,刘仁恭兼吞卢龙、横海二镇之后“乃酷法尽发部内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备兵粮以从军,闾里为之一空。并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定霸都为军号”)……
吵杂涌动的队列当中,夹杂着很多上至六十多岁的老翁,下至十五六岁的少年。就算是其他正值壮年的士兵,看大部分人的气质模样,也都不似是见惯了厮杀战阵的老兵,反而更像是平素务农的庄稼汉。
按厢、营编制的各部指挥使倒多是卢龙军的旧部,他们挥动的兵刃叱骂威逼,便似是赶牲口一般指挥着这支燕军号为定霸都的军队。不免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很多士兵面色惊惧,再望向不远处凶神恶煞的上司时眼中虽然也不免流露出怨恨之色,可这些士兵也尽是敢怒不敢言,被胁迫着只能放弃原来的生计。
李天衢也晓得这拨军旅的来路,若是他在此,要与这一支军队交锋,也必然会吐槽燕军定霸都,完全是刘仁恭抓壮丁充军而组建的部众。
毕竟李天衢虽有别于其它势力的藩镇牙军以无赖闲汉、亡命恶贼、世代军户、散兵游勇为主招募兵马,可收容的庄稼农汉都是流离失所、苦无生计,当真没了活路,要投军各个自觉自愿。也是经过长期操习后陆续投入到战场当中,并按军功给予优厚的待遇。确保将他们的身家利益与所效命的势力牢牢捆绑到一处,这才能诸部将亲军将士打造成精锐善战之师。
可是刘仁恭强征过来的这些兵,本来好歹在家乡有生计养活家小,却被强制捉来在脸上、臂上刻字,还要自备军粮上战场搏命……就算按史载极盛时兵力达二十万(按《新唐书》所载,《资治通鉴》中记录则为十万),这么一支由强征凑数的兵所组成军队,又怎么心甘情愿的效死卖命?
然而燕军中阵,正有一人戎装披挂,配剑跨马,眺望对面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阵时神情意气焕发。虽然麾下部众刚刚列开一排排杂乱阵型,可他似乎是认为己方七万兵马攻敌军四万,胜算自然也是更大……那副模样,自我感觉显得相当的良好……
燕国横海军节度使,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亲自统军,心中虽仍不免有些忐忑,可是在麾下将士面前,他也仍要摆出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燕国雄踞燕云之地,意图称霸河朔……就算李天衢如今势力强大,可是他位居中原,处于四战之地,而我这场仗只要能挫败这一路魏国兵马,李天衢还要忌惮关中朱温等势力趁机侵攻,顾此失彼,他又敢倾尽全力来打我燕国么?
还有另一个因由,这场仗,我不但必须要打,而且必须要赢……
刘守文暗付他父亲刘仁恭已据地称王,那么自己便是王储世子的身份。可是想到他另一个兄弟刘守光……刘守文的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
本来我为兄长,可是刘守光太过狂妄,不知长幼有序,近日来似乎也有要与我争嗣君的意图……虽然他好色骄奢,为人不知收敛节制。可到底我坐镇横海军,刘守光却留在卢龙军幽州父王的身边,又拉拢得元行钦、单廷珪等将领为他所用……我在外领兵,也务必要争取建下大功,而让父王认定我为嗣君,这才更有把握……
刘守文心中念罢,随即缓缓拔出腰挎的佩剑,向前方用力一劈,便厉声喝令进攻。燕军前阵当中,横海军牙将孙鹤听号令声相迭传来,他却是面色霜凝,心中正暗付道:
久闻王重师、刘知俊骁勇善战,绝非是易与之辈。可是少主迫切出兵破敌……我燕国兼并横海军时日未久,麾下强征来的定霸都士卒与魏国这等强敌交锋,又能否打下这场硬仗?
然而军令难违,孙鹤也只得奉命于前阵督战,一片衣甲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还是在各部将官军校的威逼驱使之下,排开的阵列如墙而进,便向着对面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旅漫卷而去。
烟尘卷天,杀声渐响。坐镇中军的刘守文眼见对面敌军固守不攻,还以为对方因兵力上处于劣势,而受到压制,也就只能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看来王重师、刘知俊昔日也不过挟势立下些战功,到底是名不符实,他们看来也不过如此……
刘守文心中刚萌生出这个念头,然而交战场面,从一开始的相持不下,只又过了不到大半个时辰,刘守文脸上神情的变化便十分丰富。他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后来变得震愕讶异,直到最后竟是又惊又怒,甚至下意识的拨马要往后撤。
激荡的喊杀声变得愈发响亮,却是有摧锋破阵的敌军所发出的,就好像是退潮的海浪那般,朝着刘守文所处的位置漫卷过来。眼见漫天烟尘滚滚,直朝着自己这边扑来,刘守文眸子中仍满是不可置信,他眉宇间也已流露出骇惧之色!
第390章 刘仁恭的儿子,一个蠢,一个既蠢又坏
由王重师所统领的重甲锐士持盾遮护在前方,手中的长大兵刃林立,成行成列的组成阵势,面对敌军的冲击兀自岿然不动。
冲杀了一阵,反而是己方阵列有所松动之时。燕军前阵将兵就见阻挡在他们身前的敌军步兵微侧身子,让出一条条道路。出现在他们后面的,有一支杀气腾腾的部众擎起手中兵刃,迈着整齐的步伐便已疾冲了过来。
这支部队绝大多数士兵的身高都比寻常汉子高出一截,身材魁梧,身上也被厚重结实的盔甲所覆盖。只扎堆往那儿一站,便如一层层的堆砌起来的壁垒。此刻却是挥舞起两面开刃的大剑,齐刷刷的举起,又兜头朝着对面惊慌的敌军劈斩了下去。
明晃晃的大剑如墙而进,此起彼伏,也犹如一台绞肉机,寒芒席卷疾落,再扬起时便是碎肉混着鲜血抛洒出来,宽大而锋利的锋刃给予敌军所能造成的威慑,也是显而易见的。
打头阵的燕军定霸都,本来就成军不久,还充斥着大量被强征来的寻常百姓,又哪里经历过这等惨烈血腥的场面?以往有将官押阵,欲逃却又不敢,可是在往前冲,自己这具身子岂不是也要被绞成几截!?
由王重师所统领的长剑都,以及几拨步军士卒士气大振,纷纷大喝着步步往前面逼去。厮杀一阵之后,燕军位于前阵督战的牙将孙鹤眼见前方阵列已有崩散之势,他反应也是极快,又立刻号令三千骑兵从斜侧迂回杀出,从侧翼冲击王重师所部敌军,以试图致使对方步阵疲于应对,无法再如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知俊动了。
嗵嗵嗵的战鼓声如雷鸣一般,自军寨当中响起,由刘知俊亲自统领的开道军骑众又有数队从寨内疾窜而出。这支骑军所乘的,也是清一色高大雄骏的战马,坐骑上的劲甲披挂的骑兵一个个身形看起来也都格外的剽悍粗壮!
随着战鼓声起,刘知俊拔出大剑,把锋头朝着前方敌军骑众的方向一指,大喝一声,他麾下那些人马尽皆勇壮的骑士也都抄起了诸般军械,策马先是缓缓轻驰,逐渐加快,直到提速到了极处,整个地皮都在震颤着,就听隆隆马蹄声也在这片平原上骤然回荡起来!
刘知俊统领开道军骑兵以同样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扑了过去,沉重的战马响鼻声连成一片,锐骑呼啸而至,便如无数把锐利的尖刀恶狠狠的插进了燕军的骑阵当中,沉闷的撞击声、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乍然沸腾。本来也较为善于马战的这一拨骑兵人数有限,便是比拼厮杀也难以抵挡刘知俊所部锐骑的冲锋,就像田里的庄稼那般被犁倒一片。
伴随着刺刃剖开骨肉的闷响声,刘知俊抡剑斩翻一名燕军骑将,鲜血顿时从体腔喷溅出来。他瞪目又朝着北面瞧去,忽的又发了声喊,率领这一大群骑兵并没有朝着在前阵督战的孙鹤那边杀去,而是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兵锋所向,已然是北面的敌军主阵!
这就是燕军主将刘守文在这大半个时辰内所看到的景象,眼见敌军骑众骤然杀出,摧锋破阵之势真是勇不可挡。惊然瞧见那一拨锐骑又朝着自己这边冲来,一股猛烈的杀气似乎也扑面而来……
大事不好!
刘守文骇得面色煞白,按说曾随着父亲刘仁恭挥军征讨过北面犯境的小股契丹部族,他本以为自己深谙行军打仗的本事。然而王重师统领步军稳如泰山,刘知俊指挥马军所向无前,刘守文这才发觉自己久在卢龙、横海两镇地界,不知山外有山,原来李天衢麾下猛将强兵,当真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再用不了多久,敌军骑众便要杀至自己面前,刘守文根本就没有挥军再撑下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逃命。燕军中阵的兵马随着主将转身就望后逃,军中大小军官仓惶呼喊,就连后阵的士卒也都紧赶着朝北面退去。
就连押阵督战的刘守文都已逃了,那些被迫来到战场上搏命的定霸都士卒受胁迫离开乡里,本来便极度厌战,又如何还肯枉自折送了性命?
嚎哭哀嚎声不绝于耳,大批位于前阵的燕军士兵被王重师所统领的步军缠住,后方还有刘知俊所部锐骑疾驰掩杀……众人士卒弃了手中兵刃,相继跪倒拜伏在横流的污血中,高呼饶命愿降。而与前阵督战指挥的燕军牙将孙鹤,也只得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便率领残部迅速转向,要从战场中尽快脱逃出去……
这一战,刘知俊、王重师大败横海节度使刘守文,斩首二万六千、得马匹数千匹,擒获燕军各级将校三十二名,俘获兵卒三万余人,所得军器甲仗更是不计其数。而刘守文与一众残兵败将风声鹤唳,狼狈的逃回沧州清池之后,便紧闭城门,又急令快马前往卢龙军幽州报急。
而幽州治所蓟县,新兴修葺的王宫大殿当中,忽的有人厉声骂道: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枉费孤委以他重任,管领横海军,竟然如此轻易便被杀得溃败!难道还要孤亲自统兵前去?邺、赵两国投从李天衢,孤要王霸之业,早晚也就难免与他交锋,可这还只是李天衢治下一处藩镇牙军,便被挫了锐气,这还谈何河朔称霸!?”
暴怒的叱骂继续下去,其中也夹杂着许多让人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除了卢文进、韩延徽等燕国一众文臣之外,刘雁郎等卢龙军出身的统兵将领也都肃立在大殿当中,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默然不语,很快便又把目光投射向上首那人,眼下也只得等待他们的君王先发泄一通,再行计议兵事。
对于这些燕军的宿将而言,比起当初决议投从之际,如今仍在喝骂不休的主公刘仁恭已经让他们感觉有些陌生。毕竟当年的刘仁恭为人豪爽放纵,与军中不少将官相处得熟络,而且当年攻取义武军易州的战事当中,刘仁恭奋勇争先,又出奇策掘道攻城,不但得了个“刘窟头”的诨名,从那时起也得到不少卢龙军牙将的推崇。
可是自从据地称王之后……刘仁恭本来健硕的身躯发福的十分明显,大腹便便,还愈发的骄奢淫逸。在蓟县大肆兴修宫宇不说,又强征了众多民夫于幽州大安山上兴筑宫殿,遴选居住其中的貌美女子不计其数,又广招道门方式炼丹炼药,明显是一有权就腐败的典型。
然而刘仁恭面色凶恶狰狞,那对招子也在下方一众臣子身上来回瞪视着。他虽穷奢极欲,可仍然确信自己大有机会先做得河朔霸主,进而再去与李天衢、朱温、李克用等诸方雄主逐鹿中原。
所以刘仁恭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长子刘守文会被轻易杀得大败这个结果,他磨牙凿齿,忽然又厉声吼道:
“孤那蠢子兵败,如今非只是棣州,横海军藩镇治下诸州险急。当年孤蛰伏隐忍,利用李克用夺回卢龙军,又苦心经营。兼吞下卢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