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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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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罗坐在桌前,目光盯着那长命锁,心绪翻腾。

    良久,忽然想起一事,“那我真正的外祖父呢?”

    “他如今,成了西胡国相。”

    伽罗愕然,睁大眼睛望着谭氏。

    谭氏眼底却泛起慈和笑意,“当年的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他。不过他很想念你母亲,也颇惦记你。伽罗,你若是碰见难事,他必定会出手相助——倘若不愿留在这里,外祖母也会设法送你去西胡,由他照看。”

    伽罗垂目不语。

    这些事完全乎她先前的预料,一时半刻,难以接受。

    *

    伽罗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算是接受了谭氏所说的种种事实。

    瞧着手中那枚长命锁,伽罗依旧觉得这些都不像真事,好在近来谢珩忙碌,可容她考虑透彻了,再决定往后的路怎么走。

    中秋后雨势缠绵,晌午饭才过,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先前炎热的天气也被连日的雨浇得凉透,满院花木皆受细雨润泽,令人神清气爽,搬个凳子坐在廊下听雨,思绪便会随雨声飘远。

    外祖母上了年纪,此刻正在午歇。

    伽罗坐在廊下,回想外祖母说过关乎戎楼外祖父的事,想着娘亲、想着父亲,忽然灵机一动,忙裹了披风在身上,出南熏殿,想去找岳华问些事情。

    谁知才出门,就见不远处战青匆匆走来。

    “傅姑娘——”他叫住伽罗,稍稍拱手为礼,道:“殿下请你去昭文殿。”

    这个时候谢珩找她?

    自中秋灯会后,谢珩便忙得脚不沾地,整日整夜的不见人影。

    她心里正记挂这父亲的事,下意识觉得,谢珩百忙中召见,难道是有父亲的消息?

    如此想着,心中迫切,伽罗稍,让岚姑跟外祖母说一声,便随战青匆匆离去。

    战青腿长,放慢脚步有意等她,伽罗却心有牵挂,步履如飞,几乎小跑着到了昭文殿。

    迎面是前后脚出来的韩荀和岳华,韩荀还是那副仿佛谁欠了他钱似的臭脸,岳华却稍露笑意,招呼道:“傅姑娘。”

    “岳姐姐!”伽罗回以笑容,立在廊下,待战青通禀后,快步进屋。

    迎面是谢珩魁伟的身影,他换了身鸦青色长衫,手中握着漆黑的铁扇,正在案前站着。依旧是冷峻的容貌,未因繁忙而憔悴,双眸深沉如旧,神情却颇放松,想必心绪甚佳。

    “拜见殿下。”伽罗行礼,紧紧盯着谢珩,“不知殿下召我过来,是有何事?”

    “随我出趟门。”谢珩瞧见她额头潮润,不由诧异,“跑过来的?”

    伽罗没好意思说她以为是有父亲的消息,只笑了笑,“殿下有命,就尽快赶过来了。”说罢目光稍错,却忽然顿住了——谢珩侧后方的檀木书架上,整整齐齐摆了许多书籍,上头都坠了象牙签子,颇为贵重。

    满目书籍中,那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显得格外惹眼突兀。

    伽罗愕然。

    她当然认得那风筝,上头的每一笔都是她画的。可它怎会堂而皇之的挂在谢珩书房?

    她满腹狐疑,看向谢珩,那位唇角带了些许笑意,面上是坦荡的笑。

    “怎么?”

    “这风筝……”

    “很好看。”谢珩回身瞧那风筝,“每天瞧瞧,有消乏解忧之效。”

    “我是说——”伽罗有些艰难的开口,“殿下怎么把它挂在这里?”

    太不相称了!充满童趣的风筝瞧着就是出自女儿家的手,放在储君端庄贵气的书房,看着格外别扭。这书房是谢珩处理日常事务所用,虽说外头的官员进不来,韩荀等东宫近臣却时常入内议事。他们瞧见这碍眼的风筝,会作何感想?

    谢珩不答,只是瞧着她,深邃的眼中若有笑意。

    “想不明白吗?”他说。

    这句话出口,连同他的眼神、近来举止,齐齐撞进伽罗心里。

    她当然想得明白,她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先前相处的种种,为外祖母的事闹出的别扭,朱雀街上肩背相贴的陪伴保护……他平白无故将她“送”他的东西摆在书房,心思昭然若揭。

    伽罗抬头,对上谢珩灼灼的目光,意味深长。谢珩性情内敛,除了那身威压冷肃,甚少显露真实心意,从前找由头去南熏殿的时候,虽也会用奇怪的眼神瞧她,却总归会稍作掩饰,这回却半点都不收敛。

    直勾勾的目光,满是灼热的温度。

    伽罗心中猛跳,脸上蓦然觉得热起来。

    谢珩却一本正经,“画得好看,挂在这里能时常看见,顺道感激你的盛情,想起你的好处,有何不好?况它既然送给了我,如何处置,自是我说了算。”因书房内没人,他牢牢瞧着伽罗,踱步走来,稍稍躬身,凑到伽罗跟前,细细打量她的眉眼。

    明眸皓齿,怎么看都漂亮。

    她的额头润润的出了层细汗,许是走得太疾,呼吸都不稳,稍稍喘息。嫩白的双颊透着淡淡的胭脂红色,在他的注目下,脸上愈来愈红,如耳畔艳丽欲滴的珊瑚珠。原本清亮镇定的眸中,夹杂几许慌乱,仿佛羞怯,又仿佛强作镇定,在他的逼视下节节溃退,却还妄想负隅顽抗。

    她那么聪明灵透,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珩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凑得更近,嗅到伽罗身上极淡的月麟香,“怎么脸红了?”

    娇嫩的肌肤近在唇边,令人想起端午那回亲吻的滋味。

    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他竭力克制,保持残余的理智。

    “在想什么?”谢珩低声,瞧着伽罗的眼睛,“嗯?”

    像是有人在心尖拨动琵琶,丝弦微动,便是泠泠之音。

    像是有小木锤击在鼓面,怦然而动,荡出漪纹。

    呼吸交织的姿势下,他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竟叫人心头颤栗。

    他目光锋锐深邃,灼灼盯着她,像是能直透人心。

    伽罗蓦然感到一阵心虚,无力招架,被他的气息包围,脸红成了柿子。迅低垂目光逃避谢珩,却瞥见他的喉结。心跳不知为何漏了半拍,伽罗触到火炉一般,忙挪开目光。躲开目光,躲开喉结,还是躲不开旁的——

    谢珩穿得不多,临近脖颈处领口半敞,往下是结实壮硕的胸膛,被衣衫模糊勾勒出外形。再往下则是精壮的腰,一只手负于背后,另一只手把玩铁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那只手曾将她压在怀里,握着钢针,也曾将她护在胸膛前,杀出重围。

    伽罗被他困住,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甚至脸上似有火烧,心跳愈来愈快。

    心虚脸红什么呢?

    伽罗说不明白,只是不敢再对视谢珩,后退了半步,“方才走得太疾,热。”



    第45节

    

“外面下着雨,还觉得热?”他的声音依旧在耳畔逗留。

    伽罗保持行礼的姿势,忽视了他的问话,心中想了无数遍木鱼佛珠,却还是难以寻回镇定,“不知殿下要去哪里?”

    “去别苑住一晚,你也同行。”

    伽罗愕然,直觉有诈,抬头看他,“我……能不去吗?”

    “不能。”谢珩答得干脆。

    ——筹谋已久的事,哪能容她推脱。

    ☆、4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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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珩知他心情,双手扶他坐在旁边椅中,缓声道:“先生之意; 我都明白。高家杀兄之仇,我时刻未忘。但傅伽罗毕竟与此事无关; 不该苛责。”

    “殿下!微臣……”

    “先生向来是非分明。”谢珩打断他,“当日皇兄遇害; 先生痛心,说皇权相争,太上皇即便深恨父皇,也不该拿子侄出气。恩怨皆有其主; 不可牵累旁人。如今易地而处,我固然深恨高家; 却与傅伽罗何干?”

    韩荀哑口无言。

    他看着谢珩; 想说天家威仪与旁人不同; 却又觉难以辩驳。

    半晌; 他才站起身; 道:“殿下命微臣打探傅良绍的消息,想必也是为私了?微臣跟随殿下多年,知道殿下心意已决; 绝难更改。却也须劝谏殿下; 为无足轻重的人伤了父子和气、兄妹亲情; 不值当。”

    谢珩颔; “多谢先生提醒。”

    这般油盐不进,韩荀也无法可施,唉声叹气的退了出去。

    *

    伽罗在赶往昭文殿的路上,碰见了韩荀。

    老先生唉声叹气,见到她时又显出愠色。伽罗不明所以,冲他行了礼,继续前行。

    走至书房外,谢珩倒很快接见。她几乎是跑进书房,行礼未毕,已开口道:“殿下,韩大人已然归来,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谢珩面朝书架,“嗯”了一声。

    伽罗满心期待,上前两步,疾声道:“他如今还好吗?在哪里?”

    “身体无妨,不过——”谢珩回身搁下书卷,并未隐瞒,“他在石羊城,单独关押。”

    伽罗脸色微变。

    石羊城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北上议和的途中多次听人提起,那是北凉关押太上皇和被掳朝臣的地方,离北凉都城甚近,防卫严密。

    父亲被单独关押,其中缘故,再明白不过。

    纵然曾设想过这般结果,待真的听到,伽罗还是难以接受。途中西胡人的拼死劫杀犹在脑海,北凉和西胡步步紧逼,可见其重视。当日谢珩为逼她吐露实情,曾用钢针威胁,鹰佐那样凶狠粗暴的人,手段必定狠辣千百倍。

    父亲向来儒雅温和,岂能承受重刑?

    越想越是害怕,伽罗看向谢珩,声音微微颤抖,“殿下,能救他出来吗?”

    谢珩沉默。

    伽罗明白他的意思,未再多言。父亲被捉必定是为了长命锁,鹰佐那般重视,防守岂会松懈?从北凉的严防死守下救人,谈何容易?更何况傅家与谢珩父子有旧怨,平白无故的,谢珩当然不可能出手相助。

    可父亲身在危境,难道能放任不管吗?

    先前还心存侥幸,期盼他只是在战事中走失,而今看来,丹州城破时,北凉人就已捉走了他。这期间,他受过多少苦,往后还会遭何等刑罚?

    伽罗难以想象。

    她默然站立,双拳藏在袖中,越握越紧。

    半晌,伽罗缓缓行礼,开口道:“如果我去北凉,会不会换回父亲?也许会。我不怕去北凉,就算会在鹰佐手里吃苦,却不至于丢了性命。可鹰佐对父亲真的会下杀手。殿下——”她仰起脸,缓声道:“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你去也无济于事。”谢珩回身,伸手扶她。

    伽罗却不肯放弃,“殿下信守诺言,我也一样,关乎长命锁的任何事,我都会设法告知殿下。父亲身在敌手,生死未卜,我总该尝试。”她紧紧揪住谢珩的衣袖,眼泪突如其来的掉落,“殿下派人救我脱困,我着实感激。可父亲既已落入北凉手中,如今孤立无援,殿下放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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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我只有父亲了。”

    泪如断线珍珠,她虽未哭出声音,眸中却全是泪水,藏着深深的担忧。

    以及无助。

    心仿佛被狠狠蹂。躏,揪做一团,谢珩将手按在她肩头。

    “但是,去了也无济于事。”谢珩重复,“鹰佐手段狠辣,绝非善类。寻不到你时,令尊还有价值,不会遇险。倘若寻到了,令尊便成弃子。届时你父女二人皆在他手中,互为软肋,更方便鹰佐行事。倘若令尊得知,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你自涉险境。”

    伽罗咬唇,垂眸不语。

    道理其实都懂,想要接受,却绝非易事。

    她揪着谢珩的衣襟,态度依旧固执。

    雨不知是何时下起,刷刷的落在屋檐蕉叶,又急又密。

    屋中光线昏暗下去,风从半敞的窗户中吹入,夹杂雨丝,带着凉意。两人离窗户不远,雨丝斜落,偶尔飘在伽罗肩头。

    她哭得很安静,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沁入衣衫。

    唇却是紧抿着的,不肯出半声呜咽,只有双手紧紧攥着谢珩的衣袖,彷徨而恳求。

    谢珩任由她攥着,单手举在她身后,拿袖子隔开偶尔吹入的雨丝。

    雨势渐浓,因黄昏将近,屋中愈昏暗。

    伽罗胸口的衣裳皆被泪水打湿,手却还攥着谢珩的衣袖不肯放开,只是道:“放我去北凉好不好?”她泪眼婆娑的看他,声音微哑,如细薄锋锐的刀片划过心间。

    谢珩呼吸一滞,对上伽罗哀求的眼睛。

    他偏过头,沉默不语,拳头却越握越紧。

    屋中安静极了,半晌,谢珩低声道:“我安排人救他。”

    极低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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