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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闻言,眉头又不住的一蹙,他当然很清楚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文明的侵略性极强,就算盛唐时节,诸多塞外族裔明面上甚至还对中原朝廷称臣,可吃不上饭的时候进行小规模犯边劫掠,这往往也是家常便饭。
如今要将零散拼凑的部落拧成一团,李嗣源当然也很清楚首先要确保他们的族民能够填饱肚皮,在草原上赶上灾情时,也不至大批冻饿而死……然而李嗣源自打迁入河东伊始,历经三十多年的光景,当初除了与中原群雄厮杀交锋,与一众义兄弟也都是处于抵御塞外民族入侵掳掠的一方。
结果如今立场互换,以往并没有把胡汉之别看得太重的李嗣源,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份认同上的割裂感变得愈发强烈……
何况塞外再往北的阴山地区,尚还属于当年覆灭回鹘汗国的黠戛斯汗国,以及漠北诸部所掌控的领地,相较于招拢草原上零零散散的部落,兵力仍不满三万的后唐,他们当然更畏惧有实力发动几十万大军,治下疆域已极为广袤的契丹;
越往东去,魏朝与契丹掌控的领土便越呈犬牙交错状,李嗣源思量李天衢、耶律阿保机之间的争端就算逐渐明朗化,可自己如果凑过去……也势必更会遭受魏朝、契丹双方全力围剿。
而且比起再往西面迁徙……李嗣源深知现在的处境,与义父李克用当年年纪未满三十,还是唐廷为了征讨黄巢,便主动召请他挥师入关勤王时相比截然不同。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也不知还能打拼多久。
何况李嗣源虽然遁入塞外,他却不想远离河东,因为南面的那片故地还有很多当时为势所迫,而只得归顺魏朝的降将降兵,他们本来尽忠于河东李家,而且新降不久,所以若有机会,李嗣源还打算尽可能的去争取策反。
若是迫不得已,只得集结兵马大举犯边掳掠,而杀入故地州府,以补充粮秣军需……李嗣源思忖与统掌魏朝精锐牙军,而坐镇大同的谢彦章相较,选择对毗邻于河东地界,先前也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后唐,而处于折从远治下的府、麟二州下手,似乎也是个更好的选择。
李嗣源心中暗叹,如若势不得已,也只能以犯境劫掠为目的,而大举发兵南侵……然而就在此时,忽有数骑自东南面朝着大帐这边奔来,从散布的毡帐中疾窜而过时,其中有一人便高声喊道:
“主上!府州刺史折从远,竟然亲自挥军杀出关口,奉命哨探的部族兵马被杀得措手不及,已是伤亡惨重!”
第1071章 同样归化汉唐,你咋越活越倒退呢?
麟州长城关口以北二十里的草原上,一场激战早就已经展开。忽然从关隘中杀出,而分成几队拦截塞外部族的骑兵几乎尽着前朝唐廷制式的衣甲,个个人如龙、马如虎,厮杀起来也是极为骁勇。而在塞外进行骑战,横冲直撞的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反观与这拨骑兵对战的游牧骑手,一个个的穿着褴褛,看来一年四季身上都只有这么件羊皮袄,手中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骑马抄着家伙,就与一群叫花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且这伙部族骑众组织散乱,看来过去在草原上若是与其它部落起了冲突,往往也只会扎堆骑马一窝蜂的冲过去厮杀,而缺乏与布阵严整、军纪严明的骑兵部队交战的经验。
所以随着几声惊呼声乍起,那些焦头烂额的游牧骑手惊慌望去,就见自斜侧还有大批军骑集结成阵,正提速朝着这边推进过来,却更如无头苍蝇那般撞成一团。
这一支唤作藏察勒的游牧部落,归从李嗣源的时日不久,也不过是在塞外到处迁徙,而实力规模有限的部族之一。
按说应该再过五十年左右,藏察勒部才会出个名为王承美的首领,先是率部附辽,被封为左手牛卫将军,而在后世内蒙古准格尔旗地界筑城建砦。而后又归顺于宋,朝廷遂又设丰州,便与府、麟二州并称河外三州,王承美受丰州衙内指挥使,子孙世代承袭边关防备使,成了当地有名的大门阀,而历经时代变迁,大多藏察勒族人遂也融入汉家。
然而就只眼下而言,他们还只是刚刚转迁至后世鄂尔多斯草原的小部落……按中原的说法叫认庙门、拜码头,在草原上所奉行集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法则又十分显而易见。恰逢李嗣源竭尽所能的招拢塞外零散游牧部落,藏察勒部族遂归附投效,眼下便被当成哨探部队,而探觑府、麟二州边关虚实。
然而藏察勒部骑众却没有料到,镇守关隘的军队不但是一支虎狼之师,更会如此主动,很快便锁定住了他们的位置,而杀将出来在草原上进行骑战……对方的主将,更如柄出鞘的利剑,甫一厮杀,便已是锋芒毕露。
战团当中,但见一名看来年近三旬,貌相威猛剽悍,全身被劲甲包裹的将领由一彪军骑拥簇着,挟裹起战马疾驰狂奔的势道,手中长刀乱舞,卷起一股股听着格外渗人的破风声。
鲜血漫天挥洒,游牧骑手相继被劈翻坠落。而那员将领马至刀落,利芒又直朝前方暴卷了过去,迎面那个骑将躲避不及,骇然时只得双手攥紧枪杆堪堪往上一举……然而下一刻却是鲜血喷涌,那枪杆被这一刀砸中,便如遭受泰山压顶那般,而当即急坠落下!
刀锋自那骑将的右颈劈入,深深的嵌脖梗子里……那人双手仍握着枪杆,还保持着挺举的姿势,双眼却惊骇的瞪得老大,脖颈间还呲呲往外喷血……身子摇晃了两下,便直直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一刀下去,又放翻了名敌骑,旋即利芒霍霍,仍是运转如轮,而这个在战团中骁勇难挡的将领,正是统掌府、麟二州的折家家主折从远。
“这又是哪里来的杂胡敢前来犯边?怎的这般不经打,我麾下儿郎可还没尽兴呢!”
折从远豪声笑骂,继续纵马抡刀先前冲杀,只片刻的功夫,便又将七人斩翻下马。不止他杀得性起,连同他身边军骑也都紧紧追上去,死咬住前方溃乱的藏察勒骑众不放,诸般兵刃左挑右斩,连砍带搠,而杀得毫无顾忌!
折从远的长子折德扆,现在虽然还不过是个方才一两岁大,而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可折从远本排行第三,也是因他治军管民的能力最为出众,而被父亲折嗣伦选定为继承人。上下兄弟几个也多有子嗣,所以跟随着折从远冲杀的将官,也有不少折氏子弟。一家子人冲锋陷阵,齐心协力,更为骁勇难挡。
由折从远所统领的骑军将士,各个也都如打了鸡血一般,杀得胡骑溃不成军。毕竟折家自折宗本伊始,与折嗣伦、折从远三爷孙代,掌握麟、府二州的统治权,却无意参与中原军阀混战,而且先前臣服于后唐,一直以来履行戍边保疆,抵御塞外民族入侵的职责。
所以一旦发现有塞外游牧部族意图犯边袭扰,府州、麟州兵马奉令出征将其驱逐杀溃,也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惯例。
而且折从远之父折嗣伦体恤疾苦、为政以宽,打理得治下稼穑有通政之咏,庶民无聚敛之怨,折从远继承折家家主之位也是众望所归,而深受府、麟二州军民推崇。在这片土地上已接受折家三代统治的将官军健也都十分清楚,他们与塞外接邻,如若北面有大批胡骑前来,那就是为了侵犯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钱粮、祸害他们的父老乡亲……
折从远一如既往,再度亲自带领带兵抵御外辱,面对很快要杀上门来的强盗,为折家效命的将士们当然仍按以往的规矩,就是要往死里打!
藏察勒部骑众从一开始便被打得个措手不及,人荒马乱、士气顿丧,而折家军旅则气势如虹,继续朝着前方涌杀。而折从远驱使战马驰骋,瞧见前方本来便不成阵列的胡骑,已开始乱哄哄的朝着北面退去,遂呵呵一笑,而又朗声说道:
“这就要逃?若是没种的,就乖乖的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以为归附了李嗣源,便狐假虎威,这都什么阿猫阿狗,也有胆子来冒犯我折家治下州府!?”
折从远家世三代戎边,他对于塞外部族,又会在什么时候意图南侵犯边的推测通常也拿捏的十分准确。如果哪一年雪下的很大,亦或听闻北面闹起牲畜疫病等消息,折从远基本上便能断定与府、麟二州邻近的游牧部族,很快便会前来试图侵境劫掠。
而李嗣源统领余部军旅遁入塞北,仍打出复兴后唐山河的旗号,却在草原上招拢零零散散的游牧部族……折从远权衡一番,先前便已做过预判:
李嗣源要在塞外重振旗鼓,到处招拢兵马,可是苦于粮秣短缺……要让归附的部落甘心为他所用,也势必会有大举南侵剽掠的打算。而相较于坐镇卢龙军的高行周、镇守大同军的谢彦章,以及处于契丹治下的振武军,我折家治下领土,与西面韩家统掌的朔方军则名义上归附于魏帝,实则军权自主,不受魏朝节制,而与北边诸镇魏军各不统属。
比起朔方军,府、麟二州又与河东更为邻近……那么李嗣源如若南侵,多半会冲着我来吧?
所以折从远先前就做好了抵御李嗣源兴兵来犯的准备,早先便知已有小股兵马犯边,又探明有胡骑抵至麟州地界的长城关口附近,他遂主动出击,要先行给意图侵袭折家治下领地的部族军一个下马威。又冲杀一阵,折从远若有所感,继续引兵冲杀仍不含糊,却忽的喃声念道:
“我折家祖上羌族折掘氏,与沙陀朱邪李家本来都已归化汉唐。说起来李亚子的祖父李国昌,与我祖父受前朝册封。都是历经两代,我折家仍是戎边保境,拱卫中原;然而李嗣源你这河东先主的假子……如今却怎到了这般境地?”
第1072章 剜心之语,直击要害
折家骑军在折从远的指挥下,杀得藏察勒部骑众亡魂丧胆。又乘胜追击一阵,便有先前部署的斥候轻骑立刻赶来报说,李嗣源统领大股兵马,已经朝着这边迫近过来,折从远遂下令各部将士迅速整顿阵型,并朝着关口的方向退去。
途中折家骑军,又遭遇后唐将领康义诚所部兵马,双方又打响了遭遇战。虽然后唐余部以沙陀骑兵为主的部队,战力自然要高出藏察勒部族许多……但是康义诚对上折从远,也明显低估了这个家世三代坐镇边塞的地方军阀,一番厮杀下来,还处于下风。
折从远虽折损了一定的兵马,但是指挥所部骑军从容的突破康义诚的围堵。而待他退返回关口之后,由李嗣源亲自统领的军旅一路追击而来,却并没有撵上折从远所部人马。塞外草原上两次交锋下来,还是后唐方面吃了亏……
乌泱泱的骑兵朝着前方涌动,无数匹战马渐渐汇聚成一个庞大的骑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也在这片草原上回荡起来。然而南面绵延不止的长城城墙翻山越岭,犹如一条蜿蜒于山峦之间的巨龙,望去让人顿感雄伟壮观,而拦截住了北方草原上的骑兵南下的道路。
已然经过整修的长城城墙紧密相连,而墩台、墙垒上人头攒动,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弓弩手,一捆捆箭枝弩矢也早已搁置齐备。还有大队的军士堆土架石,支起大锅烧开滚油金汁,无论是谁倘若妄图强攻关隘,能否得逞还是两说,也无疑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北面大股大股的骑军虽然策马向前,可是抵至长城上弓弩射程范围的边缘,也不得不勒马止步。
毕竟此间长城修筑在绵延起伏的山峦上,虽然说不上十分高耸陡峭,但是天然形成的壁垒,使得城墙、墩台上方的将士居高临下,动用弓弩对意图靠近的北面胡骑进行压制射击。贸然靠近,守军劈头盖脸一通利箭弩矢招呼下来,白白折损人马,实在得不偿失。
而折从远已经登上了一处墩台,从高处俯瞰过去,就见北面胡骑汇集,周围还有马军呼哨往来。那般场面瞧着虽甚是壮阔,可折从远神色从容,他身边将佐一个个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全然没有因长城外规模庞大的骑阵所而心生惧意。
而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安从进、药彦稠……等将领统领所部兵马,在长城关隘下汇聚。李嗣源手持长锤、策马前驱,由一众军骑拥簇着赶至阵前……他面沉如水,朝着长城墩台上凝视过去,就见上方无数把硬弓弩机,也做势要扣弦张满,朝着自己这边瞄准过来。
统掌府、麟二州的折从远……按说他折家世代本来处于我大唐治下,但是晋阳朝廷覆亡之后,折从远便倒从归附于魏朝,如今看来,他丝毫没有顾念先前受我朝册封的恩典,也全然没有把我这个继位的帝君放在眼里啊……
李嗣源心中忿恨的念罢,旋即擎起手中浑铁锤,遥指向长城上旌旗林立的那处墩台,便放声大呼道:
“折从远!你本受先帝册封为牙将,而后担任府州副使,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