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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所部牙校一声厉喝,当日与李天衢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宣武军骑兵伍长氏叔琮双腿一夹,胯下军骑如风一般疾窜而出,由他一马当先所处的骑阵从斜侧骤然杀出,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要向反军军阵的软肋处捅去!
手中长刀也是如电闪一般的猛劈出去,氏叔琮一刀下去,直卸掉前方一名骑将的右肩。他催骑继续疾突猛进,眼见周围的敌军在他的攻势之下身上鲜血暴涌而出,先后扑倒在地,氏叔琮本来漠然冷峻的面色,也终于显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按李天衢想来,按史载这氏叔琮壮勇沉毅、胆力过人,受提拔重用之后作战又极具魄力。然而他肯奉朱温密旨,做下主持弑杀唐廷皇帝这等行径……想必这氏叔琮眼下虽然低调毫不张扬,但已经磨熬到了这般的年纪,他为了尽快能获得朱温的认可重用,想必心中一直有团火在燃烧着,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数百骑军疾驰冲杀,马蹄溅起一团团的泥点,与激射的鲜血混杂在一处,厮杀哀呼之声也是交相错杂。厮杀的阵仗变得愈发激烈,宣武军方面部曲正要在王满渡水畔边杀得个痛快,对于黄巢反军而言,似乎这已不像是一场急于要渡河北进的战事,却是一场针对己方的血腥屠戮,眼见便要拉开帷幕!
王满渡南隅,反军主阵当中,如今官居伪齐内枢密使的反军大将李谠面沉如水。因大雨滂沱,他依稀听见在哗哗沥沥的雨声中,从北岸一端隐隐的有喊杀声穿来,天空中倾斜下来无数道银丝,目所能及之处也尽是一片的雨雾朦胧……
虽然观望对岸战事瞧得不算十分真切,但李谠也很清楚朱温挥军袭至得及时,恐怕今番王满渡渡水战事终究难以成事,如此也很难对宣武军汴州地界构成有效的军事威胁。
前方不远处的渡河口处,大批军卒在所部将官的威逼喝令下,仍在拼力抢渡。那些浑身泥泞,狼狈疲乏的士卒结成零零散散的阵列汇聚在渡口处,或是正在尽力搜罗木植扎成排筏,或是仓促的又搭建起三五座浮桥试图往北岸增援过去。
然而尝试强渡的反军部曲大多举步维艰,浮桥上推推搡搡着不时有士卒跌落进水势愈发汹涌的汴水当中。这段时日接连败阵,军心士气极度萎靡,于王满渡又遭逢这一场硬仗,很明显诸部反军很难再被调动起亡命厮拼的战意,战事越是吃紧,指挥各支部曲便越显得失灵混乱了起来。
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可是李谠深知自从黄巢执意攻打陈州,而致使诸部军旅身陷于泥潭当中,直到引出诸部藩镇出兵前来,反军的气运声势便已是陡转直下。
就在前几日,本来先是有尚让奉命率五千军骑为前军企图直捣汴州,却遭遇兵行神速的朱温麾下大将朱珍阻击,又落得一场惨败……李谠很清楚既然朱温及时引军返回宣武军地界,且在王满渡北岸已摆开阵势,恐怕这场仗再打下去胜算愈发渺茫,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可是陈州终究打不下,又无法北往攻取汴州,我军却又该往何处撤去?而我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一时间进退维谷,李谠仍在退与不退之间思量权衡之时,忽听见一阵急促的战马声迅速传来。当他转头望去瞧着催骑疾奔来的军骑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面色不由的又是一变,也意识到本来便与处于如此强渡不成的囧局,难不成唐廷藩镇方面兵马还留有什么后招?
很快的,反军中另有两员将领杨能、李重胤不顾催马疾驰之时衣甲上被溅得大片泥点子,甫一赶至李谠面前,杨能便立刻焦急的禀告道:“李枢密!大事不好!西南面……西南面还有河东、忠武两路藩镇疾驰而来,李克用那沙陀汉麾下劲骑军旅,眼见便要奔袭杀至!”
河东李克用,先是于太康地界斩获得一场大胜,随即挥军至许州迂回出兵,此刻我等急于由王满渡一隅强渡汴水,那李克用却是从西南面突袭攻来,要趁着我军半渡之时发动奇袭!
半渡而击的作战手段,不仅早已由田穰苴、韩信等名将用得滚瓜烂熟,《孙子·行军篇》当中也明确言明是重创敌军的最佳时机。就算没读过兵书的统军将领,没吃过猪肉也会见过猪跑,趁着敌军半渡阶段,骤然发动攻击,而使得对方首尾不得相顾,阵列混乱时按住了往死里打,对于但凡有点见识阅历的将官来说,这也实属老生常谈的作战常识。
然而李谠惊闻紧急军情之后不住的恶言咒骂了几句,朱温就在北岸严阵以待,李克用又率领着锐骑军旅从南岸杀来,不仅仅是因为宣武军与河东军自打长安战事之后,终于又再度联手,且来得如此之快着实让俺来不及反应……
更为关键的是,陛下当初执迷要攻陷陈州宛丘,拖耗了近一年之久,这也使得几处联合攻来的藩镇牙军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拖到现在我军才另要急于谋个立足之处,不得已奉命强渡汴水试图进取汴州,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如此,老子奉陛下……那黄巢旨意强行北往,就算被南北夹击,他娘的却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嘴上虽不便明言,可是眼下早已是焦头烂额的李谠心里也不由的咒骂起自家的主公黄巢。然而战事紧迫,李谠一时间手足无措时,由西南面疾驰杀来的河东锐骑,眼见也要撞杀入仍处于王满渡南畔的反军军阵当中!
……
注:李谠,河中临晋人。少时游秦、雍间,为人勇悍多力,甚有气谊,黄巢攻陷长安时曾受封为内枢密使,出入于宫禁间,陈州攻坚战后,于王满渡之役兵败伙同杨进等将官投降;李重胤,宋州下邑人。状貌雄武,初在黄巢党中,推为刚鸷,与尚让、李谠等将领率军试图攻取汴州当中与朱温大军厮杀,因黄巢反军势衰,遂率众降于朱温。
正史记述,李谠、李重胤投从朱温后虽也曾斩获得不少功绩,终究却因与晋军马牢川败阵退返,久而无功,朱温便谓诸将曰:“李谠、重胤违我节度,不能立功,颇辜任使”遂将李谠、李重胤一并戮于河桥之下。
而按原本轨迹,葛从周、霍存、张归霸等将才差不多也集在同一时期降于朱温。
第086章 朱温、李克用,你们拿什么与我争?
一队队的河东军锐骑撞杀入反军松散的阵列当中,争先恐后的催骑投入厮杀战阵。须臾间激烈的兵刃破甲割肉的响声连成一片,其中还充斥着反军士卒惊呼惨嚎之声,置身于王满渡南畔,就算大雨仍是沥沥落下,战团中众人也能感觉到有一股血腥味扑入鼻中。
那些侥幸还未曾卷进河东骑军兵锋的士卒也不禁心惊肉跳,眼下也只能暂时庆幸尚未被迫遭受残酷的剿杀。然而随着李克用率领的骑军奔袭而至,反军勉强维系起来的军心轰然崩塌,绝大多数的兵卒只想寻路逃窜,根本无意再硬撑下去。
河东李克用麾下骑军之强悍,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自打他奉从唐廷调令入关之后,诸多场战事黄巢军也都被杀得如摧枯拉朽一般,先后败亡于滚滚马蹄之下……
李谠、杨能、李重胤这几个反军将领面面相觑,他们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沮丧气馁之色。如今战局、胜负已分,然而就算狼狈逃窜而去,任由咄咄逼人,且脚程迅猛的河东锐骑更要肆无忌惮的收割性命,到时候恐怕仍是要惨遭敌军铁蹄的践踏。
“终究……也只得降了么……”
李谠最先发话,然而他转头眺望另一边不断吞噬着麾下部曲的河东骑军,脸上仍不禁流露出怨恨恚怒的神情。
三人当中,本来貌相生得最为雄武的李重胤,在这等形势之下脸上本来也满是懊丧消沉,然而当他又朝王满渡北畔望了一眼,忽的说道:“倘若如今只得降从……李克用那沙陀汉气势汹汹,趁势攻杀不留半点余地,这等形势若是任凭其发落,保不准反而先要丧命于河东军铁蹄之下。
而降从了唐廷的朱温……好歹当初与我等也都是一路出身。我也与他有些交情(《旧五代史》中有载李重胤降从之时“朱温素识之,拔用不次,署为先锋步军都头”),如今也唯有投他,非但能保住性命,日后想必也仍能得受重用……”
李谠面色阴沉,却也不住的点了点头,只过片刻,他便扯着嗓子大喊道:“快!往北面撤!冲过浮桥的人马能有多少便算多少,且传令下去,王满渡北面部曲不得再与宣武军厮杀,立刻高声宣告,就说我等……情愿归降于朱节帅!”……
……
王满渡一战,由于朱温率军及时撤返回汴州,又与河东李克用互通声息,趁着反军半渡汴水之时突然发动夹攻奇袭,轻易歼灭万余人。李谠、杨能、李重胤率领余部军旅尽皆降从于朱温,至此反军意图侵袭汴州的军旅非是归降,便是被悉数歼灭。
而陈州北面地界连日大雨,积水三尺,其它反军营寨受水势漂淹。连遭败阵,仓促行军之际又是步履维艰,军心士气也再难以收拾。
这等困境之下,再度遭受宣武、河东、忠武、感化等几路藩镇牙军猛攻的反军部众,也有几拨为战先溃,也只得放弃抵抗,乞求能够被唐廷安置收容。
陈州以北,东往山东曹州的考城郊野处。上万的反军将兵已尽皆弃械,伏在地上等候发落。本来黄巢反军的第二号人物尚让,连同身后他的妻妾、子女也都拜伏跪地。
尚让这个先后效从于王仙芝、黄巢的造反老资历,先后又惨败于李克用、朱温所部兵马,接连遭受重大打击挫折之后也再振作不起抵抗的决心,而不得不低下当初高昂的头颅,而高声喊道:“罪人尚让,昏昧猖狂,动劳王室兴师讨罪,屈辱时节帅到此,更是罪莫大焉!望乞恕罪,我等……情愿归降!”
“……呵呵,尚将军,你先后从王仙芝、黄巢犯下莫大罪恶,也是造恶逆党中的首脑人物,按说本来宽胥不得……可是姑念尔等而有邪归正之心,由本帅呈报朝廷,从中翰旋,也未尝不可赦免尚将军家小,以及这万余军马的罪责……”
接受尚让投降的藩镇节帅,并非是朱温与李克用当中的任何一个,而且他仍旧端坐在战马之上,居高睥睨俯视过去,不但神情言语都透着一股倨傲之意,对尚让这个伪齐政权当中的二把手人物时耀武扬威,言语中也透着股恫吓与威逼之意。
毕竟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本是徐州牙将出身,他虽因驱逐原本的藩镇节帅篡位称雄,然而比起朱温、李克用这些城府更深的枭雄,如今眼见教天下闻名色变的黄巢势力第二号人物匍匐在自己的面前祈求讨饶……做出这副排场,这也使得时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这尚让毕竟是先后从王仙芝、黄巢这些反贼首领作乱的心腹嫡系……当初王仙芝伏诛之后黄巢遂成了反贼之首,倘若真能遂了我的心愿诛杀巢贼,有朝一日,又焉知这尚让不会再度起事造反?虽然这贼汉也久留不得,可现在暂收容他,我还尚可以大加利用……
时溥心中念罢,随即又故作威严的说道:“毕竟尚将军弃暗投明,也须建立功勋,而取信于朝廷。方今巢贼尚未伏诛,本帅便给你个机会,协同我军追击征剿黄巢这元凶祸首,倘若尚将军心诚竭力,为本帅分忧,能早奏凯歌而回,如此才好向朝廷上呈保奏,而尚将军量功加爵,才好洗刷清原本罪业,功名荣禄,这才有个着落啊……”
我不过是新降之人,而你时溥就这般急不可待的迫我调转枪头,而去与旧主黄巢拼个你死我活么?
鼻尖都快贴到地面上的尚让闻言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然而当他乜见端坐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的时溥俯视下来时,他脸上神情阴渗渗的,眼中分明仍夹杂着威胁之意,也不由暗付道:
当初我随着兄长投从王仙芝起事造反,而后又与陛下……那黄巢会师征战,本来寻思终能够另立乾坤,可是当初打下了国都长安却又如何?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身兼大齐太尉、中书令等要职,以为能坐得稳天下,但是要让天下黎民归心,又谈何容易?
到底难敌诸路藩镇兵马退出长安,我军势运急转而下,到底仍只能做流寇四处寻觅安身之处。今看来唐廷仍是气数未尽,继续追随黄巢,连同我妻儿家小,只怕终究要死无葬身无处……
念及至此,尚让也再顾不得与黄巢多少年相处下来的同道与君臣情谊,他咬了咬牙,又叩首高呼道:“今蒙时节帅宽容收录,自当今奉钧旨进讨……巢……巢贼,尚某也必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成了!如果促使这尚让与巢贼自相残杀,那么取黄巢首级这等大功,眼下就算不说是唾手可得,也已是极有把握!
时溥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狂喜亢奋之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