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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技法虽然雄浑有余,但失之于造作模仿。你是武将,老夫听说你惯于进攻与剑走偏锋,奈何于书法一道,太过拘谨。颜鲁公虽是文人,但亦是武帅,他那传世名作《祭侄稿》本是悲痛欲绝之时,率意而为,枯笔飞白,险劲中求平正,顿郁中见慷慨,却绝无半分雕琢之意,这岂是你我俗人能够模仿的?就是颜鲁公本人重生,怕也难再写出第二幅来!”
“多谢杨公告诫,晚辈格局太小,徒具其形罢了。”韩奕点头称是。他小心地将这两幅称得上杨凝式最佳作品,交给郑宝捧在怀里。
“北海侯也莫要灰心,遥想老夫幼时习文,家父曾告诉我一句话,至今仍觉这是人生真言金句,临别时愿赠给北海侯知道。”杨凝式想了想道。
“请杨公赐教!”
“欲学其书,必先为其人。非为其人,苟为其书乎?”
杨凝式的意思是说,字如其人,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品质与性格,就决定了一个人在书法上的风格与成就。这话虽然有些绝对,但却也是真知灼见。晋人追求中和平淡之美,所以书法上讲究飘逸俊秀,唐初气度日益森严,所以表现在书法上就讲究严谨法度,而至如今离乱之际,杨凝式本人身上也体现了这一个定论。
杨凝式出生在晚唐,其父便是唐王朝的宰相杨涉,这个宰相在群雄并起的年代,着实不是一个好差事。朱温手握天下生杀予夺大权时,杨涉曾被迫向他移交唐天子的印信,杨凝式认为这会给杨家带来遗世骂名,劝其父推辞,但杨涉更担心儿子的话传到朱温的耳中,引来满门诛杀之灾。
杨凝式被逼无奈,只得装疯,从此便得了一个“杨疯子”的名声。身经唐亡之后的历朝历代,杨凝式屡次装疯,借以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在这一点上他与冯道殊路同归。他无心仕途,且大多是闲差,久而久之,倒让他养成了随遇而安时而恣意狂肆的性格,这直接影响到他在书法上的成就。
相较之下,韩奕也酷爱书法,也很有水平,但绝没有达到杨凝式这种“疯狂”的地步,这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戎马倥偬之余的爱好罢了,谨守先贤法度,称不上直抒胸意,更谈不上率意挥洒,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压制着他。杨凝式说他工于模仿,这话实在是太精确了。
见韩奕心有戚戚,杨凝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故意问道:“听说你昨日随驾郊猎了?”
“杨公见笑了,晚辈猖狂,冒犯了陛下。”韩奕面露惭色。
“人们说,你为武将时,是沙场之上茹毛饮血的疯汉。如今看来,你身上倒真有一股疯劲。”杨凝式继而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疯又如何?狂又如何?但留心中一片淡泊宁静足矣,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因为看不穿,才落得个可悲的下场!”
“是!”韩奕愣了愣,垂手称谢。
杨凝式颌首道:“子仲回去吧,就此诀别,恕老夫不远送。”
“杨公厚赠,晚辈无以回礼,临别送杨公吉言一句,愿杨公‘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韩奕答谢道。
“好句!”
告别了杨凝式,韩奕与郑宝、曹十三走在街上。
整座城市早已经从晨曦中醒来,立刻变得喧闹,郭威在汴梁城登基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这汴梁城的人口日渐增多。城内市坊布局反而显得有些局促。
三人低着头穿过人群,与周遭热闹的街头恍若隔世。郑宝似乎故意打破这难言的宁静,开玩笑道:
“这下好了。要是将来我们兄弟穷的揭不开锅,就将这两幅杨少师的墨宝典当了,一定不愁吃穿了。”
听郑宝如此说,韩奕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小宝说的极有道理,要不咱们兄弟二人每人一幅,各自当作传家宝?”
“那怎么行?咱们兄弟虽然萍水相逢,但胜似亲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哪有分家当的道理?”郑宝反对道。
“我现在落了职,只有一个有名无权的爵位,小宝正是青春年少的年纪,你不如和你的‘追风十三骑’去滑州找呼延大哥,就在他那里多历练一番,免得在我身边无所事事,空耗时光。”韩奕忽然道。
“兄长这是何意?”郑宝奇道。
“杨少师说的对,我因为太有**,所以就乱了方寸,顾虑又太多,我不如就此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理由,说不定会是海阔天空任鸟飞呢!世人都说杨少师是位疯子,却不知道这是他的处世之道,没有人去为难一个疯子,也没有人愿去跟一个疯子计较道理。”韩奕道,顿了顿又道,“义勇军的兄弟们都在滑州驻扎,你去了那里,务必叮嘱陈二哥与冯三哥,让他们二位务必安抚住众位兄弟们,千万别节外生枝。”
郑宝见韩奕心意已决,便问道:“那兄长准备留在京城里做寓公?天大地大,何处不是我们兄弟的去处?”
“我先将你婉姐姐娶进家门。家?这偌大的京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青州。”韩奕眼角有些湿润,颇有提剑四顾两茫茫之慨,“想当年我与你小五哥携角弓离家从军,身为人子,已有数年未能亲至双亲坟前祭拜,心中愧疚难当。此番我正好无官一身轻,不如回家祭拜双亲,以尽人子之道。”
“长兄为父,小弟自当遵行!”郑宝答应道。
回到自家宅第,韩奕赫然看到李小婉正端坐在厅堂中沉思。只见那飞云髻梳的高高,因为没有细心打理,而垂下一绺青丝,她秀眸惺忪,有些憔悴,更增添了一份柔弱之美。
“二郎回来了!”李小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来,迎了过来,像是一位妻子迎接自己从远方归来的丈夫。
韩奕见她似乎是来了很久,神情有些憔悴,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嗯,我回来了。”
“二郎饿了吧,我亲手煮了一锅汤饼,二郎不如尝尝?”李小婉将韩奕扶到交椅前坐下,张罗着侍女银玲奉上自己亲煮的一碗汤饼。
韩奕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又累又饿,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军伍,习惯于餐风宿露与艰难跋涉,怕是经不起这一夜的折腾。
这注定是韩奕一生中吃的最难忘的一餐之一。
“二郎,可还对你胃口?”李小婉面带希冀之色。
“小婉的厨艺不错。”韩奕挤出一丝微笑,在李小婉的注视下,将碗中的汤汤水水吃的一干二净。
银铃连忙又去厨房端出了一碗,韩奕面露苦色,急唤道:“银铃,我已经吃饱了。”
“胡说,就一碗汤饼,怎够你吃呢?”李小婉嗔道,“你不是因为刚丢了官,怕家无余粮吧?”
“那好吧!我再吃一碗,就一碗!”韩奕无奈,只好又吃了一碗。李小婉见他吃完,脸上露出满足的喜色,将昨日以来的牵挂一扫而空,她那一双包含柔情的眼睛让韩奕感到无比温暖。
“哎,我总是让你不省心。”韩奕满心歉疚道。
“人们常说,夫妻本是同命鸟。我们就要成为夫妻了,哪里还分彼此,你就是成了平民百姓,我也只愿嫁给你,你是赶不走我的。”李小婉扬着脸道。淡淡倦倦的笑意,缠绵在她的嘴角,让韩奕有亲吻的***。
这一切都从当年逃难时的仓皇就注定了。
可就在这时,偏院厨房处传来郑宝杀猎似的吼声,大煞风景:
“吕福,这是你煮的汤饼?咱家的盐不花钱?天杀的,咸死我了!”
李小婉脸色剧变。韩奕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安慰道:
“这汤饼,盐放的稍多了些。不过,一般人还没福气消受。”
“都怨我!我不该做汤饼时走神,许是我多撒了一把盐。”李小婉既羞又恼,如乳燕归巢,扑到韩奕怀中,几乎要哭了起来,“二郎,你怎能如此傻气,硬是吃下这两碗?”
“这是你的一片心意,纵是毒药,我也能吃下。”韩奕笑道,他轻揽着李小婉的娇软的身子,爱抚着她柔顺的秀发,心头一片柔情蜜意。
“二郎,你快娶我过门吧?”李小婉抬起精致的笑颜,脸上闪着晶莹的泪光,“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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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同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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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同车2
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帝避正殿,百官守司。
因为出现了日食,郭威今天趁机给自己放了假,坐在偏殿中看侍卫们搏戏。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与小底军第一军指挥使张永德,各选精于搏击之士,在郭威面前呼喝喧哗,引来郭威与从臣的阵阵喝彩。
京师的众多兵马当中,当然首推侍卫亲军,其中又分为侍卫马军与侍卫步军,他们属于禁军中最强大的一支力量。除侍卫亲军外,京师当中还有铁骑、控鹤等名目的军队,还有新被纳入禁军系统的镇北军。但属于郭威身边信任的近身侍卫军队,是诸如殿前各班、小底军、散员,这批力量虽然人数不多,作战经历也并不丰富,却是相当精悍见用的,这些军队被统称为殿前军,只是相对力量分散,并无统一指挥,郭威正酝酿着设立一个殿前司,统辖殿前诸军。
“徐卿,朕之殿前军相比侍卫亲军如何?”郭威心情愉悦地问陪侍在旁的小底军都指挥使徐世禄道。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也陪在身边,徐世禄当然不想同时得罪两位姓郭的:
“若论单枪匹马的本事,殿前军诸将士都是百里挑一的,但若就全体而言,侍卫军天下无敌。”
郭崇嘴角带着笑意,没有接茬,他想到了驻扎在京师北方门户滑州义勇军。郭威笑道:“徐卿这话是在和稀泥!侍卫亲军兵多将广,殿前军当然比不上。”
“臣是实话实说。”徐世禄道。
“都说侍卫军强大,但曹英与向训二人兵围兖州两月久功不下,朕很失望。”郭威突然道。
郭崇连忙解释道:“慕容逆贼早有谋逆之心,重金募集四方豪杰,州城坚固难攻,曹、向二位将军久攻不下并奇怪。但依臣拙见,彦超不过是困兽犹半罢了,官军克复兖州指日可待。”
“陛下,郭将军所言极是,那兖州城固然难以一鼓而下,但如今朝廷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又是民心军心所向,只要再围困上一个月,兖州城不攻自破。”徐世禄也道。
“哈哈,彦超逆贼穷途末路,朕期待兖州城破的那一天。”郭威笑道。
殿中激斗正酣,一位身材极健硕的壮士以一敌三,竟然不落下风。张永德见自己部下就要落败,恨不得自己上场,只有李重进在旁看得眉飞色舞,大呼小叫。
郭威看得高兴,当即命道:“赏绢三匹!”
“谢陛下!”那位殿前壮士连忙***,脸上透着喜色。
“壮士好好干,朕看你的体形身手倒有几份呼延弘义的模样。”郭威冲那壮士点点头,以示亲近之意。
“呼延弘义是谁?小人从未听说过。”那壮士仗着自己常在郭威面前露脸,不屑地说道,却不知郭威的脸色立刻变的有些不好看。
这位大言不惭的壮士属殿前东班行首,正是李重进的部下。徐世禄见这人骄傲自负,有心想教训他一下,闻言当即站起来道:
“这位兄弟身手不错,徐某见技心痒,愿领教一二!”
李重进跟徐世禄抬头不见低头见,是相当了解徐世禄身手的,自己的部下虽然功夫不错,精于搏击,但跟徐世禄这种身经百战的人比起来,那是找死。更何况,他方才听部下竟然连呼延弘义都不放在眼里,心中暗道不妙,那呼延弘义在自己皇帝舅舅心目中是挂得上号的人物,是国朝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岂能如此轻视?
不待部下表态,李重进连忙喝退部下,冲着徐世禄抱拳道:“徐将军言重了,李某属下鲁莽,冒犯了将军。将军不如看在下的面子,放他一马?”
徐世禄见李重进亲自出面,悻悻地说道:
“好说!常言道,骄兵必败,今日殿前武艺切磋,只是为了激励殿前将士们勤于习武,争勇好胜,不要忘了自家吃饭的本事,而不是轻视他人!”
“好一个‘骄兵必败’,世禄此话甚得朕心。”郭威颌首赞许。
这一插曲倒是让郭威失去了兴致,转而问徐世禄,“听说呼延弘义等义勇军的将军们要回京,可有此事?朝廷对京外文武官员早有定规,未有朝命,不得离开任所。”
徐世禄暗恼郭威装糊涂,只得答道:“回陛下,北海侯韩奕拟于本月十八日迎娶李相公侄女汝阴县君,呼延等将军既是北海侯结义兄弟,又曾是他的部下,所以请求回京也是人之常情。”
关于韩奕,郭威冷静之下,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他怕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