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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奏官家,学生等以为所谓阶梯税率之事必有小人蛊惑君上,故而联名上书叩阙,请官家收回成命!”
陈东一开口,旁边一个身上有着几个脚印的学生也跟着叫道:“启奏官家,我大宋素来不抑兼并,百姓也是辛苦劳作多年后攒了点儿家业才会买田,若是阶梯税率一出,岂不是与民争利之举?”
有人带头,后面就有些越来越收不住的意思,越来越多的生员开始指责赵桓“与民争利”、“朝堂必有奸佞”,言外之意还是应该“收回成命”再“理清朝纲”,如此才能“众正盈朝”然后官家自然可以“垂拱而治。”
但是大宋的这些书生吧,其实就跟后世那些沙雕网友们一样,别看一个个的订阅投票发章评都不怎么积极,但是论起歪楼的本事来,却都是一等一的——
也不知道那些生员之中是谁开了个头,很快话题就从阶梯税率上面歪到了赵桓数次带兵亲征上面,然后一群人又开始指责赵桓不该“轻离中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屡筑京观,有干天何”上面,继而又有人提出“金兵的命也是命”,要求赵桓当严格执行大宋的军法,约束军队不得虐俘、杀俘。
然后歪着歪着又歪到了秦桧修长城上面,一群人又开始群情激愤的指责秦桧“空耗国帑”、“大兴土木”以致“民怨四起”、“结怨四方”,实在是“国之大贼”,请诛秦桧以正天下视听!
坐在龙椅上看好戏的赵桓终于忍不住有些失望。
原以为大宋文风鼎盛又多优待士人,这些太学的学生也必有高论,却不曾想这些混账们跟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大明的读书人们也没什么区别。
基本上就是笔下洋洋千言,胸中实无一策,腹内尽是草莽,于国于家无望的废物——
这些废还特么不如贾宝玉呢,贾宝玉好歹还有钱,抄家也能充实下国库,就现在这些还没有成为“士绅”就迫不及待的替士绅张目的废物们,抄了他们的家只怕也抄不出多少钱,可能还能赔钱搭路费送这些人去修长城。
就连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的李纲和李若冰等人也是不住摇头——
把龙椅上的当今官家换成仁宗皇帝或者上皇赵吉翔,别说这些书生们只是乱喷一通,哪怕是这些人真就是上演一出逼宫大戏,只怕也没多大事儿。
可是……当今官家他不是仁宗皇帝,更不是上皇赵吉翔,杀性之重更甚开国的太祖皇帝!
现在几乎整个朝堂上的大臣们心里都清楚,在当今官家面前喷人不是不行,就算是顶撞了官家也没问题,没看刚才刑部左侍郎沈颢就直接顶撞了官家?
但是!
喷人得喷到点子上,顶撞官家也得有理有据!
沈颢之所以没事儿,是因为沈颢完全是按照《宋刑统》办事儿,就算是替这些书生们求情也是根据《宋刑统》里面的条款在据理力争,所以沈颢能安然无恙。
现在这些读书读傻了的生员们却只顾得在朝堂上口嗨,除了指责阶梯税率和官家筑京观以及秦桧修长城等事情之外却连一丁点儿建议和解决方法都没提出来,那还能有个好?
心中想通了这一点,许多人就开始不自觉的往旁边靠了靠,选择离这些书生们远一点儿——
万一官家大怒之下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也别让这些书生把血迸溅到自己身上,毕竟洗衣服是要花钱的!
第86章 那朕就喷你们
陈东等太学生员们却恍然未觉,根本没发现赵桓的脸色已经由不见喜怒开始往阴沉如水发展,更没有发现周围的朝臣们开始挪动脚步悄然后退。
这些“未来的士绅、国家的栋梁”们依旧沉浸在面谏官家的激动之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想象着待会儿赵桓是该如何痛哭流涕的承认错误然后下旨废掉阶梯税率,又该如何的三顾茅庐来请自己入朝以匡扶朝政。
越想越激动,许多口沫四溅的士子们已经脸色潮红,显然是陷入到将来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的美好幻想之中不可自拔。
直到许多人感到口渴之后,乱七八糟的声音才慢慢停了下来——
亏得还以为当今官家是个礼贤下士的,却不曾想连杯茶水都没有!
赵桓瞧着殿中许多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的士子,然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咳了一声道:“都说完了?若是都说完了,那朕就说几句?”
陈东等人很想说一声没有,然后再接着说,最好能在今天说个专场。
但是口渴啊,口干舌燥的感觉就摆在那里,就连嗓子都隐隐有些嘶哑的感觉,再继续说下去,岂不是和自己的嗓子为难?
罢了罢了,待得东华门外唱名,入朝为官有的是劝谏官家的机会,没必要现在跟自己的嗓子为难。
见一众生员们都没有再继续说下来,赵桓却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然后指着陈东道:“朕来问你,阶梯税率之事,你是从何处听来?”
陈东忽然有些懵逼。
官家不是该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下诏收回成命,从此后不再提起阶梯税率的事情然后再下旨好好褒奖自己等人么?怎么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明白,陈东只得摇了摇头,答道:“启奏官家,学生是前几日和友人一起在京中状元楼饮酒时听旁边的食客说起来的。”
赵桓点了点头,向着何蓟使了个眼色之后又接着问道:“那朕再来问你,何为民?”
“启奏官家,民者,《说文》有云:众萌也。言萌而无识也。从古文之象。凡民之属皆从民。”
问起这个,陈东顿时就来了精神,甚至都顾不得口渴了:“又四民。《谷梁传·成元年》:古者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注: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巧心劳手成器物曰工,通财货曰商。”
赵桓忍不住摇了摇头——
民最早在甲骨文中的形像一只被刺伤的眼睛,表示由刺瞎一只眼睛的战俘充当奴隶,后指平民、百姓,这么有学问的事儿朕都知道,你当朕跟那些沙雕网友一样无知?这种屁话还用得着你说!?
眼看着赵桓轻轻摇头,陈东忍不住有些懵逼,却又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又想起这是在朝堂上奏对,忽然之间就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赵桓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接着问道:“何谓与民争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足。
今天下贫者愈贫,几无立锥之地,而富者越富,阡陌相连,不抑兼并,岂非异于天道?
朕欲立阶梯税率,取富者多收税,贫者少收税乃至不收,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乃天道,所收赋税也将用于强国强兵强民,又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又一次摇了摇头,赵桓又望着刚才那个说“金兵的命也是命”的士子,问道:“可曾去过边关?可知我大宋有多少儿郎死于边事?可知我大宋的百姓又有多少死于金兵之手?金兵的命也是命,我大宋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再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指责秦桧大修长城以致民怨四起的士子,赵桓又接着问道:“不修长城,何以阻挡金兵南下劫掠?自周而始,至我大宋,胡骑南下不止,若无长城,靠尔等去阻挡金兵?”
一说到这个,殿中的一众书生们顿时又来了精神,什么“广修仁德,四夷宾服”之类的屁话更是不绝于耳,直接把好好的紫宸殿变成了菜市场一般。
而赵桓也终于彻底失望,就连心中最后一点点儿的希望也被这些书生们亲手浇灭。
广修仁德然后四夷宾服的说法,这些书生的依据是《韩非子·五蠹》:“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但是这些沙雕们却全没关注到这句话里的重点——执干戚舞!
干、戚是指古时的两种兵器:盾牌和大斧,用武器作跳舞的工具,颇有先礼后兵、德先武后的味道,基本上就是当时有苗不服舜,禹准备直接硬干,舜却选择了拿着斧子和盾牌比比划划的,意思就是告诉有苗:小老弟你服不服气?不服就干你了啊!
然后有苗就服了。
换句话说,如果舜不是拿着斧子和盾牌在那里跳舞,光在家里玩什么休教三年,你试试有苗会不会服?多半会抽冷子过来把舜吊起来打一顿才是真的!
现在这些沙雕书生们就是这副鸟样儿,满脑子的光想着什么仁德教化,却把干、戚给扔到了一边儿,也不知道他们是自知有脸自称为儒生的——
孔夫子创立了儒学是不假,可是力能搏牛的孔夫子创立的儒学提倡六艺,基本上就是要求“儒”要能文能武有才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退可处江湖之远以忧其君。
但是现在呢?自打当唐之后,骑、射这两项显然已经被这些读书人用在了青楼楚馆的姑娘们身上,什么骑马射箭之类的是全然不会了,简直丢尽了孔夫子的脸面!
“现在,你们谁能来跟朕说说,在宫门前殴死朱拱之的事情。”
望着又一次陷入自嗨而不可自拔的一众士子们,赵桓又一次摇了摇头,说道:“朱拱之,朕记得他,一个心地很善的太监,当初也曾跟着朕一起亲征太原。”
说着说着,赵桓就出离的愤怒了起来:“可是,他没有死在金兵的手中,反而死在了你们的手里!他错就错在,不该劝你们回去读书,免得你们激怒了朕,被朕一刀给砍了!”
第87章 抢夺话语权
“朕宣尔等面圣,原以为尔等必有高论。却不想尽是些狗屁不通的歪理!”
赵桓摆了摆手,喝道:“朱拱之当初从征太原,又从征大同,也曾阵斩金兵十数人,积功至三等县男。如今尔等在宫门外当众殴死勋爵,朕纵然有心饶过尔等,这国法却饶不得!”
赵桓的话音一落,陈东登时疯狂的叫道:“一个阉奴,居然能阵斩十数金兵?官家要杀我等,直言便是,又何须找这许多理由!”
旁边一个生员也附合道:“不错!我大宋向来不因言而杀人,如今官家要杀我等,已是坏了祖宗成法,昏庸至此,又何必找什么借口!”
“住口!尔等无能,却不能将所有人都想的想尔等一般无能!”
眼看着陈东等生员的丑状,李纲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后指着陈东喝道:“朱内侍和同一批积功受赏的内侍封爵之时,还是老夫亲自从礼部接了告身,又和礼部一起去内廷见的礼,何来弄虚做假之说!”
陈东等人这才彻底傻眼——
经过完颜宗望兵围汴京之后,李纲在读书人之中的声誉还是有保证的,远比当初浪子宰相李邦彦的名声要好上无数倍,此时自然犯不上冒着名声扫地的风险说谎。
然而问题是,李纲没有说谎,就意味着朱拱之真有爵位在身——你说特么一个死太监还能杀十多个金兵?杀金兵也就算了,有爵位了还特么在宫门口那里表现的那么,怂?
“是陈东!还有王某!李某!”
一个生员忽然反应过来,指着陈东以及另外两个生员叫道:“便是这三人动的手,学生等纵然想要阻拦,却也有心无力,望官家明鉴!”
有了一个带头的,陈东和王某、李某的身边顿时就呼啦啦的空出来一大片空地,许多生员皆是离得陈东远远的,其中更有几人叫道:“此皆陈东等人所为,与我等无干!”
李纲忍不住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离着这些生员们远远的——
见过蠢的,但是却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些蠢货们居然把最后一线生机也亲手断送!
陈东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坦然,瞧了瞧旁边忙着和自己划清界限的生员,哂道:“不错,就是陈东带的头。只怪陈东有眼无珠,看错了尔等!”
说完之后,陈东更是从衣袖上用力扯下一块扔到地上,冷笑道:“自今日起,陈东再不识得尔等,尔等也休要再说曾与陈东同窗!”
“我等亦羞与你陈东同窗!”
带头跟陈东撇清关系的生员暗中向陈东使了个眼色,同样撕了片衣袖之后叫道:“若早知你陈东是如此奸恶之辈,刚刚便应该打死你陈东,省得你为祸世人!”
几乎是转眼之间,陈东等人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而两拨同为国子监的生员之间各自撕下自己的衣袖开始互扔,就这么在朝堂上上演了割袍断义的好戏。
望着眼前这一幕,赵桓不禁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听说从春秋时期一直到秦汉乃至于唐,那些读书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为了一个承诺就千里送人头的事情从来没少干,还有两个蠢蛋喝酒的时候因为没肉就割自己大腿上的肉烤着吃,还特么一边笑着一边比谁割的肉多,然后一起失血过多而亡,当真是“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