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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正是为相公而来。”郭崇威答道。
刘赟见他只称自己相公,不免怒道:“郭将军突然领兵而至,意欲对寡人不利吗?”
“相公勿疑,澶州兵变,太后与朝廷诸公特遣末将前来保卫行旌,并无他意。”
“既然如此,请郭将军喝令骑士暂退,卿可入内叙谈。”刘赟道。此时此刻,尽管他对澶州兵变略有所闻,但仍然被郭威及他们的心腹们完美地蒙在鼓里,就是他生父河东节度使刘崇,也相信郭威的话:
世上岂有雕青天子?
郭威脖颈上有刺青,刺的是一只雀儿。对他威胁最大的当然不是太后,更不是朝中的公卿将相们,而是刘氏宗室三人。其中一个是河东刘崇,威胁最大,近世几朝皇帝都是从河东发迹,也正是因为如此,刘知远称帝后,就命自己的弟弟刘崇镇守龙兴之地。郭威一面佯称要立徐州刘赟为帝,还派闻名朝野的冯道出京迎接,做足了表面工程,自己忍耐了一个月,便是为了稳住刘崇。至于另一位姓刘的,许州节度使刘信,郭威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面对刘赟的要求或者说诘问,郭崇威却不敢进去。直到冯道被推上前头,郭崇威这才勉强下马入内。
刘赟高座在尊位上,努力地挺起胸膛,摆出一付懔然不可侵犯的沉着气势来。郭崇威打量了堂内众人,目光与堂中另一人交会,那人不动声色地冲他点点头,郭崇威这才将手从佩剑剑柄上移开。
这人正是义勇军裨将徐世禄,此前他是陪同冯道来迎刘赟的。
“有传言说,郭侍中已经在澶州称帝了,可有此事?”刘赟此话一出,便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焦虑。
“此乃污蔑之辞。”郭崇威连忙否认。
董裔在旁诘问道:“传言如此,郭将军可有辩词?”
“传言终究是传言,至于澶州兵变,倒确有其事。但幸赖郭侍中以一己之力,弹压骄兵悍将,才不致于酿成大祸。”郭崇威答道。
刘赟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郭崇威的手,这将郭崇威吓了一大跳,刘赟却突然哭天抹泪,弄得郭崇威目瞪口呆。
郭崇威却不知,就在他今晨出现府署外以前,刘赟还以为自己就是真龙天子,直到看到郭崇威的兵马,刘赟这才意识到天底下只有手握雄兵,说话才有胆气,血缘靠不住,刘赟对郭威迎立自己的举动有此生疑。
“郭公仍效忠于汉室,相公勿忧。”郭崇威口是心非,见刘赟如此失态,心中原有的一丝敬畏之心,已经抛到了九宵云外。
“好、好,寡人这就放心了。”刘赟仍然拉着郭崇威的手,抚慰数语。
郭崇威眼光六路,虽然不怕刘赟,但见刘赟左右心腹个个目带狐疑之色,心道这里决非自己久留之地,连忙搪塞了刘赟几句,便佯言要安置部属,告辞而出。
刘赟稍稍放心,退入内室,心腹董裔跟着进来了。
“郭崇威此来,事出蹊跷,属下观他神色举止,似乎另有隐情。陛下不可不防!”董裔进言道。
“你多虑了吧?郭雀儿若是想做皇帝,早在一个月前便做了,为何非要等到此时?”刘赟反问道。
他这一问,正是问到了郭威最高明之处。但不论是他,还是自己的心腹董裔,对北方发生的事情,只能是道听途说,并无法真正掌握。
“陛下难道没有注意到,这郭崇威并未称臣,又未参拜?倘若是正常情景,新君在此,郭崇威恐怕表忠心还来不及呢!”
“这……这该如何是好?”刘赟大惊失色,又六神无主无主起来。
“道路谣传,统说郭威已经称帝,陛下尚深入不止,远离徐州根本,身边兵少,未免凶多吉少!陛下有指挥使张令超护驾,何不召了前来,谕以祸福,再许以厚禄,令他率兵乘夜劫迫崇威,夺他部众,明日掠取睢阳金帛,不入大梁,直走晋阳。只要陛下能抵达晋阳,一来可以保住身家性命,二来可一测郭威真意,三来万一郭威有谋逆之心,陛下可坐镇晋阳,召集大兵,再行东下,攻守自如。若郭威果真是奸臣,到那时,郭威刚刚新定京邑,必无暇遣兵追袭,此乃上策!”董裔连忙道。
“这太过莽撞,万一郭威是真心拥戴我,我要是杀了郭崇威,奔走晋阳,反而成了逼郭威造反的助力。”刘赟忧虑道,“更何况郭威手握重兵,我既便真做了真龙天子,怕也是一日不得安宁。”
“事不宜迟,迟则悔矣,愿陛下三思!”董裔跪倒在地,请命道。
“此事太过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审慎商讨。”刘赟答道。他未免太过犹豫,事实上他出身贵胄,也没经历过大事。
董裔再三请求,刘赟只是反复地说要审慎。
宋州城内,徐世禄挽着护圣都指军张令超,硬将他拉进自己的暂借居的一栋宅子内。护圣是禁军一部的番号,当年刘赟被任命为武宁节度使时,张令超便奉命率部充当刘赟的宿卫。徐世禄陪同刘赟一路西来,有意无意地接近张令超。
张令超好色,徐世禄便送给他美妾。
张令超好钱,徐世禄便输给了一大笔钱。
张令超好酒,徐世禄便隔三差五地请他饮酒。
“今天是大年初一,辞旧迎新之季,徐某做东,请张将军痛饮。”徐世禄豪爽地说道。
“既是徐兄做东,张某荣幸之至。”张令超笑道。
一踏入屋内,张令超便发现屋中端坐着一人,见正是自己在京城时任上的老上司郭崇威。郭崇威冲着他微微一笑:
“张兄弟一去徐州,你我已经好几年未曾见过了。”
张令超不是不知道郭崇威率一支精锐马军至此,但他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当是郭崇威真是来护卫新君的。
“见过郭将军!”张令超拜道。
郭崇威并不还礼,只是亲手将面前的空盏中斟满酒,高声说道:“张兄弟若是看得起,便满饮此杯。”
张令超听到屋外有不少人的走动声,隐约可闻拔刀弄剑的声响,再看郭崇威与徐世禄二人沉着冷峻的表情,他意识到气氛对自己不利。
“张兄弟,莫非是怕这酒中有毒吗?”郭崇威故意道。徐世禄却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端起那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大呼道:
“这个时节,此酒正好可以御寒。”
“哈哈!”郭崇威大笑,“义勇军无懦夫,徐兄弟不愧是韩侯的左膀右臂。”
“我来时韩侯正卧病在床,不知眼下韩侯如何?”徐世禄问道。
“徐兄弟勿忧,至多明日,你便可见到韩侯!”郭崇威答道,“郭某虚长韩侯二十余载,正年富力强,未到老迈昏花,京城诸公怕是太小瞧了我。”
郭崇威是员出身代北的虎将,他的祖上世代都是代北酋长,惯于沙场纵横。当年石敬瑭将幽蓟十六州割让给了辽人,郭崇威耻事辽人,夺身南逃,正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就这一点,韩奕虽然官爵高于郭崇威,但早在当年征河中时,就对郭崇威十分尊敬。所以,郭威任命郭崇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而不是韩奕,自然是不会让韩奕感到不公。
郭崇威当着张令超的面,故意提到韩奕,浑没将张令超放在眼里。张令超心中惊诧不已,他不是傻瓜,因为他已经听出郭崇威这是在暗示自己。
“久闻韩侯之勇,冠于诸军。当世英雄,也无出于韩侯之右。今朝廷既遣郭将军至此,不知韩侯为何来此?”张令超小心地问道。
“京师前几日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郭某率七百精锐至此,以免有人站错了位置。郭某还未至宋州地界时,朝廷又传来讯息,说韩侯已经率领义勇军前来,随行的还有前单州刺史马铎率领的部分兵马。”郭崇威道。
他的目光逼视着张令超,张令超则低头沉思着。
郭崇威这是**裸地威胁,张令超部下兵马本就不多,一个郭崇威他就抵挡不住,哪里还敢想像如义勇军这样的精锐之师已经逼近宋州。至于郭崇威到底想要干什么,张令超立刻就想到了。
徐世禄见张令超还在犹豫,便说道:
“大丈夫立世,宁为鸡首,不为凤尾。何去何从,张将军应尽早决定。”
张令超暗道,自己若是不表态,怕是连这个屋子都走不出去。一拍大腿,张令超拜倒在地:
“张某愿依郭将军号令行事!”
既然郭威与刘氏之间,只能有一个龙袍加身,张令超只能选郭威,识时务者为俊杰。郭崇威与徐世禄二人,相视一笑,既便张令超有兵在手,他们二人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当下,郭崇威夺了张令超的兵马,刘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天色已晚,冯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入见刘赟,胆战心惊地奉上一书。
这是郭崇威转交的郭威的手书,内言澶州兵变始末,要冯道先行还京,还说要留王度、赵上交二文臣奉跸入朝。刘赟已经得知了张令超倒戈的消息,此时明知道郭威还在骗他,也不愿说破。
冯道见刘赟浑身在颤抖,虽面露同情之色,更多的却是害怕。刘赟恨郭威不要紧,却很可能拿冯道出气。
“老朽这就要返京了……”饶是圆滑的冯道,此时也觉得语塞。
刘赟将郭威的手书,捏在手中,手背青筋突显,愀然说道:
“寡人此来,所恃者惟有冯公。冯公为三十年旧相,老成望重,所以不疑有它。今郭崇威夺我卫兵,危在旦夕,冯公有何可以教寡人?”
此时还要称孤道寡。
冯道大窘,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正因为他预料到早晚有这一出,所以他一出京时,便对王度与赵上交说过,此次赴徐,便是要去骗人。但郭威的命令,他冯道不敢不从,这次脱不了助“纣”为虐的骂名。
部将贾贞侍立在侧,他举起佩剑向刘赟示意。刘赟摇头说道:
“此事与冯公无关!”
事已至此,纵是杀了冯道也无济于事。刘赟只恨一向以忠厚示人的郭威,也是如此狡诈之辈。但在郭威本人看来,这才是权谋与智慧。
冯道见机慌忙地退出,内衣早已经湿透了。院内院外已经遍布军士,郭崇威与徐世禄二人就站在前院当中,注视着冯道踉跄走来。
“太师要是晚出来一步,徐将军便要闯进去了。”郭崇威迎上前去道。
冯道愤怒地甩开郭崇威欲搀扶的双手,怒气冲天地急奔而出。
郭崇威也不生气,他与徐世禄二人进了内舍,传达所谓出自太后授意的“诰命”,诰云:
比者枢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贇,为高祖近亲,立为汉嗣,爰自藩镇征赴京师。虽诰命寻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东,适取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贇可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封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五百户。
钦哉唯命!
新鲜出炉的湘阴公,面色如土,一切早已注定。在郭崇威冷峻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丝怜悯,但他仍然冷漠地挥令军士,将刘赟迁出外馆。
至于董裔与贾贞,便成了郭崇威的刀下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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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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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朝2
大梁城南七十里,郭荣带着儿子郭宜哥,远眺南方。
不过是正月初四的时节,还在新年里,大梁城的百姓在惊惶中渡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春节,人们怀着惊惧之心仍然继续过着新年,几家欢乐几家愁。
年节前纷纷扬扬的一场大雪,才刚开始消融,野地里冷得紧,行人更是全无。郭荣轻柔地给自己儿子紧了紧领口,那郭宜哥冻得脸通红,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爹,韩叔叔今天真的要回来了吗?”
“当然,这样的日子里,可不能缺少了您韩叔。”郭荣安慰道。
这一个月来,郭荣觉得自己尝尽了人间百味。当他还是少年时,跟着商人背井离乡,贩卖盐茶,挣钱养家,生活的艰难与世态炎凉也不曾让他有过如此的感慨,因为当他贫穷时,他至少还有力气与毅力,还有亲情可以慰藉。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儿子郭宜哥,自己的爱妻刘氏与另二位儿子不久前惨死在仇敌之手。他纵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挽回失去的一切。这个仅有的血脉全拜韩奕所赐,郭荣却想不出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满腔感激涕零之情。
徐州节度使刘赟被软禁,当韩奕率军打着迎接新君的名义,中途突然折向许州时,许州节度使刘信惶恐不安,干脆自杀了事。河东节度使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