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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从远!你本受先帝册封为牙将,而后担任府州副使,承认你继折家家主而掌统府、麟二州,可恨你受我唐廷皇恩,却执意与我为敌,待我攻破关隘,诛逆讨叛,也势必要你折家玉石皆焚!”
虽然彼此相隔尚远,可周围军骑开始鼓噪起来,重复李嗣源的言语,传扬开来,而让折从远听得个清楚……可他不屑的冷笑一声,旋即也厉声高呼道:
“李嗣源!你要先搞清楚,我祖父自云中迁至府州,是于前朝僖宗皇帝时节,任振武军五镇都知兵马使,而后划府、麟二州由我折家镇守,虽受皇恩,也是得前朝唐廷册封,而不是受你沙陀人另立那所谓的唐国恩典!
你大言不惭,但就凭这两三万兵马,又无攻具器械,我倒不信你有本事攻破关隘!若仍是执迷不悟,便只管前来攻打便是,由我折家在此镇守,无论你还要驱使多少胡骑前来,我也只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嗣源闻言更怒,他牙关紧咬,又厉声叱骂道:
“就算你祖父是于僖宗皇帝时节受封为官,可是你父子两代,不也是受我朝武皇、先帝降诏册封,得福荫世代统掌一方?想当初我与你父亲还有过几面之缘,国难之时,你折家本当竭力尽忠、匡扶社稷!
然而我继任帝位,矢志复兴故国疆土,你不思报国,却甘心为南朝藩篱!本是唐廷的官,如今你朝唐暮魏,背反故国,也不过是个转面忘恩、逐利背忠的宵小之徒!”
折从远听罢,脸上不见半点羞恼之色,却朗声长笑,继而高声笑骂道:
“我折家受中原王朝赐许,无论当初的大唐,朱温篡立的梁朝,河东李家所立的唐国,还是如今的魏朝……无论对哪朝的皇帝称臣,也不管中原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又由谁雄踞中原,以正朔王朝自居……我折家家世职责所在,一直都是要戎边保境,维护府、麟二州,乃至河东、中原百姓不受塞外游牧胡骑的侵扰!
而晋阳朝廷覆灭,不止在我看来,世人都已认为你要复兴延续的唐国便已经亡了!而你妄称继承帝位,却逃入塞外,招聚草原游牧部族,如今这又是做的什么勾当?我折家坐镇边塞州府,祖孙三代,为中原戍边,履行保国安民的职责。如今也不会把你看做唐国功勋宿将,更不会是继位的皇帝!
朱邪李家虽是沙陀胡人,当年是由前朝册封,在河东扎稳根基,又由翼圣公、李亚子两代好生经营,成就帝业,也是中原一方雄主。我折家既无意插手中原诸藩战事,当初才愿向朱邪李家另立的唐国称臣。可是你既遁入塞外,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便不配再以唐国皇帝自居!
你李嗣源身为翼圣公的假子,也是沙陀胡人,本来归化汉唐,却又复入狄夷,而纵容杂胡侵害边民百姓……那么在我折家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危害中原汉民,而务必要抵御、驱逐的鞑虏酋首罢了!”
唇枪舌剑,一番对骂下来,因立场不同,折从远、李嗣源虽然都有着各自的道理……然而折从远说得义正言辞,但李嗣源听对方直言不认他为后唐帝君,而不过是“复入狄夷的鞑虏酋首”这般言语传入耳中,便似是一把锋利的剜心尖刀,而狠狠的戳在了他的心头上!
李嗣源感觉到被折从远直击心中痛处,脑袋嗡的一下,额角登时青筋暴起。然而他眉宇间虽满是恚怒激忿之色,眼中却似也闪过一抹羞惭……
嘴上虽抵死不愿承认,但是李嗣源心里也意识到折家先前依附于后唐,而自己的义父李克用、义弟李存勖的确是因折家久镇府、麟二州,熟悉边地,而最善于主持北塞边境防备事宜,故而承认折宗本之后的父子两代对府州、麟州的统治权。
那么眼下折从远宣称仍要履行家世将门的职责,而抗击犯境侵害汉家百姓的塞外族裔,李嗣源心中喟叹对方便势必要与自己这么个拉拢游牧部族犯边的首领为敌……他这些话,又哪里说得错了?
第1073章 忠心耿耿?贪恋富贵,另立门户
气势汹汹的杀至长城关隘,结果阵中号角声响起,发出撤兵的命令……大队人马陆续掉头转向,行伍间也颇有种灰溜溜萎靡沮丧的意味。
李嗣源面色阴沉冰冷,犹如块生铁,他甚至因恚怒而感到心悸抽搐的痛楚……然而又忿恨的朝着墩台上望了一眼,却也只得一兜缰绳,策马转过身去,而统领各部兵马向北方退去。
来得雷声大雨点小,李嗣源本来打算集结军队,起码从场面上要震慑折从远乃至由他统掌的府、麟二州守军,结果对方却根本不吃这一套。而且一番叫骂下来,也完全没有讨到任何便宜……李嗣源好歹没有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而贸然下令发起强攻,所以他只能暂时撤退。
毕竟折从远已经做好了据关固守的准备,后唐余部乃部族军都以骑兵为主,的确又缺少攻城器具,如果非要攻打关隘,战士也只得一律下马去攀越山岭,再以临时搭建的长梯等简陋攻城器械,试图以蚁附攻城的方式夺取关口。
可是折从远麾下的将士也都不是摆设,他们奉令把守关隘,早已是严阵以待。李嗣源自知如若贸然攻打,便如同卯足了力气一脚踢向铁板……眼下兵力有限,他也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府州、麟州一隅的防线立刻打出个突破口的底气。
不过长城蜿蜒万里,壁垒绵长,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如果回避开折从远重点防备的区域,而沿着府州与麟州边塞防线详加查探,想必也能发现趁虚而入的机会。
毕竟已经被折从远得罪得狠了,李嗣源不但急于通过犯边掳掠的方式,以补充日渐窘迫的军需,又被对方挑明了叱骂他这个后唐皇帝,实则也不过是个复入狄夷的胡人,更是要危害边关百姓的鞑虏头子……如果不在折家统掌的地盘讨回场面,李嗣源自知在诸部首领看来,自己岂不是威严扫地?
然而李嗣源就算深知折从远善于主持戎边守备防务,可是过往后唐治下卢龙、河东、振武诸镇抵御契丹大军,承受的压力更大,反而犯边侵袭折家治下疆土的塞外部族实力有限。所以李嗣源只知折从远擅守,却又不知那个折家第三代家主到底戎边善守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比较征战沙场而打出来的威名,折从远的名气无疑要比李嗣源小了许多。而且身为李克用所收的一众义儿当中,论战绩功勋也是屈指可数的名将,如果两军对垒,按说也应该是李嗣源更胜一筹……可是这一次面对李嗣源的大举侵攻,折从远有边关倚仗,还是以他最为擅长的方式来打这场防御战。
李嗣源也当然不会知晓,折从远坐镇边塞,非但于后唐时节戎卫府、麟二州平安无事,甚至在中原王朝开始为外族压制,而燕云十六州也已尽数割让给契丹的后晋时期,由折从远戎边保境,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契丹人踏入府州、麟州半步……眼下李嗣源兵马不过三万,而且麾下军队的成分杂七杂八,要突破折从远坐镇的防线,而大肆南侵掳掠,又谈何容易?
所以四日之后,李嗣源佯攻关隘,又调度兵马迂回转向,其义子李从珂转战西南,终于自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古长城突破出一道缺口,旋即数千胡骑兵锋直指麟州治下银城县,意欲剽掠沿途镇坊财帛钱粮。可是行军不过二十余里,反而落入折家军旅早已设好的伏击圈中。
折从远预判李嗣源不会善罢甘休,遂有意关门打狗,诱使一拨敌军冒险深入,再设下埋伏往死里打……直杀得犯境的兵马伤亡惨重,而李从珂仗着剽勇善战的身手,虽然奋力突围,可是身中两箭,丢下两千多具尸首,也只得率领残部又退出关外……
而折从远也并非一味死守,但凡探察长城关隘有胡骑活动的迹象,便选精锐,主动出击,又杀得两拨部族气沮败丧。当后唐其余军旅闻讯赶来,出击的折家兵马也已早早的退入关隘,又摆出一副严防据守的架势。
这几场小规模的战事打下来,却仍是李嗣源一方得不偿失,偷鸡不着蚀把米,而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正是因为战事不利,也使得李嗣源麾下,那个先前便对自家主公遁入塞外,历经艰苦,同时对抗魏朝、契丹双方的决策极为不满的心腹近臣,而有了另谋出路的打算……
“折家不过是统掌两处州府的地方门阀,便已不把主上放在眼里……要攻打府、麟二州剽掠钱粮便如此艰难,还谈何复兴大唐江山社稷?”
南临古长城与陕北地界,地处后世内蒙古准格尔旗茫茫草原上,散落在旷野间的一片帐篷当中,在一座大帐内正有人沉声说道。
然而密谋商议,直言否定李嗣源着实不该转战至塞外的那个人……正是曾力主投靠契丹,力争在燕云地界谋个安身之所,利用外族对抗魏朝,而与自家主公先前便闹得很不愉快的石敬瑭。
此刻石敬瑭面色阴渗渗的,旋即转首环视向帐内众人。除了在他麾下打出名号的心腹刘知远,由石敬瑭暗中撺掇,而参赴这场密议之人,还有曾在河东先主李克用帐下担任先锋使,如今论资历也算是后唐宿将的杜堆金……以及其子杜重威,乃至还有一个由石敬瑭新近在军中提拔的骑将张彦泽。
而刘知远、杜堆金、杜重威、张彦泽几人听石敬瑭沉声说罢,面色也不由变得更为凝重起来……毕竟他们也很清楚,石敬瑭向来反对李嗣源在塞外苦寒之地重整旗鼓的决策,实在太过艰苦,而且无论苦熬多少年,也未必会有杀回中原的盼头……与其长期艰苦卓绝的在塞外辗转,莫不如尝试投效契丹,那样才更有可能谋取一处封地,而不必再受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苦楚。
然而李嗣源仇视契丹,在他看来,石敬瑭的提议无异于认贼投敌,不知廉耻,实在是太过没有下限……要紧关头,方才看清一个人的秉性,彼此的理念又是背道而驰,最终导致他们这对本来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开始恶化。
先前被自己的主公兼岳丈痛斥责骂,石敬瑭固然不敢再出言反驳,可是隐忍至今,他不满的情绪与日俱增,遂暗中传唤与其亲近的属下密谋,而旧事重提,不再忌讳表达对李嗣源决策的强烈不满……那么几乎也就意味着一件事:
石敬瑭已经笃定心思,不甘愿再追随着李嗣源在塞外苦熬下去。仍要按着自己的主张,而意图脱离自己的老丈人自立门户了。
大帐内几人默然不语,他们虽因与石敬瑭关系紧密,遂被撺掇来参赴这场绝不可走漏风声的密议……但是背弃自家主公,毕竟事关重大,还须好生斟酌才是。一阵沉寂过后,倒是杜堆金先开了腔,而仍有些犹疑的说道:
“的确正如石都督所言,主上执意于招拢塞外部族,等候时机,意图东山再起,可如今看来,我等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也未必能有复返中原的机会……可是鼓动一部分兵马背主叛离,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如若出走,我等去投从契丹,也未必能确保必能受录用安置,这……终究仍有些不妥吧……”
第1074章 后唐余部,还要分裂下去
太原为魏军攻陷,而晋阳朝廷覆亡,李克用、李存勖一脉的宗室子弟也悉数为魏朝掌控之后,仍旧甘愿奉李嗣源为后唐皇帝的余部将领,初衷当然是要收复失地,而重振后唐江山社稷。
所以当初的志愿开始动摇,似杜堆金这等河东宿将虽然有了半途而废的打算,可是真到了要决定叛离出走的要紧时刻,也难免仍有些举棋不定。
而石敬瑭闻言一时默然,凭心而论,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他主公兼岳丈的死忠,这辈子就只会为李嗣源效死卖命下去……但是对于眼下的他而言,觉得自己继续追随李嗣源,在塞外辗转流离,蹉跎了岁月,也仍很难有杀回中原,而谋取功名富贵的机会……
毕竟正史线中的石敬瑭,于国家动荡之际坚定的拥立李嗣源谋取帝位,他就会是有从龙之功的元勋显贵,当然也会对自己的老丈人一直尽忠。但是李从珂谋朝篡位,而后唐闵帝失势之际,石敬瑭拿住李嗣源之子李从厚,再将这在位帝君献于李从珂请功……对于李嗣源的亲生骨肉便已经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如今的李嗣源虽然仍名为后唐帝君,却并非是入主中原,而称正朔的皇帝……石敬瑭不愿再以游牧的方式过活,饱受风霜苦楚,那么所谓的忠义,也就不过是禁锢他争取大好前程的枷锁罢了。
更何况……石敬瑭想起当日提议通过投靠契丹,以图曲线复国的计划之时,李嗣源却大发雷霆之怒,而对他痛骂斥责的场面……本来最受岳丈的器重信赖,可是从那一天之后,他们这对君臣的关系便已疏远了许多。
既然已经不再受主公信任,也注定竞争不过李从珂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