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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峻却道。
“请相公为吾等解惑!”众人追问道。
“尔等想啊,辽汉联兵虽众,但他们人吃马嚼的,每日所耗的粮草不在少数,恐怕难以支撑太久。韩子仲先是依靠乡勇,步步设局,令辽兵损兵折将,又以城池为诱饵,自己伏兵在侧,突然杀出,予敌重创。
如此一来,辽兵虏性大起,自然就不会去攻打难啃的城池,而是千方百计地去寻找韩子仲主力,力争擒杀了他。如王某所料不差,韩子仲此时此刻怕是化整为零,利用自己地利人和的优势,四处转战,只要将辽兵调动起来,那么将会如何……”
王峻故意没有说下去,有人接口道:“辽兵只要被牵着鼻子走,自然就会出现首尾难顾的局面,一有机会,韩帅就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击少的优势。”
“对,游击战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现在这叫运动战!在运动中将敌兵牵着鼻子走,以多胜少,积小胜为大胜。等辽兵补给不济之时,那就是我大周将士发起反击之时!故我朝廷大军如果出击太早,反而让辽兵畏惧缩回晋州,坏了韩子仲的大计。”王峻突然大声疾呼道,“韩子仲身先士卒,为国征战,凭一己之力独抗虎狼之敌,可谓是英雄第一是也!”
如果韩奕在场的话,那他一定会认为王峻才是自己真正的知己,明白自己在泽潞战略战术。
王峻又突然颓丧起来:“王某是进不能,观望亦不能,既负陛下重任,又负韩子仲同殿为臣之谊,诚惶诚恐啊。”
“请相公振作!”诸将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劝说道。
折从阮与药元福二人相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王峻伶人出身,现在虽然贵为当朝第一重臣,但这表演的功夫已经如火纯青了,让他们二人找不出一条反驳的理由来。
“报!陛下钦使到!”有军士疾步进来禀报。帐内的喧哗立刻停止了。
“让他进来!”王峻忙命道。
皇帝郭威的使者是一位传旨太监,使者没有带来正式的圣旨,只是来宣布一件事:郭威准备在下月初三西幸洛阳。
“郭雀儿这是在骂我吗?”王峻暗道。郭威明面说是要去洛阳,其实暗地里的意思是说,如果王峻还滞留陕州,他只好御驾亲征了。
“请使者转告陛下,陛下万万不能离京。须知兖州慕容彦超听闻西北事变,北通辽虏,南结淮贼,其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倘若陛下此刻离京,那岂不就是明摆着是请慕容彦超入京问鼎九五之尊吗?”王峻沉声说道。
使者只负责传话,闻言立刻躬身离帐,回汴梁复命去了。帐内诸将则半是真诚半是拍马地说道:
“相公深谋远虑,吾等不及也!”
在众人的溜须拍马声中,王峻有些飘飘然。不过郭威无言的责备也让他立刻下令麾下兵马北上。
汴梁城中,郭威彻夜未眠。
王峻让使者带回来的话,虽然令他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但辽人肆虐山西的情势,仍让他寝食不安。
“臣一日九战……”
就在王峻拔营离陕的时候,郭威终于收到了韩奕的亲笔信。韩奕的字迹龙飞凤舞,满眼枯笔与涂抹之处,即便是身处皇宫之内的郭威,也看的出来这是韩奕在仓促之间一挥而就的。
“臣一日九战……一日九战……”郭威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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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破斧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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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破斧9
大周广顺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晚。
一场让我们的主人公韩奕期待已久的落雪,只下了两个时辰便消停了下来,但这足以让千疮百孔的晋中大地披上了银装,并且可以让部下们得到与粮食同样稀缺的水。
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食物短缺、恶劣的地形与寒冷的季节,让敌我双方疲惫不堪。处处是战争,处处都在流血。
荒凉的高塬上,只有一只孤鹰在高空反复盘旋,曹十三试图将这只鹰射下,却无法够得着。
这场大雪没有带来韩奕所希望的辽兵北撤的消息,反而暴露了韩奕的行踪。当他与李武、蔡小五、郑宝等不足五百将士被五千辽兵包围在一处无名高塬上三天后,韩奕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绝望的边缘。
是择日而亡还是绝处逢生?在韩奕年轻的生命里,这仍然只是一段慷慨悲歌唱响之时。
在这个冬天里,韩奕将自己直属的义勇军部曲分为十一个营,分散转战于沁水东西两岸以至晋泽交界山区地带,虽然积小胜为大胜,但自身伤亡也不小,更何况一旦离开城池且深入敌后,与敌交错在一起,频繁交战,忍冻挨饿也再所难免,掉队的、不慎摔入深谷的非战斗减员也带来损失。
辽人已经被彻底激怒,死伤、伤痛与耻辱甚至让他们因此显得歇斯底里,丧失理智。他们毫不犹豫开始杀掉战马充饥,抛弃伤者,扬言不论生死,谁若擒杀周军主帅韩奕,无论出身,皆可封他做王。现在他们已经无限接近成功,高塬上的这五百周军所体现出来的不一般的冷静与铁血,让他们相信为首的一定是他们朝思暮想恨之入骨的那位。
“十三,箭矢省着点用!”韩奕喝道。
他弯腰从仆倒在雪地上的辽人死尸脚上脱下双靴,将它们扔给曹十三。靴子滚落在血地里,曹十三将角弓放下,放过翱翔而去的雄鹰,默默地捡起来给自己换上。曹十三的靴子早已经在无数次翻山越岭中磨破了足底。
“箭矢还能杀掉千八百人,这且不足为虑。不过,我们干粮已经告磬。”李武走到跟前,轻声说道。
虽被十倍之敌围困,但这高塬之上,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径可供攀登,易守难攻。将士们不惧生死,顽强作战,可以严防死守这条小径两端,只是干粮实在有限,一旦再被围困几天,他们恐怕就没有挥刀自卫的力气。
“怎么会没有干粮,这里到处都是粮食!”韩奕答道,他的声音遥远而高亢,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渴饮匈奴血吗?”李武苦笑道。众人都想到人肉,辽人身上的肉,如果为了生存,吃人肉也是不得以的办法。
韩奕的目光忽略了义弟郑宝,在曹十三等年轻人的身上停留:“你们都尝过人肉吗?”
“尝过!”曹十三等人给了韩奕一个意外的回答。
“在兖州,是您让我们活了下来,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曹十三道,一双虎目中隐有痛楚的泪光,“我们曾经吃的是我中原百姓身上肉,今日若是能吃辽虏身上肉,岂不更是理所当然?前者让我们活着如行尸走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者只会让我们高呼痛快,我做梦都想吃辽虏的血肉,这让我们真正成为人,大周的人!”
曹十三的回话,让韩奕感到痛心,更让他觉得有一股豪迈之情在胸中激荡。
天色已经微黑,韩奕决定道:“今晚加餐,每人一份,要管够!”
“真的要吃吗?生吃还是烤着吃?”李武迟疑道。
“那你想怎么吃?”韩奕没好气道。
“嗯,我随便问问。”李武笑道,“只可惜呼延大哥与吴四哥不在这里,要不然可不够他们俩吃的。也幸亏他们不在这里,不会跟我抢。”
李武难得开了回玩笑,不过却没人笑。
高塬上一切草木,早已经在几天前采尽,所以只能生吃人肉。李武带着部下去搬运死尸,众将士们默默地看着李武面色不变地操持着,很快每人都得到了一份血肉模糊的食物。
众目睽睽之下,韩奕正襟危坐在雪地里,铁枪横卧在腿上,凛冽的北风吹过枪锋,似乎发出龙吟虎啸之音。
他的后背隐隐作痛,那里去年内难时的旧伤。旧伤处每逢阴冷潮湿天气便犯痛,这种伤痛让他的大脑无比的清醒。
王峻还在犹豫什么?韩奕头一次想诅咒一个人。
韩奕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吃肉,即便当年自杨刘溃败逃难时,他宁愿挨饿也从未想过要吃人肉。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绝望之境更会让一个人成为禽兽,韩奕不仅吃了人肉,而且是狼吞虎咽——因为他认为不经咀嚼直接吞下,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蔡小五与郑宝二人试图有样学样,不过他们失败了,不仅未能吃下虏肉,甚至将自己胃中的残存的食物也一同呕吐了出来,这让他们二人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这里的所有人。
他们二人这一举动,却立刻得到很多人的回应,高塬上呕吐了一大片。
韩奕没有责备任何人,也没有人应当被责备,他比任何人都想痛快地呕吐出来,但此时此刻,他不能这么痛快地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心情来。
他忽然想到了李小婉,心想她将要嫁给一个吃人魔王,前提是这个吃人魔王能活到娶她的那一天。
如果李小婉此时能够站在跟前,她一定不会认出韩奕来。连月来的征战令韩奕无暇收拾自己的仪表,他的双颊与下巴布满了凌乱黑长的胡须,既便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饱经风霜的洗礼,又黑又瘦。身上的铠甲早就被他抛弃,换上的是一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皮甲,用革带胡乱地扎在身上,这皮甲也许曾经属于某个契丹战士。
此时此刻的韩奕,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质,纠纠丈夫的气质,双目愈发清澈,蕴藏着熊熊的火焰,竟欲吞噬一切。
高高的塬坝上,将士们围绕在他的四周,静静地看着他。他就是一盏明灯,指引着将士们前进的方向,哪怕是飞蛾扑火。他成了部下心目中无上的神明,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哪怕是立刻去死。
“在端氏县城里,你让人捎回家书了吗?”韩奕偏过头来,问李武道。
“捎了。”李武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神情似乎了无遗憾,“我请刘县令帮我写了十大页,其中有九页写给犬子李破虏!如若从此尘世相隔,我希望他长大成人后,记得为我报仇。”
“倒是你,怕是忘了给李家的汝阴县君写信。”李武见韩奕没有接话,忽然问道。汝阴县君是李小婉的封号。
“好!等战事一了,我便写信。”韩奕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环顾左右:
“好了,弟兄们都吃饱了,那就准备战斗吧!为了明晨的早餐!”
“遵命!”众将士轰然应命。
“辽狗又上来了!”
一如以往,辽人仿佛不知疲倦地踩着同胞的尸体攀登攻来,十余个大酋率领部族士兵,轮番攻击。
寒夜中,惨烈的厮杀声立刻盖过了呼啸肆虐的寒风,体内的血在亢奋、沸腾,让人无法止住去疯狂砍杀冲动。
或许是啖下人肉的刺激,义勇军将士爆发出最无畏的血性,血雨腥风之中,他们肩并肩无所畏惧,击退了辽人一次赛过一次的进攻。
惨烈的战争,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热血融化了地上的残雪,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早就死过一回,能多杀一个敌人,那便是赚了。
韩奕不仅想多赚一条性命,更想让辽人将来想起广顺元年冬天在沁水北的无名高塬之战时,都会胆战心惊。他挺着铁枪迎着辽人冲了下去,立刻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杀!
杀!
李武、蔡小五、郑宝,一个一个冲了下去,如野马一般直冲而下,撞在敌军前队人马,发出人骨碎裂的声响。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辽人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不少人失足滚落下去。
急促的角号声响了起来,辽人再一次整队冲了上来,立刻压住了义勇军反扑的势头,倘若不是因为地势极不利于辽人施展,韩奕等人早在三天前就全军覆灭了。
意志就成了双方唯一所能仰仗的。
亢奋的力量,驱使着双方忘我地酣斗着,热烈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夜晚,将大地从黑夜中唤醒,而双方疲惫的心在往下沉沦。
在杀戮战场的血泊中,韩奕被郑宝搀扶起来,身上又多了向处创伤。
“兄长,你受伤了!”郑宝关切地问道。他自己身上的伤处不比韩奕少。
“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掉!”韩奕推开郑宝的双手,回首瞪着塬坡上仍麻木地往上攀登的辽兵,没有任何退后一步的丝毫意思。
辽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站在塬下,看着塬上塬下蠕动的人群,移动、倒下、再冲过去、再倒下,心中发冷。
身为辽军主帅,他本犯不着如此深入一线,本以为应付一下太原侄皇帝刘崇所请,教训教训中原汉人,顺带捞取些金银财宝便罢手回草原,他却未料到自己会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
大辽自太祖立国以来数十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