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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掩饰,抛开了一切面具与虚伪,完全发乎于情出自于心,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死去活来。此时此刻,没有任何有关功业与名利的念想,只有一个丈夫痛惜的眼泪,也只有一个父亲悲伤的眼泪。
追昔抚今,在痛苦与酸楚之间,郭威感到害怕了。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纵是他如今手握雄兵权柄,掌握着对天下数百万人的生杀予夺,也无法挽回失去的一切。
郭威品尝着失去至亲的痛楚,如同失去了三魂六魄,上天没有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当第二天向训来求见时,郭威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灰白得吓人。
向训带来了十余口棺材,里面躺着是他费力搜集来的郭威至亲的遗体,遗体大多残缺不全。棺木还未来得及刷上红漆,惨白惨白的。
郭威用颤抖的双手摩挲着棺木,立刻又泪如雨下。
“请公节哀!”向训于心不忍,在旁劝慰道。
“贼党如何了?”郭威抹了把眼泪。
“回郭公,昨日大军入城之前,郭允明、阎晋卿与苏逢吉等均已畏罪自杀,聂文进死于乱兵之中。后匡赞与李业已经逃往外地,据说后匡赞逃往兖州,至于李业,大概是投靠他的兄长陕帅李洪信。”
“刘铢呢?”
“刘铢与李洪建已被收押,二人深知**难支,我大军一到,便束手就擒。如何处置,全凭郭公处分。”向训略顿了顿,又问道,“宰相苏禹珪与窦贞固自七里店逃归后,现在都在家中,王监军已派兵围住,不知……”
“苏、窦二人与我同僚,我对他们知之甚详,他们二人不过是文士。此番内难,他们二人并未参与谋划,将军士撤了吧。”郭威道,“至于刘、李二人与其党,必将枭首于市,方解我心头之恨。”
“那么他们的家属人口呢?”向训问道。
郭威愣愣地看着面前停放的白花花的棺材,良久才道:“刘铢屠我全家,幸赖韩子仲奋不顾身,方活一孙。我今日若是复屠刘氏全家,岂不是与他一般残忍无道?”
“郭公推己及人,以德报仇,令人钦佩。刘铢残暴,虽妇孺幼儿,亦不放过,手段之酷,人神共愤。您既然决定放过刘铢亲属,为何不体谅一下城中百姓呢?如今城中乱军汹汹,到处搜罗金银财帛,难免会杀人放火,外面一片血雨腥风。”向训乘机劝道。
“这是韩子仲让你来进言的?”郭威问道。
“韩侯并未劝过我,自入城以来,我还见到韩侯。只是属下细思韩侯昨日在迎春门外所说的一番话,觉得极有道理。愿公能及时止掠。”向训拜道。
“我未尝不觉得他是为老夫着想。但昨日迎春门外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如果当时他不肯让开通路,就是老夫也无法阻挡将士们的杀念,那便又要祸起萧墙了。”郭威沉声说道。
向训还想规劝一番,大将王殷与郭崇威二人连袂来见郭威。
“郭公,城内诸军自昨日起四处剽掠,今若不止剽掠,日落时分,大梁城便真要成为一座空城了。”二人见到郭威,立刻规劝道。
郭威见两位大将也是如此说,方觉事态就要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也觉得纳闷,要放手大掠,是你们的要求,如今要自己下令停止剽掠,也是你们,自己倒落个不是。
“既在如此,那便分令诸部,全军停止剽掠。如若不从,就地斩首。”郭威立刻下令道,又冲向训道,“你去找韩奕,命他权充京城内外巡检使,全权负责内外治安。”
“遵令!”向训得令,心中窃喜,这人命关天之事,不敢耽搁,急忙去寻韩奕去了。
韩奕将自己的帅营安置在陈州刺史李榖在京旧宅,闻听郭威的授命,立刻分兵四处宣告郭威关于止掠的命令。
诺大的大梁城,到处都充斥着乱兵,义勇军难免以杀止杀。纵是以义勇军的骁勇,也觉独木难支,穷于应付。
不得以之下,韩奕向王殷、郭崇威、史彦超等求助,借得数千兵马,杀了数百乱兵,直到近暮之时,才渐渐平息乱兵横行的惨况,但仍有散兵游勇走街串巷,继续做着无本买卖。
韩奕重伤未愈,又连日操劳,此时已经疲惫不堪,面容苍白憔悴。
“兄长不如先回去休息?”郑宝关切地劝道。
“是啊,衙内说的是,请军上暂且回去休息。我等今得郭公处分,不怕别军反抗。”部下们纷纷劝道。
“好吧。我先去拜见郭公,然后就交给诸位了。”韩奕点头道,“若是能平安度过今夜,则大局可定。诸位人困马乏,但此等人命关天之事,万万不可懈怠。”
“请军上放心!”众将校齐声答道。
韩奕又千嘱咐万叮咛,交待部下们一定要注意分寸,这才直奔郭威府第。长长街道上,两侧总是挂着数具乱兵尸首,那是义勇军的杰作。乱兵尸首下,无一例外地是更多百姓的尸首。
鲜血染红了雪地。
雪早已经停了,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部下脚踩雪地发出的吱吱响声,还有民户屋中传来的阵阵哭声。天冷得紧,韩奕躺在肩舆上,觉得体内的血液几乎冻结。
行至郭公的府第前,韩奕远远地便见到文武百官正在一人的带领下等着郭威接见。
当中为首的,应当是太师冯道,也只能是长乐老冯道了。
自后唐明宗驾崩之后,凡十六七年间,冯道被迫不定期地率领文武百官迎接新的最高权力者,前有李从珂,后有石敬瑭,还有耶律德光,如今是郭威。
一旦京城的权力更迭,百官们为了身家性命,都指望着数朝元老冯道,希望他能安抚新来的权力者,进而改换门庭,好继续做官。
人们都认为这项差事,非冯道莫属,元老出马,一个顶百。然而冯道每次都实打实地在与老虎谈判,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会得到。
“郭侍中出来了!”百官中看到郭威的身影在门口闪现,发出低呼声。甚至有人暗推冯道的后背,让他靠前,自己却躲在冯道身后。
一看到郭威的身影出现,冯道原本佝偻着的背,却挺了起来。郭威站在台阶上,冯道站在台阶下,二人的目光交会。
冯道一言不发,郭威也一言不发。郭威欲言又止,冯道仍不为所动。
时间似乎停滞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郭威走下台阶,竟向冯道弯腰拜道:
“拜见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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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冬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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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冬雪4
“拜见太师!”
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郭威主动向冯道下拜,冯道居然坦而受之,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如果说郭威是老虎,冯道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这婴儿做起了驯兽师。
郭威此前是枢密使,兼侍中,也就是相当于同中书门下正二品的宰相,但冯道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师,又兼封国公,论地位论资历都要比郭威高。你郭威既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举兵入京,又未宣称过自己是新皇帝,甚至没有公开说自己想做皇帝,那就仍是大汉的臣子,凭什么让我冯道下拜?
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冯道圆滑世故的外表之下,也有自己的坚持与原则。
郭威在想什么,冯道完全知道,郭威希望得到什么,冯道也完全了解。因为冯道吃过的盐比郭威吃过的饭还要多。
郭威是个什么品性的人,冯道也完全知晓,所以他有胆量吃定了郭威,如果换成了李从珂、耶律德光或者别的什么人,冯道恐怕就没这样的胆量。你郭威既然扭扭捏捏,难为情,那我冯道也不是溜须拍马之辈,大汉国是存是亡,不能首先从我冯道口中下定论,得由你郭威亲自决定。
不仅如此,冯道语中带刺地说道:
“侍中此行不易呢!”
冯道的话既让郭威有知己之慨,也令郭威有些羞愧。当他自邺都举兵之时,他满脑子充斥着报仇雪恨之念,也是为了自保,能不能报仇吃不准,能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也吃不准。当旗下的兵马越聚越多,义勇军一战而定乾坤,形势急剧向着有利于他方向变化时,这虽让他有促不及防之感,但也因此便有了十足的野心。
如果不是因为内难,不是因为亲属惨遭屠杀,曾被人讥为“郭雀儿”的郭威永远也不会有此野心。
“嗯,确实不易!”郭威脸色忽青忽白忽红。面对面带一丝意味深长笑意的元老冯道,郭威一时不知跟他谈些什么,他本满怀希望地以为冯道会主动向自己下拜,进而递上表章并奉己为帝云云,但冯道摆明了不会配合,这让郭威十分失望,却不敢明说。
气氛令郭威感到尴尬,他性格中“善”的一面,或者说弱点,被冯道牢牢地捏住,令他发作不得。忽然瞅见韩奕不知何时被部下抬来了,郭威像是看到了救星。
“子仲来的正好,我听说自昨日起城中民情大汹,此时如何了?”郭威问道。
“属下幸不辱命。”韩奕说道,“自晨时属下得令,以杀止杀,如今城中已趋平静。卑下冯奂章又张榜公告,再遣人沿街鸣锣,向百姓宣告郭公抚令,百姓暂得安宁。只是此番惊扰,百姓死难不少。”
郭威闻听韩奕禀报,心中安定了不少,此番安抚百姓之举,韩奕出了大力,但韩奕却向百姓说这是他郭威的恩惠,为郭威挽回些名声,这当然更让郭威满意。
“冯奂章是冯太师侄孙吧?”郭威问道。
“正是老夫侄孙。”冯道答道。
“太师胸有锦绣文章,身历数朝,当朝元老第一,在朝野素有重誉。世人却不知太师族中却有一武将,可堪大用。”郭威拍着冯道马屁。
“侍中过誉了,老夫不过是一个痴顽老子,奂章也不过是韩侯麾下小卒,岂可大用?倒是韩侯,却是天下少有的良将贤士。”冯道轻描淡地将自家揭过,却将话题引到了韩奕身上。
“子仲当然应当被大用。但他毕竟是武将,今朝中剧变,朝堂之上不可无人主持,我听说苏禹珪、窦贞固二相暂‘闲’居家中,他们与郭某或许有些误会,太师素与人为善,德高望重,可愿移驾,请苏、窦二相明日入朝议事?”郭威说道。
“侍中所言极是,老夫愿勉力而为。”冯道应道。此时郭威就是让一条狗来做宰相,冯道也不会反对。
“自王相公遇害,三司使一职空缺。此职掌管天下赋税,非同小可,不可不慎,不知太师以为何人可堪此任?”郭威问计。
郭威还未当成皇帝,便想着要管理国家,当仁不让。
冯道不知道郭威心中有没有人选,反问道:“侍中以为何人可堪一用?”
“陈州刺史李毂如何?”郭威道。
冯道见郭威脱口而出,而且是李毂,便料定郭威早就打定了主意,询问自己意见不过是给自己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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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毂在前朝时,便有在朝为显官的资历,后又做过地方刺史,并且在郭威出征河中时,担任过水陆转运使,从资历、经验、官声等各方面看,李毂完全都有资格成为三司使。
更何况当初在征李守贞时,因为大军围困河中城一年之久,所需粮草、车马、军械数以亿计,但李毂均能打理地井井有条,让郭威没有后顾之忧,那时郭威便认定李毂有宰相之材。
还有一点郭威没说明的是,李毂因为和韩奕的关系,早被郭威认定是自己人。
郭威提出的这一人选,正让冯道找不出半条反对的理由:
“我看不出,天底下还有人能比李惟珍更适合出任三司使之职了。”
郭威不得不承认冯道这人不能得罪,冯道一表示赞成,文武百官们纷纷附和,无不表示郭威英明兼知人善用。
“郭公想着治理国家,但治理国家需循法度。此番城中大乱,百司空无一人,总有乱军趁机侵扰。”韩奕示意部下奉上一大堆文书,说道:
“这些都是法书律令条文,幸好没被焚之一炬。”
郭威盯着那堆文书良久,不得不赞许道:“别人眼里只有金银财帛,子仲眼中只有律令文书,用心可谓良苦。今日当着太师之面,我发誓必会妥善保管这些文书。”
“其实老夫倒是以为,这些文书还是烧掉好些!”冯道却说道。
“太师这是何意?”郭威奇道。
“汉法苛严,甚于史上任何一朝法令,百姓有犯盐禁一两者,便获死罪。况且本朝法令繁杂晦涩,漏洞百出,又前后矛盾。如此一部律令,如何能行?”冯道说道,又望了一眼韩奕,“韩侯以为如何?”
“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