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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然的杀意,在李绍琼眼中稍显既逝。只片刻的功夫,他那脸上竟然挤出几分笑意,只不过他笑得那副模样,让李嗣恩瞧得很不舒服,心中不由的又泛起几分反感:
“……李都知说的是,末将虽有心为国建功,以报陛下赏识提携大恩,可到底还是莽撞了。诚然如你所言,以眼下形势而言,也当退兵才是……”
至于王景仁、符彦超一方,正警惕的凝视着李绍琼与前来接应他的后唐军旅徐徐退去,只留下一地的血肉狼藉……以目前统领的军马数目而言,的确兵力处于劣势,何况此处旷野还邻近后唐控制的疆土,也不易再追击厮杀下去。
是以即便心中仍有些不甘,可王景仁眺望着敌军部众越来越远,而渐渐的消逝在视野之内,他重重的哼了声,便高声喝令道:
“立刻打扫战场,迅速安顿负伤的儿郎,收殓了尸身,算清伤亡折损人马之后……便立刻撤兵,返程回去休歇整顿!”
直到李绍琼得李嗣恩引兵接应,而退入进成德军赵州地界,侵犯扬武军境内疆土的各路敌军,都已悉数撤离。
只是当葛从周统领本部牙军,向治所巨鹿城班师返程的途中,经过平乡、任县、南和……这些曾被后唐敌军攻破肆虐的县坊城池,各部牙军眼见沿途景象,也已瞧得满腹怒火,直恨不得立刻杀入后唐境内,尽快去寻对方报仇。
毕竟后唐军旅纵兵在敌境内肆虐剽掠,即便不会似当年那些残暴至极的军阀那般,所过之处百姓绝尽,只会留下荒芜的死寂……可是遗留下各地经历战祸的黎民百姓,正因为灾后余生,也更会呼天抢地的悲恸哭嚎,他们或是因为家中财物被洗荡一空,或因自家的耕田被烧成一片白地,或是有亲友只因稍作反抗,便被后唐士兵屠戮残杀……而悲恸欲绝,自然也会发出声泪俱下的控诉。
葛从周执掌扬武军以来,再招募整编牙军部众,各部军旅毕竟多是本地壮丁出身。所以很多牙兵眼见自己的家园故里,被后唐敌军祸害得满目疮痍,当然也难免恨得怒火中烧。
而除了远超于后唐以往杀入敌境内对当地平民造成的伤亡数目,平乡与任县、南和此三处曾经有后唐军旅攻破后驻扎的县城,据上报城内几户有幼子幼女的家室无端遭后唐敌军残杀。年长者与房舍一并焚烧,至于幼童则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从周治军统兵,自然也有一股威严气度,而且久居藩镇节帅之位,除非是对主公李天衢、军中袍泽挚友,乃至谢彦章等亲信,他对属下通常也不会轻易外露出外露大喜大怒的情绪,可是这几日牙军中明眼人都能翘出,葛节帅终日面色铁青,眉宇间似也挂着一股狠戾的杀意。
直至班师返至治所巨鹿,除了引军驰援的王景仁、符彦超这两路袍泽军旅,在葛从周催马还没进入城郭之前,便已两人徒步疾奔至城门口处,并跪倒在地,旋即高声请罪。
原本扬武军治下洺州刺史霍彦威,与其亲信心腹淳于晏于周德威攻破城郭之际,侥幸从藏兵洞地道逃出城外。随后于山中辗转奔亡,也终于逃至南面接邻的魏州魏县地界,得同僚部曲救助安顿。
而后唐这次侵攻,偏偏就只有洺州被敌军攻占……霍彦威自知是州府刺史,守土有责,可是终究挡不住周德威所统领的藩汉军猛烈攻势,城郭沦陷而只得突围奔逃……自责难辞其咎,如今到了扬武军治所巨鹿,而面见藩镇节帅。霍彦威与淳于晏遂立刻站出身来,并伏地请罪道:
“末将守城不力,晋人攻破城郭,只得往南奔逃,而致使洺州全境沦陷。遂自问已是拼尽全力,可毕竟身负败军失地罪责,卑下惭愧无地,眼下只望节度……降罪责罚!”
第764章 灭国之战,我必为先驱!
葛从周坐在高头大马背上,匍匐着跪伏在地的霍彦威、淳于晏二人。无论是出城迎接的一众将士,还是班师返回的诸部牙军,一时间也都是寂然无声。
而在葛从周身旁,右侧的贺瑰斜眼打量过去,他嘴角微扬,却似乎噙着一抹笑意,就如同在看戏一般;而位于左侧的谢彦章见霍彦威与淳于晏伏在地上主动请求处罚,他眉头微蹙,也正要出言为他们两个求情之时,却见自己的义父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葛从周旋即翻身下马,径直走上前去,忽然伸出双臂将霍彦威、淳于晏托起,同时口中说道:
“站起来说话,我也听闻你抵死据守,终究力不能抗,也险些陷在城中……那周德威的确不愧为晋人中数一数二的将才,我尚且须谨慎应对。
而之前晋人趁我扬武军后方空虚,发重兵围攻洺州,周德威统领藩汉军以及几拨偏师合兵六万,你麾下也只不过两万兵马。如此城郭被攻破,进而让晋军取了洺州,也并非是因你畏战渎职……”
一边说着,葛从周转过头去,凝视向霍彦威,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所以这一次,我不治你的罪。而身为将者,也当知耻而后勇。而这战败失地之辱,你们二人,也当牢牢记在心里,我朝与晋人既然战端已开,以后也少不了交锋厮杀,到了那个时候,我再看你们又能不能将旧账连本带利算个清楚……”
霍彦威怔怔的听罢,与淳于晏对视一番,便立刻叩首再拜,轰然领命。
随即还有符彦超、王景仁前来相迎。当年葛从周见了面色稍缓,立刻主动迎上前去。毕竟他当年也时常与符存审并肩作战,如今见了袍泽子嗣,还是与援军主将的身份前来拜见,葛从周自然也是和蔼的与其亲近一番,又问过符存审、王彦章等处于汴京的战友近况,还唤来谢彦章,吩咐他与符彦超这两个军中后生以后也当多加彼此照应。
只不过王景仁上前与葛从周叙话之时,他面带惭色,而俯首告罪道:
“全因在下督战不力,兵败于黑熊岭,以致晋将李绍琼侵入葛节帅藩镇治所治下袭掠肆虐。而后虽然又数度力战,可晋贼作恶太甚,致使邢州百姓遭敌军残害。在下实感惭愧,也当真无颜面见葛节帅……”
无论胜负,王景仁好歹也是奉旨立刻发兵前来支援扬武军。是以葛从周闻言后,也立刻出言安抚道:
“王都知休如此说,兵势无常,胜败确乃兵家常事,何况也是因我与晋军大将周德威于沙河城相互牵制,而致使另有敌军于我邢州治下造虐,这又怎能说是王都知的过失?”
然而正说着,葛从周忽然顿了一顿,他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就好像是一柄即将要出鞘的宝剑:
“周德威的确有帅才胆略,决计不可小觑此人。非但我扬武军势必要夺回洺州失地,待时机成熟时,日后我朝也必定会集结诸路军旅,与晋军一决雌雄。而那周德威,到时也必然仍是我军劲敌……
不过与周德威再沙场上交锋,即便各为其主、彼此敌对,葛某也仍敬他实有上将之才。至于李绍琼那狗贼……葛某记住了,早晚也必要除了这个祸害!”
本来葛从周当年与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三个,再加上霍存五人投从黄巢反军,而后又得李天衢赏识招募。时至今日,霍存却早年战死;而前些时日张归霸病逝;张归弁则于汴京做朝官,做了文职;还有以往总是冲杀在杀阵最前线的张归厚,如今也是接掌徐泗军,也已有一段时日不曾上阵杀伐……当年的老伙计死的死、老的老,这也让葛从周心中难免生出一种自己年事已高的感触。
而受封为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情知自己的主要职责是扼制河东晋军的扩张势头……然而当初毕竟魏朝与后唐两大势力还处于同盟关系,所以葛从周即便执掌扬武镇诸般军政事宜毫不怠慢,相较于魏朝其他元勋宿将,他既然坐镇当时局势相对安稳的河朔地界,那么亲自领兵征战的机会,也难免相对少了些。
因此也错失了灭亡梁国等重大战事,葛从周虽然得知自家主公与晋主李存勖必有一战,可是在那个时候,也尚还不知两国展开战端的具体时日……自己却是年岁渐长,所以葛从周也罢经历贯注于栽培谢彦章等下一代的军中璞玉,同时自己也在关注时局,注意着己方势力会与晋军决裂开战的时日。
只不过葛从周也没有料到,魏朝、后唐两大国战端一开,他便已经打出火气了。
集结重兵夺取自己治下洺州的是周德威不假,不过两军杀伐,领土得失,也是各凭本事。技不如人,也怨不得被对方抢了地盘。
葛从周心说当时统领藩镇牙军主力,毕竟还是班师返回的途中,以后再连本带利拿回自己的领地,他也乐得与后唐军中已周德威为代表的一众名将斗智斗勇。咱们各为其主,战场上互不相让,但是对于那种值得敬重的敌人,葛从周也会向对方以礼相待。
毕竟按正史线,葛从周也曾被智将刘鄩偷过老家,急于夺回兖州,却始终一筹莫展。然而葛从周却因此十分敬重这个给他生平战绩添上污点的对手,而屡番上书大力举荐,还为刘鄩求情……所以即便是沙场上相见,战事要紧时节,对敌人该擒该杀固然绝不能含糊,可是葛从周对于他看重的对手,也会惺惺相惜,而表现出自己的敬意。
可是后唐军将李绍琼,杀入邢州之后沿途大肆烧杀劫掠,祸害得自家藩镇中枢下辖县坊处处残垣废墟……纵兵害民的恶行,即便这时节大多军队都曾做下……可是河东晋军,偏偏就在扬武军干的更为肆无忌惮。这也无异于一记巴掌恶狠狠的打来,在葛从周脸上扇了记响亮的耳光。
以葛从周如今在魏朝军中的地位,以及自己打出来的名号,受了如此挑衅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自然也已动了真火,因为昔日袍泽陆续身故,而在心里催生出那股年纪渐长的感慨,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与符彦超、王景仁畅谈一番,葛从周还立刻吩咐藩镇胥吏,好生款待这些引兵驰援扬武军的同袍,不能失了须尽的礼数。然而他脸上虽然挂着温煦的笑意,心中却正寻思着:
当然两国交战,事关重大,何时再与晋军开战,也当由陛下权衡定夺……可扬武军既然与晋人接邻,国战再起之时,我部牙军也当为先驱……既然晋人小觑我葛从周……届时于扫荡河朔、河东诸地,而挥军杀入太原之前,我也誓不罢休!
第765章 南面也有叛臣作祟,可我现在何必算计吴越国?
国战之后,魏朝与后唐双方,也都忙于清点各支军旅以及诸地遭受殃及百姓的伤亡,以及地方上城池、街坊等军民设施的受损情况。
由于葛从周司掌的扬武军藩镇非但丢了洺州,所遭受战争的破坏最为严重,李天衢下旨命差拨户部调集几批钱粮,而用于抚恤当地百姓。
围绕着扬武军的多场战争打下来,魏朝与后唐两方诸路军旅杀得互有胜负。而细算下来,还是李天衢一方胜仗更多;
从领土得失看来,虽然李存勖相当于虎口拔牙,调集几路军旅,硬是从夺下洺州一隅。可是昭义军易帜举镇叛离,即便李继韬那厮明面上向魏朝称臣,实则自治也并非是由魏朝直辖统治,可是以往做为门户藩镇的一镇数州之地,如今却转而成为敌对状态……这笔账细算下来,吃亏的还是后唐一方。
而李天衢大致也能揣度李存勖的心思,这场仗他也是必须要打。否则他刚改制称帝时日不久,便有治下藩镇立刻背反而投从魏朝,如若后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在其他诸方势力君王眼中,也必然威风扫地。所以哪怕进行国战的时机尚不成熟,李存勖必须要做出回击。
然而打不下扬武军全境,可好歹也从魏朝治下夺下一处州府,场面上斗得个有来有回……李存勖虽然收兵,可起码也有底气向诸国各藩放话宣称:
魏帝雄踞中原,国力强盛又能怎样?他包庇我朝叛臣贼子,承认昭义军投从于他,这便触怒了我大唐!朕也照样能发兵征讨魏国,而且如今就算暂时收兵,这件事,可还不算完……
毕竟小国外交,面对强权脸皮可以不要,就算遭受剥削制约,照样还是一口一个爸爸叫得欢实……李天衢心说在后世国际环境这都属于常态;可是大国之间,尤其是彼此互不相让,必定要一举压制过对方的两方强大势力,要树立、维持权威地位,场面上也绝对不能落於下风。
哪怕彼此大规模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李天衢也能想得到,以后扬武、魏博、横海……等北境藩镇小规模的战事冲突也必然会纷争不断。汴京、京畿诸处军司相应的也进行调度,以便能及时兵发河朔。
李天衢还在等候关陕方面,坐镇长安的严可求呈报如今西北面诸族各部动向的文书。毕竟当初覆灭朱温建立的梁国,魏朝虽然抢先吞并关中、甘陇大片疆土,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