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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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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奕在青州城里,将几张兽皮卖了,换了点油盐米面,顺便去看望屠夫张。远远地就看到屠夫张光着膀子,拿着一把剔骨刀指着西边方向骂。

    “舅舅,这在骂谁呢?”韩奕将马拴好,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真正想骂谁,一会契丹,一会杨光远,一会贼老天。

    “我骂符彦卿!”屠夫张没好气地回道。

    “符帅如何得罪了你?”韩奕奇道。

    “他的牙兵从我这牵走了三只羊,至今还没给一文钱!”屠夫张道。

    韩奕笑了:“那符彦卿早就回汴都了,您还是消消气吧。他在青州驻扎时,你怎不去讨要呢?”

    屠夫张泄气道:“废话!那时候,我怎敢去人家统军大将面前伸手要钱,人家只要鼻子一哼,我脑袋就得搬家,还没处评理去。”

    “那你就自认倒霉吧!”

    “我就是骂骂解气!”

    “可是人家听不到!”

    “就是因为人家听不到,所以我才敢骂!”

    屠夫张骂累了,这才问道:“奕儿今天来,是不是还钱来的?”

    “我何时欠你钱了?”韩奕不认帐。

    屠夫张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韩奕这才掏出不少银钱给了他。屠夫张掂了掂银钱的份量,舔了舔嘴:“你哪来的钱?”

    韩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参加剿匪的事情说了一遍,屠夫张得意地说道:“还是舅舅我说的对,学好武艺总比笔杆头实在!奕儿将来要做统兵大将,就像符彦卿那样的,他的牙兵牵了我三只羊,我一百个不愿意,就是不敢伸手要钱,还得陪着笑脸。”

    屠夫张念念不忘他的羊。韩奕笑道:“舅舅说的是,外甥要是做上了大将,就替舅舅向姓符的讨回公道。”

    “哈哈!”屠夫张拍着大腿大笑,“奕儿真要是当上了节度使,一定要风光地回青州,将你的全部仪仗带上,多带点牙兵,骑大马,举大旗,锣鼓开道,让咱老张也风光风光,那该多荣耀啊。哈哈……”

    屠夫张做着黄粱美梦,笑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真是可笑。

    “你娘的病好点了吗?”屠夫张问道。

    韩奕神情一黯:“我娘的病情越来越重了,不知能不能捱到这个秋天。”

    “唉,你娘要真是去了,我老张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亲戚了。”一向乐观的屠夫张,让韩奕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

    “舅舅,你还有我这个亲戚呢!”韩奕反驳道。

    “对,还有你!”屠夫张感叹道,“奕哥儿将来要是从军去,再见到你就不知是何时。这兵荒马乱的,刀箭无眼……要不,咱不当兵,咱去赴科举耍笔头?”

    韩奕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箭镞,道:“娘亲所命,外甥不敢忘。杀父之仇,外甥更不敢忘。”

    屠夫张被韩奕坚毅的神情吓住了,他唯有叹息道:“奕哥儿定要小心些才是,我还等着看你风风光光地来青州探望我呢!”

    时光荏苒,江山换了一遍又一遍衣装,已经是开运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的秋九月。

    这一年除了黄河先后两次决口外,还有种种民不聊生家破人亡与将相贪暴的消息。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赵在礼,欺压宋州百姓,聚敛财货,百姓苦不堪言,听说赵在礼要移镇,百姓拍手叫好,都说这颗“钉子”终于要走了。赵在礼听说了,便贿赂执政,得以继续镇守宋州一年,于是他立下一个“拔钉钱”的名目,光明正大地要百姓付钱。

    永远不变的则是契丹南寇的消息。

    国戚杜威奉旨巡边,以备契丹,等到了瀛州,见城门洞启,寂若无人,威等不敢进,引兵而南。时束城等数县请降,杜威却焚其庐舍,掠其妇女而还。

    韩奕的母亲张氏,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入秋以来常常数日昏迷不醒。韩奕端水送药,尽心服侍,不敢懈怠。

    四方乡邻提到韩奕,无不钦佩韩奕的孝心。

    “奕儿、奕儿!”张氏在里屋唤道。

    韩奕正在研药末,听到母亲呼唤,连忙进了屋,他见母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改往日精神萎靡不振,似乎恢复了些活力。

    “娘,你还是躺下吧。”韩奕扶着母亲道。

    “奕儿,院子里的菊花是不是开了。”张氏问道,“我闻到了菊花香。”

    院子里是父亲生前种植的一丛菊花,九月正是菊花开放的季节。

    “是的,娘。”韩奕道,“我去摘几朵来,让你闻闻。”

    “我儿莫要摘,你爹从来就不摘花骨朵儿,这是你爹生前最爱的花卉。”张氏那早就哭瞎的双眼,似乎恢复了光彩,她拉着韩奕的手道,“奕儿扶我去院子里看看。”

    “娘,你先等一等。”韩奕不忍拒绝。他麻利地搬了一把铺着厚褥的软榻放到后院,这才将母亲抱到了后院。

    正是秋高云淡的季节,蔚蓝的天空上大雁南飞,发出阵阵欢快的鸣叫声。在韩奕的心里,那阵阵雁叫声却有几分悲秋的味道。

    院中的一丛金黄的菊花,悄悄绽放,那凌霜盛开的花朵在秋风中摇摆,如一张张笑脸。她是花中君子,没有牡丹的华贵,也没有芍药的妖娆,在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百花就要凋谢之时,她静悄悄盛开,不为外人所知,更不与人争艳。

    张氏躺在秋日底下,她已经无法欣赏秋菊的风采。她紧握着韩奕的双手,侧耳倾听,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片安祥,似乎在感受秋风掠过院子时菊花摇曳的风姿。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韩奕不自觉地想起了这首带着杀气的咏菊诗,而他此生的父亲却是因为陶渊明而栽种这一丛秋菊。

    秋风似乎大了些,它掠过花丛,片片金黄色的花瓣随风而动,最后落在母子二人的身上。

    “菊花落尽了,冬天就要到了。”张氏说道。

    “娘,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远了。”韩奕接口道。

    张氏勉强笑了笑,她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韩奕的脸,抚mo着他的脸庞、脖颈、后背与健壮坚实的胸膛:“我儿已经长大了!”

    “是的,孩儿已经十七岁了!”

    “娘要去了,我儿就一个人过了……”

    母亲的双手突然无力地垂下,双目紧闭,脸上仍呈现出安宁慈祥的神情。韩奕已经潸然泪下,发出悲怆的吼声: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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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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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不辰1()

    歌云:

    四方貔貅争豪奢,八面豺狼竞跋扈。

    胡骑忽然急奔来,英雄原来是懦夫。

    幽并游侠已沦亡,燕赵豪杰本媚骨?

    可怜吾辈黎民苦,问罢苍天寻角弓。

    黄河南岸,杨刘镇外。

    夕阳西沉,将它最后的辉煌洒向黄河两岸。高高的土梁下面,长河东去,不曾有过一丝留恋,只在河道拐弯处狠狠地撞击一下堤岸,溅起几朵浪花。而在浅弯处,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苍鹰在九天之上盘旋,偶尔猛地俯冲而下,向野草丛中的猎物扑去。苍凉的大地上,一片枯黄,间或有一两棵松树点缀其间,让这个肃杀的季节显得稍微不那么单调。

    正值十一月末的光景,北风已经呜咽多日,一天紧似一天,吹得衰草倒伏在地。远方不见人烟的孤村在夕阳下瑟瑟发抖,让人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冬天将会很难捱。

    一个满面虬髯的魁伟大汉,提着一把长柄大刀,正对着面前二十来位临时拼湊而来的士卒训话,浑然不知他的部下又冷又饿:

    “诸位,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个灶里吃饭的,我姓呼延,是你们的队正!咱是太行山下的好汉,杀鞑子如同家常便饭。”

    “你们听好了,若是不听我的军令,敢临阵脱逃,我手上的这把刀就不客气!”

    “想当年,咱一个人遇上一队打草谷的鞑子,三招两式,没让一个鞑子逃走!”

    “当兵好啊,当兵能吃饱肚子,还能杀鞑子,肯卖力的,说不定还能光耀门楣!”

    “等我当上了节度使,你们就是都指挥使、都虞侯,当牙将、刺史,穿绯紫!那该有多荣耀?”

    ……

    那姓呼延的大汉是一名队正,近处可以瞧见他面上刺着“刺义武军”字样。手中的大刀比寻常的大刀要长要大,他一边口若悬河,唾沫飞扬,滔滔不绝,一边无意识地挥舞手中的雪亮大刀,仿佛面前的部下就是可恶的鞑子。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身材瘦削的新卒不得不专心盯着他手中的大刀,以免遭了无妄之灾。

    “躲,你躲什么躲?”这位姓呼延的队正,一把揪起一个部下的衣领,“蠢货,鞑子来了,你也这么躲吗?”

    “队……队正大哥,鞑子会来咱这么?咱不过是庄稼汉,不顶事,鞑子来了应该有官军挡!”那人顶着队正大人杀人的眼神,鼓足勇气说道。

    “官军?官军比鞑子好不到哪里去!”人群中有人嘀咕道,浑然没有刚光荣成为一名大晋新兵的自觉。

    “听说,河北朝廷大军都降了鞑子,不知是真是假!”还有人说道。

    “谁?是谁在说话!”呼延队正大怒,一张黑脸变成红脸,“我们就是官军!鞑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谁敢再乱我军心,我先砍了他!”

    或许慑于他的威力,部下们都不说话了。被这一打岔,这位一心想做节度使的呼延队正忘了刚才自己说到哪了。半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队正大哥,啥时开饭呐?”

    “是啊,小的已经饿了两天。要杀鞑子,总该让小的吃饱吧?”有人附和道。

    这一说不要紧,部下纷纷嚷着要喂饱肚皮,有人肚子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声,甚至有人不停地往肚子里咽唾液。他们当中多数人是从流民中半征半抓来的,只是为了能填饭肚子才来当兵。

    呼延队正闻言,顿时泄气,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吃吧,做个饱死鬼也好,这个鬼世道!”

    饥饿的部下们一哄而散,数位伙头军刚将吃食抬来,立刻就被士卒围得水泄不通,那伙头军好不容易从人缝中挤了出来。

    没过多久,什长朱贵捧着几个新熟的蒸饼来到呼延面前:“大哥,白面的,这是仨月头一回啊,趁热吃。那帮饿死鬼,都赶着投胎呢!”

    “唉!”呼延叹了一口气。

    “大哥叹什么气,跟个娘们似的!”朱贵笑道,“大不了,要死,也是这些家伙死得快!”

    “我等从定州到恒州,又从恒州到了博州,然后又到了这里,何时才是个头啊!”呼延骂道,“这鞑子咋就杀不完呢?”

    朱贵个子不高,身材极匀称,是个身经沙场的老兵,模样还算周正,唯一的缺憾是他左耳少了半块。

    他用一副不屑的眼神,瞪着呼延道:“这都不知道?因为要将军们杀敌,都胆小如鼠,搜刮百姓倒是前赴后继。要不是为了杀鞑子,大爷我才不会在这里听命。大不了也去落草为寇,活个自在。混得好,被朝廷招安了,摇身一边,咱老朱家也出了个节度使。”

    朱贵当然姓朱,在家排行第三,所以小字就叫阿三。那杀了大唐帝国两位皇帝,建立后梁的,正好也叫朱阿三。

    呼延队正没有答话,因为不是契丹鞑子太厉害,是朝廷无能,是官吏贪奢,是将帅懦弱失措。呼延队正冲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问道:“那个小子是何方人物?”

    朱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棵柳树下席地坐着一个年轻人,脸上稚气未脱,但上半身端坐着,却浑丝不动,口中吃着蒸饼,细嚼慢咽,神情与身边的士卒们迥然不同,他身边却横放着一把木枪和一张弓。那人见朱贵与呼延注视他,远远地向他们点点头。

    “这是我那一什的,当然,也是您呼延队正部下的部下!”朱贵笑道,“今天来的,我见他兵器齐备,看上去还算顺眼,不像是生手,就收了他。”

    “哼!”呼延见那人虽年轻,却是一副老成的样子,以为那人倨傲,鼻孔里出哼哧,“这帮家伙大多是为了混口饭吃,才来这里当兵的。像你我这样杀过鞑子的人太少,我真担心鞑子真来的话,一触即散。像他这样,填饱肚子也这么斯文,像个娘们,怎么打仗?”

    “大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朱贵不满道,“你都是要当节度使的人,怎能未战就下了战败的断言。”

    朱贵脸上戏谑的表情,让呼延很不满意,他大大咧咧地说道:“等我呼延当上了节度使,我领精骑十万,直捣临潢府,将契丹皇帝老娘抓来替大爷我斟酒。”

    “行,到时候,我朱贵就沾沾呼延节帅的光,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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