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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高尚书……既然是陛下亲自出面,下官以为眼下是在不宜与韦御史再生冲突啊……”
一阵沉静过后,隶属于户部的一员巡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出言劝说道。高郁虽然脸上怒气不减,他毕竟也不是莽撞的浑人,闻言后思量片刻,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本来高郁与其他处于魏国权力顶端集团的功勋文臣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说是不远不近。他不似更为激进的李振那般与有些要臣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但居功自傲,为人又有些张狂,所以也说不上与谁更为亲密……基本上与其他地位相当的同僚打交道,高郁也秉承着一个原则:
于公咱们都是魏国臣子,所以该配合时也自当协力;可是于私你们的事我不管,但也别碍着我发财。
可是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当高郁大肆敛财的行径对于魏朝负面的影响日渐加深,似韦庄等贤良能臣终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双方的裂痕也就难免越来越大。
至此见好就收,安分守己做个老老实实的京官朝臣?可是权与利一朝掌握在手中,谁又会情愿拱手相让出去?
高郁是淮南军扬州出身,当年经历毕师铎、秦彦背反高骈,杨行密兴兵讨逆,直至凶贼孙儒祸乱江淮、江东……他从同类相食的死人堆中摸爬滚打挣扎要求条活路,饿急过、穷怕过,越是如此,高郁对于财富与权力也越会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所以倘若有人胆敢站出来切断高郁敛财的门路,他的心态,便犹如后世民间的一句俗语那般: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然而以高郁的头脑,他也能拎得清自己身份立场。李天衢站出来予以敲打警告,高郁固然满腹怨言,但是他也从来未曾动过背反魏朝的心思。便如同宋时宦海沉浮数十载,历经几起几伏的奸相蔡京,也曾被宋徽宗数度罢官,可是他每次东山再起后打压政敌都要往死里整,也仍旧以大宋的忠臣自居……
所以李天衢出面训责,高郁不敢表露出半点不快,也只得认栽了。然而他满腔的忿怨恨意,则尽数迁怒于其他开始公然指责他以权谋私行径的同僚。
“……不止是韦庄主掌的御史台下属的监察巡按核察赋役、关税,监察各处漕务盐利、商货流通的转运使司也都有官员与他来往密切……太容易让外人抓住把柄,何况陛下既然也亲自出面,如今风头正紧,这口恶气,也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高郁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然而他脸上怒意渐渐褪去,眼中又流露出几分狡诈与精明:
“不过韦庄那老儿如今也已是七旬高龄,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黄土里,还有几年活头?朝中除了还有王师范那厮也不识抬举,至于韩建、张佶、梁震、朱简之流多是降臣,也不足为虑;
张全义近些年来也是养尊处优,无意与我结怨;骆知详则是我户部副手,虽然私交不深,但是也不至公然要与我作对;唯独那严可求,也实在难以揣度他的心思……不过胆敢与我为敌的朝臣州官,大多既然自诩清流正廉,我与鸿胪寺李振也未尝不能携手合作一番……”
高郁正说着,又站起身来,环视向在场一众为他马首是瞻的官员,又沉声说道:
“我自问为国劳苦功高,本来为官行事也是不重虚荣,只重实利。可偏偏总有些自以为清正廉明的杀才,要断我等的财路。哼!我大魏方今民殷国富,到底又是谁的功劳?
只可恨陛下如今尚还宠信韦庄那老儿,我等也只得暂且隐忍蛰伏……可是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入仕为官,哪个又不想大富大贵?待时机成熟时,敢协同韦庄与我作对的官员,连本带利,我自会与他们算个清楚!
毕竟钱可通神,到时由我执掌朝纲,御史台、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中官吏多、为我所用时,还有谁胆敢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尔等到时也只管听我指示行事,荣华富贵,也决计不会少了!”
听高郁这一席话说完,在场一众人也立刻意识到:他非但不会就此服软认怂,而放弃以往敛取暴利的门路,甚至已开始盘算争权夺势、培植党羽,而意图于魏朝朝堂当中,站在只除帝君李天衢一人之下的权力顶端!
有些人面露兴奋之色,也有个别人神情复杂,眼中仍不免夹杂着几分犹疑……但是随着高郁阴沉的目光又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在场依附于他的官员忙不迭的躬身称是……
而敲打过高郁之后,李天衢抽空又召见李振入宫相谈了一番。
虽然李振主掌的是鸿胪寺负责外交方面事宜,与韦庄、罗隐、王师范等同僚发生冲突争端的可能相对更小些,但是他毕竟心胸狭隘,是睚眦必报的性情。
当年因为理念不合,彼此便曾闹得十分不快,李振可是因为数度科举落榜,便怨恨到要杀绝唐廷公卿清流的主……与彼此看不顺眼的同僚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这些年下来,也已有被拿来当枪使做试探的朝臣,开始处心积虑收集对方施政不力的罪状,而上书弹劾攻击对立的同僚了。虽然朝堂中争斗的风波,尚还没有波及到官阶从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但是明眼人也能觉察出朝堂中拉帮结派,互为派系的现象已经愈发明显。
而李振为人狡诈精明,现在还尚无任何确凿的实证能够判定是他屡番暗做手脚,而开始意图打压政见不合的同僚……也犹如对待高郁的方式一般,李天衢对李振拿言语暗示做最后一次警告,告诫他好自为之,有些事可不许做得太过出格了。
然而李振的反应却是叫起了撞天屈,他连呼冤枉、自表清白,直言自己忠心为国殚精竭虑,莫非是奸邪宵小混淆视听,意图诽谤诬陷云云……然而不等李振继续呈口舌之利,李天衢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衢打发他离去。
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毕竟魏朝如今能够雄踞中原,实力居于诸国各藩之首,高郁与李振的确也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现在的李天衢,虽然尚无法确定高郁是否能听进去劝,而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念……可是估计以李振的为人秉性,他多半不会甘心,也只是挺过这段风头,而仍会盘算着阴谋害人、打击政敌吧……
此后我也不会警示告诫,甚至在一段时期内还会装糊涂,且看你们以后到底又会如何……即便是开国功臣,可你们若仍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到时也就怨不得我要清洗功勋宿臣了……
第589章 皇帝的近臣,宦官有宦官的用法
随后几日,李天衢着重召见审核的群体,并非是朝中的文臣武将,也不是别国派来邦交的使臣,而是供皇帝与宗室役使的宦官群体。
内侍监张居翰,做为管理宫廷内部事务,侍奉帝君与后宫宗亲机构的首要官员,也恭立在李天衢的身旁。
如今的张居翰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他戴着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衫,手中还揽着根拂尘,加上他慈眉善目的貌相,倒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然而张居翰就算生性慈善仁厚,也绝非是性情怯弱的老好人。他有能力做为监军督管虎狼之师,也能让三军将士敬服,要管理栽培宫闱中的内侍宦官,当然也是他手拿把掐的本事。
毕竟先前有唐朝权奸阉党祸国乱政的教训,李辅国、俱文珍、王守澄、仇士良、杨复恭、田令孜……等权阉专权乱政、瞒上欺下、培植党羽、诛夷大臣、卖官鬻爵……甚至逼宫弑帝,也是致使唐廷中后期局势持续衰败,直至覆亡的因由之一。所以阉宦之祸,也是务必要杜绝的隐患。
然而除此之外,李天衢有意吩咐张居翰择选适合人选,并可以陆续召见内侍省各部宦官,还有另外一层目的……
除了严格控制宦官的人数以外,按少监、内常侍、内给事、内谒者监……宦官级别,以及掖庭、宫闱、内仆、内府等机构的负责人员,但凡能在内侍省有些职权的阉人,也都是经过张居翰亲自验证其为人秉性。
陆续接见过几人之后,李天衢又见有个年纪约莫三旬上下的宦官上前参拜,就见他细嫩白晰的皮肤有些松弛,貌相不但显得十分温和,举手投足间也倒也透着股子书生气。而张居翰很快也凑到李天衢身边,躬身禀说道:
“陛下,这王禀恩便是臣欲举荐之人,他为人精细、谨慎稳重,于内侍省中行事向来兢兢业业,也善于接人待物……即便是人心叵测,可是臣敢为这王禀恩作保,他便是按陛下吩咐择选出来的最合适人选……”
李天衢点了点头,朝着这个唤作王禀恩的宦官打量过去,忽的说道:
“张内侍举荐之人,朕自然也信得过。内侍省都知这个位子,便转由你来做……你也须晓得,我魏朝内侍宦臣,虽然与朝堂中文武官员甚少接触,但是传达朕的旨意下敕,颁发宣读诏令,也将会是你尽管的本职差事。所以你以后接触京官朝臣、州府官吏的机会很多。
自古以来臣子争权夺势,常要揣度帝君心意。所以以后也未尝不会有意图以财物买通宫闱间宦官近臣,而图谋打探……甚至欺瞒朕的贼臣会尝试结纳你。如若真是如此,你又当如何做?”
王禀恩闻言面色决绝,当即便俯首表态道:
“臣虽无才无德,却也知汉、唐阉宦之祸。全蒙陛下洪恩、张内官提携,方才有今日这般功名。为报效浩荡皇恩,自当廉洁奉公,而决计不会收取心怀鬼胎的臣子财物以中饱私囊!
领受内侍省都知职事差遣,臣也会以张内官为典范。谨记慎言恪行,只听候陛下旨意行事。如违誓言,臣愿受尽酷刑,不得好死!”
然而李天衢听了却摇了摇头,又道:
“张内侍既然说你是个聪明人,朕要委以你重任,当然也不止是墨守成规那么简单……无论古往今来,买通国君身边的近臣权宦,而要达成目的官僚大有人在。你久在宫中行事,朝中大臣不知底细,朕吩咐张内侍择选合适的人手,不是让你做个清廉的内侍都知官,而是有意要你去做个起码让朝中臣子会认为可以买通的‘奸宦’……”
王禀恩先是一怔,只过了片刻,他便若有所悟,便立刻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意图让朝中会包藏祸心的臣子暴露心迹,而臣便是引他们自露马脚的诱饵?”
“你果然思维敏捷,张内侍果然没有看错人。而且也自有人传出口风,说如今你在宫闱中正受朕蒙宠信,至少在一段时期之内,朕而朕下达的御旨诏令,也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但你也务必须晓得,这也是做给朝堂臣子看的……”
李天衢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即又道:
“通常臣僚意图买通帝君身边的亲信,无外乎就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他们想通过近臣宦官为自己尽美言、给对头进谗言,而影响帝君的判断;另一个则是意图揣度帝君近期的心思,是意图重用哪个臣子,或是对谁已有猜忌提防之心……
而朕要你做的事,如若有人意图攀上你的门路,买通进献的财物,你也尽可笑纳。只不过到底又是谁意欲通过你揣度朕的心思,亦或胆敢蒙蔽圣听、以谋私利,他们的打算,你也务必须原原本本向朕禀明。
而你又该如何回复那些意图买通内侍宦官的臣僚,也都要听朕的吩咐行事。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人如果意图以重金收买你,多半会是要欺瞒过朕的龌蹉勾当。所以朕反而要通过你,去打消朝堂中某些臣僚的戒心,就让他们放手去做,且看当他们以为能厮瞒过朕时……到底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王禀恩这个在内侍省中侍奉时日已久的宦官,听到这里也完全理解了李天衢的用意,他心中也难免感到有些失落。
本来表面上看起来,王禀恩虽然被提拔为内侍省都知,这个管理宫廷内部职事,乃至兼掌传达诏旨、管理内廷内库,以及朝夕照料皇帝起居等事务官署当中,权力几乎仅低于官居内侍监太监的张居翰。
而且除非是魏朝帝君委以张居翰临时官衔权限外调行监军、督查职事,牵涉到与朝臣官僚,乃至地方官吏打交道的事宜,王禀恩出了内宫对外的权力,以及捞取油水的机会,甚至也要比这几年主要调教督管他们这些宦官的张居翰更大更多……
尤其是李天衢言及,皇帝批复、下达的诏书都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虽然还没到明朝时节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那般具有扣留奏折、批红票拟等莫大权力的程度。但是魏朝自立国伊始,便刻意削除宦官这等特殊官僚机构的权限,王禀恩被摆到了为皇帝代言宣召的位子,那么他在魏朝臣僚眼中的地位也必然会窜升很高……
可如今却是“奉旨当奸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