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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李继韬一人之过,其余幕僚官吏、牙军将士,乃至治下黎民,也都无须惊惶,只顾各安职业、各行其事便是。我军绝不侵扰百姓,也不会枉加罪责于其余文武官员……可如若有人胆敢抗拒王师,则立刻加以惩治,绝不轻恕!”
位于长街两侧那些驻足观望的布衣百姓闻言,绝大多数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不少人叫起好来……
毕竟李天衢先前因为李继韬易帜反水,背离后唐的缘故,已由得他专掌藩镇大权快活了许多年。然而李继韬秉性贪图享乐,也绝非是能够造福于民的明主,昭义军治下黎民就算不至于没有活路,可是日子也一直都过得紧巴巴的……如今魏朝终于出手要废了李继韬,直接要强行掌控藩镇,那么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魏朝治下子民,生计按说也会更有奔头。
然而位于一处胡同巷口,有几个闲汉聚拢在一处,瞧着途径而过的魏军甲士,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之时,忽的却有个一并放赌的少年郎直撞了过来,将几人推搡开来,便抱着膀子矗立在前头。
那少年郎如今已是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却生得浓眉圆眼炯炯有神,身躯高大魁梧。而他半敞着衣襟,露出一片筋肉壮实的胸脯,更显眼的是,这少年郎的脖颈处也赫然纹着一只飞雀……他却正是当年魏军协同昭义军守城抵御后唐军队之时,便曾目睹过中原王师军容的郭雀儿郭威。
而郭威昂首眺望,打量前方阵容严整的魏军将士片刻,忽的咧嘴一笑,便朗声说道:
“我就说嘛!魏军早晚还是要来,正盘算着已是时候投军入伍。以后倒也省事,直接便能去投魏朝的军旅博番功名,!”
第1221章 由得你快活一时,但没答应让你猖狂一世
这几年下来,郭威也练就得勇力过人,平素好勇斗狠,不拘小节,能震慑住一干城狐社鼠。平素虽好赌嗜酒,但生得副热心肠,喜打抱不平,不侵害寻常良民。只是当年当初转迁至潞州上党时,他生母王氏于途中病逝,自小蒙姨母韩氏养育长大,如今这般年纪,差不多也到了去打拼一番事业的时候。
而郭威扪心自问,以自己的秉性而言,也唯有去投军才更有可能出人头地。那么与其在昭义军做个混日子的牙兵,当然藩镇能够为中原王朝兼并,自己顺理成章的做个魏朝边军,方才能争取到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平素与郭威走动频繁的这几个闲汉,都知道他心中抱负,也注定不会一直留在城中做个闲汉……其中便有人张口说道:
“郭大郎,你不会现在便打算去投军吧?按说咱们相处得亲近,你要去谋个前程,也理当摆几桌好酒好肉为你践行才是。不过这几日关扑耍钱,还欠了你约莫两缗的赌债,但是你也知道咱哥几个手头不宽裕,可还填不上这窟窿,您看这……”
那闲汉话没说完,郭威便哈哈大笑起来,旋即朗声道:
“范老四,你心里那点算计我还不明白?不就是盘算着挤兑我免了赌债,还要蹭吃蹭喝一顿?为些蝇头小利,便与我耍些小聪明,还真把他人当做蠢汉,你就不是个爽利的人!
不过好歹相识一场,我郭雀儿也不是悭吝小气的撮鸟,权当临别时做个人情,你们欠我的赌债,都一笔勾销便是!咱哥几个照例去酒楼痛快吃喝一场,不醉无归,只是明日我便要问清楚门路,魏朝又会在何处募兵。
今日喝归喝,闹归闹,就当是给你们留个念想,可不能耽误了老子的正事!”
那个唤作范老四的闲汉,先是被郭威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机,也不由得老脸一红。然而再听郭威放话免了赌债,还会作东设宴,能胡吃海喝一场,便又没皮没脸的与其他同伙欢呼了起来……郭威听众人奉承,随口笑骂几句,又意味深长的乜了长街上行进的魏军行伍一眼,便在那些闲汉的拥簇下转入胡同去了。
……诸队魏军一边安抚百姓,一边扑向上党城内各处官署府邸,不一会的功夫,将昭义军内李继韬之弟李继远,幕僚魏琢、牙将申蒙等属臣军将也都给控制了起来。直到大批军健冲入治所牙署,其余牙将牙兵根本不敢阻拦,当宿醉而沉睡的李继韬转醒后,再惊闻魏朝派兵突然前来强行接管藩镇治所,下一刻便有一彪军士手绰明晃晃的兵刃,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昨夜由李继韬点名侍寝的舞妓,就见大批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入卧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抓起被褥裹住身子,便开始尖叫起来……两名士兵立刻赶上前去,拿起散落在床边的衣裳往那舞妓身上一裹,便粗鲁地又抓起她带出房去。
李继韬乍逢惊变,则从床上跃下,下意识的要朝摆放在一旁的佩剑摸去,却见一排长枪直指过来,那些士兵如若再踏前两步,挺枪齐刺,自己身上便会被搠出许多血窟窿……也当即骇得他愣怔在当场,不敢再妄动分毫。
此刻李继韬的发髻散乱,光着膀子,只着亵裤……他胸脯上长着浓密的护心毛,因长年吃喝玩乐惯了,一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模样,稍作动弹都显得十分笨拙。赤着双脚踩住地面,也使得李继韬直感到有两道凉气自足底窜上心头,又直冲天灵盖……眼见突然冲入房中的士兵尽着魏军制式的衣甲,李继韬隐约意识到对方为何而来,然而惊怒之余,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李继韬正要喝问之际,就见一名魏军指挥使踱至房门口。他凝视过来,眼中带着几分嘲弄之色,而沉声说道:
“李继韬,你还敢拘捕抗命不成?我等虽然奉旨拿你去汴京问责,可是你怠慢朝廷,常年不曾朝贡进奉,虽难辞其咎,所犯下的也并非是死罪。你如若俯首认罪,就算被罢黜藩镇节度使之位,好歹仍能留条命在,或许还能保得一官半职,得个善终。
但是你如若再抗旨不遵,这可就是犯下了死罪,我等便将就地格杀叛臣。要活还是要死,就看你怎么选了……”
李继韬闻言,更是如遭雷殛。当年他改为归附魏朝,选择与后唐对立之时,李天衢的确履行承诺,只是象征性的向他所统掌的藩镇收取贡赋……但是这些年下来,昭义军下辖州府但凡遭受洪、旱等灾害,中原朝廷照样会调集钱粮赈济,性情自私吝啬的李继韬,还以为他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魏朝把账记得清清楚楚,也到了连本带利要算个清楚的时候。
李天衢也一直没有派遣使者追究他的责任,也是因为深知按史载轨迹,李继韬便会反复作死,甚至不惜背叛他老子李嗣昭死忠的后唐政权,之后罪行虽被李存勖赦免,然而却计划再度反叛……这厮秉性骄狯无赖,为人又无远见,这些年下来,在魏朝覆灭后唐的环境下只图自在享乐,所以按例本应向魏朝交纳的钱粮供奉也都没放在心上……就由得李继韬浪到现在,为的就是今日以怠慢朝廷的名义,直接剥夺他自治统掌藩镇的权力……
就算李继韬更为谨慎小心,处处留意不会给魏朝兴师问罪的口实。李天衢不能容许仍有割据势力游离于魏朝的统治之外,自然也还会想出其它手段将他赶下台去。
如今被现实狠狠打脸,李继韬好似入了魔怔一般失魂落魄,过了片刻,他突然又举止癫狂的大声吼道:
“不可能!我举镇易帜归附中原,与晋国决裂,对魏朝有大功!陛下一言九鼎,他答应由我统掌昭义军,又岂可言而无信……”
然而李继韬话还没有说完,那名魏军指挥使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旋即把手按在腰挎的刀柄上,并厉声呵斥道:
“你好大的狗胆!竟然还敢诋毁圣上轻诺寡信不成?岂不知这也是犯了大不敬的死罪!这些年来,我朝也一直承认由你统掌昭义军藩镇,当年晋人侵攻之际发兵救援,治下有灾情时则拨发钱粮赈济,待你又有何亏欠!?
既然是你对朝廷不敬,自古守尊王之义,以伐不臣,当然合于情理。我朝治下大多藩镇,皆须受朝廷节制,而当初已由得你按旧例,兼管昭义军民政、财政,军政大权……然而圣上又可曾亲口承诺过,昭义军便由你世袭统掌,世世代代,永不治罪!?”
听那指挥使这一番话说下来,李继韬当即便被怼得哑口无言……截止到今日为止,魏朝确实一直承认他就是具有自治权力,掌控昭义军生杀大权的节度使……但是如果这李继韬被揪出任何把柄,魏帝李天衢的确也并没有承诺永远不会治他的罪啊……
然而如今魏朝有了足够的名义,直接出兵强行接管昭义军治下疆土,就此废除节度使在当地的自治权限……李继韬直接成了要被押解往汴京接受审判的罪臣,他还能上何处说理去!?
第1222章 民族大义,对你而言不过是手段罢了
最终颓然瘫倒在地上,李继韬双目空洞出身,任由魏军将士上前将他绑缚住,再被垂头丧气的被押解了出去……毕竟他也很清楚,魏朝军旅既然能轻易控制昭义军藩镇治所,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至面前,徒然抵抗全无用处,对方真要是下狠手就地格杀,也犹如捏死一只臭虫那般容易。
而李继韬这个节度使既然已经被制住,昭义军囊括治所潞州在内的领地,尽皆轻易被魏朝接管。清点各地户籍、库存,重新梳理州府县镇的官员任免,自此彻底由魏朝进行直辖统治。
差不多处于同一时间段,朔方军方面又向魏朝禀奏牙军有宵小作乱,内部动荡,而请求出兵帮助。本来朔方军历经韩逊、韩洙父子两代统掌,内部形势相对稳定,可是如今由韩澄继任朔方军节度观察留后,以他的威望与能力而言,不比其兄,更逊于其父,的确已有些镇不住场子。
李天衢遂派出使臣剖析利害,韩澄也忧心于自己有可能会被手下部将发动兵变所谋害,所以也干脆的同意愿意交权纳土,让出节度使的职位,就此迁居中原领受闲职去享清福。
所以魏朝便按当年兼并魏博军的手段,出兵肃清朔方军内部有意夺权的牙将。另行派遣通晓多门蕃语,善管财政、总辖马牧,按正史轨迹亦能统军讨逆,到任灵武不过一年光景,便能使得西域诸诸部纷纷前来归附,遂受后唐赐封为耀忠匡定保节功臣的沙陀人康福接管当地,并改制为朔方经略府。
由东向西,昭义军、朔方军两处藩镇也已完全成为魏朝直辖统治的领土,而西面如今管辖瓜洲、沙州等地的归义军听闻口风,初名曹仁贵,如今则已改易名头的曹议金,自然也意识到魏朝这是着手要整顿所有仍保留自治权的藩国、藩镇了。
现在中原王朝对河西地区的控制力度,也要比原本史载轨迹强上太多。甘州回鹘、温末凉州、党项定难军……都已被魏朝兼并,归义军如今的形势并没有孤悬西北,势必还是要抱紧中原王朝的大腿。曹议金为人通权达变,能看得清眼下的形势,所以立刻遣使奏请,表示昭义军愿意奉从朝廷调度,接受帅、宪、漕诸司节制,甚至愿意废除节度使牙署,而改制为总理一方军政,但是完全听凭朝廷任免的经略安抚使府。
李天衢心说当年设计促使党项诸部与拓跋氏决裂,定难军已完全并入魏朝治下。那么归义军应该也不会按原本的轨迹那般,会在一百多年后为李元昊所灭,而彻底被西夏兼并……眼下他对一直致力于维持与中原王朝的统属关系的曹议金倒也放心,对方既然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那么逐步削弱归义军自治权力的过程中,仍旧承认曹氏在当地的统治地位倒也无妨。
同理而言,对于世代统治府、麟二州的折家,魏朝又划出河套西北隅一带疆土设立丰州,下诏封折从远为麟府经略使。如此不但是对于他抵御塞外部族的嘉奖,更要充分发挥出折家“内屏中国、外攘夷狄”的作用。便如宋朝时节的折家军世代将门,就算有朝一日,折氏早晚还是要交让出在当地犹如土皇帝一般的自治权限,可起码这个过程也将会是循序渐进的。
然而魏朝大刀阔斧,兼并昭义、朔方两处藩镇,并改制归义、麟府经略府的举动,也立刻引起另一方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的割据势力警觉,出于自身处境的考量,也已开始密谋要如何对抗魏朝了……
北平国国都,定州王城内殿。北平王王都召集心腹近臣密议,然而现场的氛围冷清清的,也显得异常压抑……毕竟当初王都发动兵变,将他义父王处直囚禁起来之后,篡权夺位,而为了稳固王权,不但大肆杀戮王氏子孙,又对北平文臣武将进行了一番清理,这也使得本来便地狭兵微的北平国更是无人可用。
而王都坐在正首,眼见面前那些臣子垂首肃立,一个个的便似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尽无言语……他的面色阴渗渗的,忽然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