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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走了一半,她忽而停下脚步,侧首望天。
月上桥头,有人于拱桥上方背光而立,他的衣袂在清风中飘飞,随着而来的清亮声音悠扬传开,熟悉非常。
花小术容色恍惚,鬼使神差一如年三十的那个夜晚,止不住步伐循声而去。
明月清辉之下的那道背影仿佛在银光流泄下熠熠生辉,在双目企及的咫尺距离,只稍伸手即能抓住——
而她也确实伸手抓住了。
在感受到手中真实的触感之际,花小术猛地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抓住了那人的衣裳一角。
而对方也因为她的动作身型停顿,笛音随即嘎然而止。
花小术一点点抬眸,对上徐徐转过来的那张面孔。
对方的羽睫如被月辉镀上一层薄光,衣袂飘然的月下模样皎然若仙。
这一眼隐约熟悉,花小术不觉哑然。
对方低垂眼帘,细看她的眉目,迟缓张口——
“我记得你。”
*
“你听我说,我的本意真的是为了帮你们甩掉姓陆那个缠人精的呀。”
苦恼的薛滢跟在蓝漪背后苦口婆心一遍遍解释,生怕他误会自己故意捣乱分散他和花小术,那可就真的冤大了。
明明她都已经叮嘱过花小术挨紧蓝漪了,哪知那傻丫头这样都能走丢呢?!
第22节
“要知道咱们可是同一条战线的盟友,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嗷!”薛滢压根没发现前方的蓝漪遂不及防刹止步伐,整张脸直接撞上他硬邦邦的脊梁骨,疼得她怀疑鼻梁要断了!!!
薛滢捂住受伤的鼻子,疼得泪花都飙出来了。若不是对方不好惹,她简直要破口骂娘!
只不过她酝酿了一肚子的脏话压根没有机会爆出来,薛滢双目触及蓝漪的侧颜,他的神情异常阴冷,扭曲狰狞得近乎歇斯底里,仿佛在他胸中一股庞大的怒焰顷刻将要焚烧他的躯壳,冲破他的胸膛吞噬世间所有——
薛滢惧怕地后退一步,一个字也没敢嘣出来。
她心惊胆颤地朝蓝漪目光所及之处看去,青泔桥上可见两道人影,一个是花小术,还有一个……
是安宰王池镜。
*
池镜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突然从背后抓住他后襟的姑娘,由于姿势不太方便,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对方:“劳烦姑娘松一松手。”
经他一提,花小术窘了,忙不迭松手:“抱歉。”
池镜并不为意,他若有所思道:“你是那位陆二公子身边的姑娘,我记得曾在仙茗居见过你。”
花小术微怔,这才彻底确信原来自己寻寻觅觅了许久的笛声主人,其实是这位早有一面之缘的小王爷。
当日她在仙茗居听过他吹的曲子,不怪乎后来每当听见他的笛声,总有一种异常微妙的熟悉感……
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似乎并不是从仙茗居开始的。
没等她理出头绪,花小术后知后觉想起对方还有一层十分尊重的皇族身份,登时整个人都不好:“呃、民女无意冒犯王爷,更无意打断您的雅兴。只是方才忽闻笛音,一时没忍不住就……”
“无碍。”虽说被人扰了兴致,不过池镜身为堂堂一国王爷,总不至于连半点容人气度也没有,更何况人家是位斯文有礼的小姑娘。他摩挲手中的横笛:“当日你在仙茗居识破曲中弊端,可见姑娘也是同道中人罢。”
当日仙茗居楼上一声轻呼引起池镜的注意,虽说陆林西很快出来打圆场,不过池镜心里清楚明白那声疑惑是出自楼上没有现身的另外一个人。
只是既然对方无意现身,那池镜也没必要去捅破隔在彼此之间的那层薄纸。
花小术摇头:“不,我不懂笛子。”
闻言,池镜露出不太确信的疑惑之色。
花小术解释:“只是当日你吹出来的那首曲子是我十分熟悉的一首乐曲,因此才会分辩出个中缺音之处。”
池镜舒眉:“姑娘对音律很敏感。”
其实当时缺音的部分被他圆润地填补了空缺,不仔细听分辩不太出来。就好比当时在场有好些人虽懂音律但也同样没有听出来,她却一下子就发现了。
“不是我敏感。”花小术哂然一笑:“只是你吹奏曲子的感觉与我的一位朋友十分相似。”
话及此,花小术不禁露出一丝困惑与茫然。
“其实我已经不只一次听见你的笛声。”她看着池镜,恍惚出神:“可每一次听见的时候,我总会以为……”
“是他在夜里吹奏着这首熟悉的‘解语花’。”
*
“等等……”
“喂、我说你等等我呀……”
元宵佳节热闹非凡,走到哪处处都是人山人海。
蓝漪走在前头无视路人,好几次把不知名路人撞得趔趄引来好些漫骂,还是薛滢焦头烂额给他赔的不是。结果刚赔完不是,又听见一声哎哟,又不知撞上了谁。
“你怎么走路的,踩到我家姑娘了!”
可肇事之人笔直走了,视若无睹闻若未闻,薛滢赶忙蹿出来往小丫鬟手里塞银子:“那人就是个傻子,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来来来,拿着给你家小姐买猪蹄补补形。”
未等小丫鬟开骂,薛滢忙又追着蓝漪跑了。
小丫鬟拿着银子收也不是砸也不是,简直气不打一处:“小姐,你看怎么有这种人啊!”
“别说了,雪雁。”
“如无记错,那位是怀阳侯府的宁阳郡主。”一旁的小姐以帕掩唇,她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水灵的双瞳闪动:“至于另外一位……”
此时的薛滢实在累得半死,眼看离蓝漪只有几步之遥,却怎么也追不上。
她原本揣出门的鼓鼓钱袋干瘪不说,还要受这等的窝囊气,登时心头阵阵无名火起,暴起撂竿子不干了:“我说你个傻子好端端跑什么鬼啊——!”
说他是傻子,薛滢真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蓝漪不是心心念念找花小术吗?眼看人就在青泔桥上,他不该欢天喜地撒开脚丫扑过去,调头就跑是什么情况?!
莫非他这是忌惮安宰王爷池镜的尊贵身份,所以不敢贸然上前与之抗衡??
倘若真是这样,薛滢只想说真是看错他了!
“我说你跑啥?你跑啥呀?!”薛滢大声嚷嚷:“就因为你这一落跑,花小术要是被小王爷给勾走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蓝漪的脚步遂不及防地停下,气冲冲的薛滢再次刹不住脚撞鼻梁,痛得她哭爹骂娘——
可下一秒,薛滢却哑然失声。
现在的他与方才青泔河旁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就像是真的换了个人、换了魂魄一般。
只见蓝漪神情木然,一瞬不瞬地目视前方。可他双目失神,幽黯无光,无论四周灯火多么璀璨都根本映不进去。
往昔他的容颜好似一枚无暇的冰玉,冷则冷矣,却从不像这一刻看上去那么地……空,那么地无措以及绝望。
一滴透明如晶的液体无知无觉,悄无声息地潸然滑落面颊。
薛滢傻傻地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蓝漪,以及他的眼泪。
心在这一刻骤然失速,刺刺麻麻的酸楚自喉间逐渐溢开,弥漫着她的整个胸腔。
第28章 那个人很危险
花小术眉梢微动,似有所感地往回看,可青泔桥畔行人零稀,一眼望去即已了然。
“怎么了?”
见她神色茫然,池镜也朝四周环扫一眼,却不见有任何奇怪的异常。
花小术抱着水灯:“花灯巡游结束了吗?”
池镜眺去一眼,巨型龙灯正徐徐摇摆缓缓而过:“还没有,不过金龙灯一过就差不多了。”
花小术往远眺,同样看见那颗光芒璀璨的硕大龙头:“我得回去了。”
百兽花卉过后是层层叠叠的高筑灯楼,因为重量不轻走很缓慢,持续很长的灯楼之后才到了巨型金龙灯。如今光辉耀眼的十数米金龙长尾灯行过一半,这意味着她离开得有点久了。
要不是方才提及蓝漪来,花小术简直都快忘记自己并不是独自出来的了!一想到自己就这么跑了,剩下的人也不知会多着急,花小术就站不住了:“我和朋友走散了,我得回去找他才行。”
“你的朋友?”池镜若有所思:“是你方才提及的那位与我吹过同样曲子的朋友吗?”
闻言,花小术一时之间很犹豫,她不知道能不能在小王爷面前提及蓝漪。听说蓝漪从前在京师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不管这位小王爷与蓝漪是否相识,又或者是友非敌,花小术决定还是不做这个多事插嘴的中间人了:“是,不过我那位会吹笛子的友人平素鲜少在京,你可能并不认识他。”
听过,池镜哪还不明白花小术并不愿透露对方的意思,他知情识趣地没再多问:“如此倒是可惜了。”
花小术暗松一口气,临下桥时,池镜在背后唤住她:“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花小术迟疑着回过头,对方正站在桥的上端往下看,约莫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庞。
“民女姓花。”
花小术朝桥上的人微一福身,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池镜负手立于桥上,静静看着那抹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自觉蹙起眉心:“……姓花?”
*
花小术找回去的时候,长长的龙灯已经游过去了。
附近围聚的人散走许多,有些看热闹的百姓追着龙尾去了,现场虽不似方才花灯巡游之时那般拥挤,但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佳节的热闹氛围丝毫不减。
花小术走走停停,不时四处张望。倒不是说独自一人身处陌生之地而惊慌,也不是与结伴同行的人走散而紧张,她心中有忐忑还有焦虑,是怕一旦蓝漪找不到她,会出事。
花小术有些后悔,后悔贸贸然独自跑去青泔桥。早知如此,她就乖乖候在原地等着,万一有人找来了,至少一眼就能够瞧见她了。
“小术——!”
花小术身子惊颤,忙不迭抬眸,看见陆林西大老远冲她直嚷嚷,然后气急败坏地拨开挡住视野的脑袋跑向她:“你跑哪里去了?真是让人好找!”
“狗蛋哥哥。”花小术怔愣地盯着气喘吁吁的陆林西,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其他人呢?”
“你还记得其他人。”陆林西没好气地抹了把脸:“你不见了以后,我们四散跑去找你了。”
花小术瞅见他手里好好的兔子灯挤得破破烂烂变形了,愧疚道:“对不起。”
陆林西看了眼兔子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算了,又不是你的错。”整件事不能说怪罪谁,毕竟亏得中途发生这样的小意外,这才能够及时逮住拐娃的人贩还有偷钱的小贼。
就算真要追究起来,那也是姓薛的坏丫头捣的鬼。
“不过我劝你以后最好少点跟那个薛滢混在一起。”思及薛滢那番大言不惭的‘舍身取义’言论,陆林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花小术却以为他说的是薛滢推他出去的事,心不在焉地点了头,又问:“你知道蓝大哥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陆林西神情微滞,眉头紧紧拧成了深川:“小术,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姓蓝的他是什么关系?”
花小术被他问住了,细看他的神情,这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陆林西来回渡步,抓着头发满脸纠结:“我真不知道你和花叔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可是出了名的……”
“疯子?”花小术眉心一跳,徒然打断他:“我知道。”
被打断的陆林西露出不可置信的讶异之色,像是没想到花小术会用这般冷淡的语气与他说话,又像是想不通这份冷淡中竟带着微妙的回护之意。
“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花小术神情复杂,无奈轻叹:“我只是有些听腻了。”
“关于蓝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但至少比绝大多数散播流言的人都要更清楚一些。”花小术深吸一口气:“正因为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敢接近他,把他留在我的身边。”
陆林西无法理解:“难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
花小术的反问令陆林西语塞。
是了,怕什么?他在怕什么?今夜自己不才刚安慰过自己,告诉自己从前的一切仅仅只是儿时懵懂且无知的童年所放大的恐惧心理。如今时隔多年的他早已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谓的恐惧不过是可笑的童年阴影,究竟还有何惧?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