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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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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鸿嘉呲牙,“姚谦。”

    “阁下是?”姚谦记得这张脸,却不知其身份。

    杜鸿嘉淡声道:“东宫左副卫率,杜鸿嘉。去喝一杯?”

    他眼中的挑衅毫不掩饰,姚谦自然记得那日杜鸿嘉堵在楼梯口的凶狠架势,心中不服气,便冷声道:“请!”

    京城内酒馆甚多,拐过两条街,便是一处有名的酒家。

    杜鸿嘉率先入内,要个雅间,吩咐伙计先来两坛北地常喝的烈酒。那伙计殷勤送他至雅间,自去安排,姚谦冷着脸进去,就见杜鸿嘉负手立在桌边,脸色阴沉。

    姚谦冷笑,“杜大人是想喝酒,还是寻晦气?”

    “寻晦气!”杜鸿嘉跨步上前,挥拳便伦向姚谦侧脸。

    姚谦一介文人,哪料到他会如此粗鲁,尚未反应过来,左脸便传来剧痛,骨头都碎了似的。他正憋着满肚子气,当下心中大怒,也挥拳回击过去。

    杜鸿嘉不闪不避,挺着胸膛受了,左拳出袖重重击在他胸口。

    身手出众的东宫小将本就非姚谦所能消受,加之杜鸿嘉满腔怒气,姚谦吃痛,踉跄后退两步,撞在墙壁上。

    甜腥的味道蔓上舌尖,他忍痛擦拭嘴角,看到上面鲜红的血迹。

    仿佛郁气随着血被打出,他竟然觉得痛快。

    姚谦忽然哈哈大笑,扶着墙壁笑了半天,才愤然指着杜鸿嘉,“是为了伽罗吧?我比不过你的身手,要打吗?来,随便招呼!”惯常的谦和神态化作狰狞,他唾出口中鲜血,道:“杜大人莫非也倾慕伽罗?”

    “她是我表妹。”杜鸿嘉冷声,“你怎敢辜负她!”

    “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想让她伤心!”姚谦厉声,侧头见那伙计捧着两坛酒在门口目瞪口呆,跨步上前便抢了过来。他也不顾身上伤势,一拳捣开,抱起来仰头便喝。

    七八口灌下去,辛辣的酒味从喉咙烧入腹中,他举起酒坛,砸在地上。

    酒坛甚为牢固,竟未碎裂,只咕噜噜滚到旁边,倒出残酒。

    姚谦目中赤红,指着杜鸿嘉质问:“今日既然是寻晦气,我先问你,户部新来的左侍郎刻意刁难,也是你仗着东宫的权势指使的?我知道,我能进户部,全赖左相提拔,那左侍郎诸般刁难,就是想告诫我攀附的下场。可是我有何办法!满京城里都是你这般的人——仗着权势作威作福,肆意欺凌!”

    “我不认得左侍郎。”杜鸿嘉道。

    姚谦却不信,“那人与东宫来往密切,不是你从中作祟,还能是谁!”

    “不是我。”杜鸿嘉重申,“我打你,不靠权势,靠拳头。”

    “呵……呵!”姚谦嗤笑,大抵是酒意上涌难以支撑,踉跄至桌边坐着,“我刚上京时,也是满腔热血抱负。男儿纵不能征战沙场,也该在朝堂立一番事业。可你知道国子监是什么情形?有真才实学之人难以出头,倒是你们这些京城官员的纨绔子弟,仗势凌霸,肆意欺辱!朝中取官只看门第,何曾考察才学?不靠左相提拔,我能靠谁?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却被那些纨绔压着难展抱负,你甘心吗?”

    “我知道伽罗伤心,我也愧对于她。”姚谦扶在桌面,抬起头来,眼中红丝醒目,“这辈子是我姚谦对不住她。我辜负了她。”

    杜鸿嘉冷嗤,笑容隐含轻蔑。

    姚谦蓦然起身,揪住他胸口,手背青筋隐约突起,“怎么,你也瞧不起我?论出身,我是不如你。可将来未必!”

    杜鸿嘉冷嗤,“我确实瞧不起你。不为出身,为你的志气。从前的名相苏老先生也是出身寒微,中了状元却遭人打压,被安排在穷乡僻壤当小吏,却终凭借斐然政绩居于相位,后来退居灵州,也曾造福一方百姓。姚谦——这不能成为你背叛伽罗的理由。”



    第81节

    

“你胡说!苏相若非有人提拔,也只会埋没。”姚谦将杜鸿嘉衣领揪得更紧。

    杜鸿嘉挥臂格开,见姚谦又扑上来,当即挥拳,将他打倒在地。

    “你如何谋取前途,与我无关。但你负了伽罗,就该教训!”他一脚踢开那碍事的酒坛,拂袖转身,大步出了雅间。

    姚谦坐在地上,全身被打得酸痛,他狠狠擦拭血迹,眼神渐而阴鸷。

    “教训我……就凭你?走着瞧吧!”

    *

    次日,姚谦未能去户部衙署。

    谢珩下朝回到东宫,同韩荀商议过要事,又召杜鸿嘉吩咐几件事情,末了,道:“姚谦是你打的?”回头见杜鸿嘉脸现愕然,便道:“徐相说的。昨日你约姚谦喝酒,回去时姚谦鼻青脸肿。姚谦说是滚落楼梯,徐相不信。”

    “是我。”杜鸿嘉供认不讳。

    “为何?”

    “私仇。”杜鸿嘉直言,“倘若徐相因此为难殿下,属下自会去寻他,绝不连累殿下。”

    “他还不敢。”谢珩淡声。

    杜鸿嘉便道:“还有一事,需禀明殿下。姚谦怀疑户部左侍郎是属下打着东宫的旗号安插,目的是借机打压,或许会借此诋毁生事。此事属下并不知情。殿下明鉴,属下与姚谦虽有私怨,但绝不敢因私废公,擅自借东宫之势插手六部。”

    谢珩瞧着他,冷肃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笑意。

    不可擅自借东宫之名营私舞弊,这是他给东宫属官的告诫。

    以杜鸿嘉的性情,行得端做得正的事,绝不会心虚。如今特意禀明解释,是怕他心存怀疑继而迁怒傅伽罗?傅家倾覆失势,旧日亲友避之不及,唯恐被其连累,这杜鸿嘉倒是待表妹很好。

    很难得。

    谢珩回身,将一封文书递给他,“那人是我安排。”

    杜鸿嘉愕然抬头。

    “左相的贤婿,将来怕是要重用。多加考验,有何不可?”谢珩出乎意料的解释,继而大步出了书房。

    杜鸿嘉深感意外,随他出去,脸上却露出畅快的笑意。

    *

    南熏殿内,伽罗对此毫不知情。

    给文惠皇后抄的经书已然过半,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呈上。

    她从前在淮南时,每常外祖母在佛前打坐,偶尔也会陪伴,近来抄书,甚是想念。抄罢经书,同岚姑说起旧日的事,思及外祖母的处境,愈担忧。

    外头天光正好,不日便是端午,内直、典设二局打理得有条不紊,各处装点筹备得齐全,南熏殿中也没缺粽子。

    雄黄酒的气味自窗外飘入,伽罗踱步出门,恰逢侍女抱着酒坛经过。

    侍女并不知伽罗身份,见谢珩以礼相待,杜鸿嘉格外关照,自然恭敬冲她行礼。伽罗亦颔,旋即向岚姑道:“外祖母不止礼佛,还会酿酒。闻见这味道,更想她了。”

    “往年老夫人还会给姑娘刺香囊。”岚姑含笑,“老夫人吃斋念佛,心地善良,会平安无事的。”

    “等忙过这阵,我便设法去看望她。”

    伽罗缓步走过,看到抱着菖蒲匆匆走过的侍女,闻见风中断续隐约的雄黄酒。

    过了南熏殿往西北走,便是东宫内眷居处。因如今闲置,只留些老嬷嬷照看灯火洒扫庭院,平常少有人来。平素这些嬷嬷深居简出,而今趁着筹备端午忙碌,喜庆之余,不免同行闲谈。

    那嬷嬷五十余岁的年纪,抱着一丛菖蒲,正低声议论,“……听说了吧?那位叫高探微的刺史被贬了。从前那样作威作福的地方大员,如今被贬去做个长史,可真是报应!当年他欺压咱们王府,如今皇上没砍他头,已是恩宽了。”

    “我昨晚也听儿子提起。他还说,朝廷就是这样,一层层的贬下去,最后再砍头问罪。”

    “可不是。我听说他那个儿子也进牢里去了。”

    “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得罪了皇上,他还想活命?”

    ……

    这些人多有从淮南的惠王府6续跟随入京的,家中丈夫子侄也在东宫衙署或十卫当值,消息灵通。事情关乎昔日的死对头,消息自然传得更快。

    低低的议论声渐行渐远,伽罗神色未变,只握紧岚姑的手,“我们回吧。”

    京城帝宫顿时陷入慌乱。

    如今朝中虽立了新帝,可北凉陈兵在汶水之北,随时可能渡水南下,令京城人心惶惶,也让伽罗满心忐忑——她的祖父身居右相之位,这回随同御驾亲征,大抵也被掳走了。父亲这两年在汶北为官,北凉掳走皇帝后挥师南下,不几日便攻占了汶北各城,他也是生死未卜,令人悬心。

    可变故还是接二连三。

    新帝登基没几天,东宫太子就派人千里飞驰南下,将她从淮南的外祖家带回京城。新帝旧时就与祖父不睦,前几年在淮南形同软禁,处处被外祖父监看,更是仇怨颇深。她虽能乘马车回京,沿途却近乎羁押犯人的架势,也不知是为何事?

    伽罗眼瞅着流星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叹了口气,掀开马车窗牖。

    “陈将军,前面右拐可通往学甲巷,能否先去那里一趟?”十四岁的少女声音柔软,日夜兼程的颠簸之后带了疲惫,加之神情憔悴,瞧着甚是可怜。

    那姓陈的小将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道:“太子殿下有命,姑娘回京后不得回府。”

    “我不是回府,只是顺路找个人,片刻就好。”伽罗解释。

    那小将却还是不许。

    伽罗无法。这一路同行,她也瞧得出此人态度强硬,兴许是有命在身,对自己颇为戒备,只好朝旁边的妇人递个眼色。这妇人是伽罗的奶娘,名唤岚姑,圆圆的一张脸甚为和气,本不在被押回京之列,因怕伽罗孤身一人,苦苦求了那小将,竟得以破例同行。

    途中瞧着,那小将对岚姑倒是偶尔能网开一面。

    这回岚姑也是带了哀求的语气,将头探出窗牖外,连声说伽罗这回遭了变故前路叵测,进了东宫不知前途如何,未必还能见到亲友。太子虽不许伽罗绕道回府,可学甲巷离东宫不远,又顺路,还请他行个方便,许她耽搁片刻云云。

    连番恳请之下,那小将虽未点头,却终是在岔路口命人往学甲巷去。

    车里伽罗舒了口气,将袖中的信捏得更紧。

    一路走来,她虽听说了前线战事变故,却半点得不到旁的消息。祖父的处境、父亲的下落、府里会被如何处置,她心里半点都没数。

    如今去东宫必是凶多吉少,不管怎样,总得先想办法探些消息。

    伽罗没法回府,仓促之下,只能先去寻姚谦。

    想到姚谦时,伽罗原本忐忑的心倒镇定了不少。

    那是她外祖父的门生,虽然出身不高,却是淮南有名的青年才俊,品行端正,才华卓然,外祖父爱其才华人品,悉心指点教导,又帮他进国子监读书,去年中了进士,被安排在翰林院历练,对京中近来情势应当知道不少。

    伽罗八岁丧母,十岁被送往淮南后便一直住在外祖父家中,姚谦待她向来很好。

    从他那里,兴许还能探到些消息。

    且此时,伽罗也很想见到他。

    *

    到得学甲巷,伽罗按着熟悉的地址寻过去,甲字三号的院门敞开,外头停了辆马车,有仆人在匆匆搬东西。

    伽罗稍觉意外,还未同岚姑走至门前,旁边几个男子行过,对着院子指指点点。

    “看样子,是真要搬走了?”

    “攀上了凤凰,可不得搬走吗?能娶徐相的千金,这回他倒是小人得志了……”

    “可不是,要不是靠徐相提拔,凭他也能进户部?”

    ……

    议论声尚未走远,院里脚步声响,数名仆人簇拥之下,熟悉的身影挽着锦衣华服的美人走了出来。两人应是夫妻,男子揭起车帘,温声送她进了车厢,在他躬身进去之前,似是察觉什么,猛然朝伽罗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72。072

    随着宋敬玄一声令下; 第三波数千军士当即再度冲向山岭。

    迥异于前两回的奋力冲杀; 这回虽有宋敬玄号令; 带兵的都尉却逡巡不前; 不及前两次奋勇坚决。没了领头的都尉; 士兵固然人多势众; 却也不似前两次势如虎狼。因宋敬玄的万金重赏都是指着谢珩的方向; 且别处山势愈险峻难行; 大半的人都往涌向此处。

    如此一来; 冲往别处的兵力不似前两回凶狠; 疲惫的小相岭守军还能应付。

    弩车上的箭矢仍旧如雨罩下,存满各处的重石依旧迅猛滚落,奉命进攻的士兵却没半点退缩。谢珩所在的隘口两侧都是悬崖; 高处架设弩车弩机,如雨射落,五步宽的山路上却还是涌满了士兵; 前仆后继。

    谢珩、战青和四名近卫浑身为铠甲笼罩; 只露出眼鼻的空隙。

    箭矢射来,落在铁甲上钉钉作响,虽难穿透; 却将浑身砸得微微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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