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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有学问。”朱贵拍着吴大用的肩膀,大言不惭地吹嘘道。
这一插曲倒是让迎亲的人和围观的人发出哄堂大笑,更是没肝没肺地突显出韩奕的尴尬来。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是作诗也会吟,可偏偏要他自撰一首且是应景的催妆诗来,这可难坏了他。
韩奕在李府门前的台阶下,踱着步子,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每当韩奕停下来,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试着作出一首诗来的时候,韩奕又继续踱起了步子,让旁人替他干着急。
符彦琳不耐烦地嚷道:“北海侯,你还是坐下吧,你转的我头都头晕目眩了!你若真作不出一首诗来,只要你点点头,老夫替你入府抢人,堂堂北海郡开国侯,岂能怯场?”
“符公息怒,容我再想想。”韩奕反倒劝着旁人。
呼延弘义见这不是办法,忍不住对站在台阶上的范质咆哮道:
“我兄弟是武将,学的是攻城掠地的本事,这不是为难人吗?范相公,请转告李相公,这亲咱不迎了。”
秀才遇到兵,正是这种情况。前些日子,呼延弘义装愣充傻,当街让王峻丢了大脸面,明眼人都知道呼延弘义是存心泄愤,可王峻偏偏拿他没有办法。迎亲赋诗这种事,本是件附庸风雅之事,呼延弘义要是太较真,认为是李家存心为难人,闹将起来,那么大家脸上都没光,反过来说,若是李毂太认真,韩奕万一要是作不出一首诗来,那这场本来盛大隆重的婚事难道就让它不了了之了?
范质正要答话,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不行!”
众人循声望去,见府门内伸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少女相貌甜美,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眉目灵动,似嗔似怒,甚是可爱。正是新娘子李小婉的贴身丫鬟银铃。
银铃是来打探消息的,她见韩奕在府门口被难住了,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又见呼延弘义说着气话,她护主心切,不及细想,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表示强烈反对。
呼延弘义只见过银铃一次,依稀记得她是李小婉的贴身侍女,便故意说道:
“你去内宅告诉县君,非是我家兄弟不愿娶她,而是李相与范相太强人所难,没法子,谁家他们二位官大呢?我兄弟虽非粗人,但吟诗作赋也非我兄弟所长,待我兄弟回家学会了作诗,再来迎娶县君。这一去一来,少不了要十年的功夫。”
银铃急道:“呼延将军休要着急。我们李府虽是诗礼之家,要韩侯作诗,也只是应景而已,并非特意为难侯爷。”
银铃又对韩奕呼道:“请侯爷再推敲推敲,我家县君正在画眉,或许当她画好了,您已经想出了一首诗来。”
韩奕正愁没有急才,闻听银铃此话,忽然“茅塞顿开”,冲着范质拱手道:
“范相公,不知可否以词代替?”
“当然可以,只要应景便可,诗词本是一家嘛。”范质答道。
范质的本意当然不是想特意为难韩奕,要是韩奕真作不出一首来,娶不回汝阴县君,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贻笑天下了,顺带着连带自己都要被人咒骂。想当初,不知谁是“催妆诗”的始作俑者,大概也只有文人们才想出这个,纯粹是折腾人。
韩奕得到范质的许可,笑道:“方才听到银铃说县君正在画眉。在下以为县君黛眉已经十分漂亮了,她天生丽质,正所谓天然去雕饰,如果刻意着妆,反而有失天真。因此,韩某正好拟出了一首催妆词来,请范相公指正。”
“愿洗耳恭听!”范质微微一笑,戏谑道,“你要是作不出一首来,不能将佳人迎回,范某如何交差呢?”
人群安静了下来,韩奕又开始踱着步子,看着李家府门前处处透着喜气,瞥见一枝紫薇花从院墙伸了出来,口中缓缓吟道:
喜气满门阑,光动绮罗香陌。
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
不须脂粉污天真,嫌怕太红白。
留取黛眉浅处,共画章台春色。
“好词!”
“好才学!”
不容范质评判,在场所有武将军兵们异口同声地喝彩,他们甭管识不识文,也不管懂不懂文词,也甭管自己站在人群后面是否分辨出韩奕在前面念诗还是在念经,反正好就是好,不好也好,就好比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哈哈,这首小词不错,也应景的很,既单纯可爱,又情深意重。韩侯倒真有几分急才,令范某佩服。”范质捋须赞道,又不无戏谑之意,“看来只有被逼无奈,才能作出好词来。”
韩奕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不好意思地说道:“范相公,您可还满意?”
范质摇头道:“请新郎官随我去见李相公。”
说完,范质领着韩奕等人,径自入府去见李毂,那银铃早就溜进了后宅,去给李小婉报信。
李毂一本正经地坐在明堂上,眉目间掩饰不住喜悦之情,其妻陈氏坐在另一侧,眼角微红,不舍侄女出嫁,其他亲属依长幼尊卑陪坐在旁。
“小婿拜见双亲大人!”李毂夫妇虽非李小婉生身父母,但也胜似双亲,视李小婉为己出。韩奕双膝拜倒,以额长时间碰地,行着最隆重的稽礼。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李毂刚矜持地点点头,陈氏便起身拉着韩奕胳膊喜道:
“贤婿今日辛苦了,我李家的好女儿今日就要随你归入韩家,你可要好好珍惜。”
“长辈所赐,小婿不敢忘。”韩奕恭敬地答道。
观礼的人群中有人催促道:
“时辰不早,不如唤新娘子出阁,早早随婿还家拜堂?”
千呼万唤之中,身着大红吉服的李小婉被两位妇人扶了出来,霎时间,如流风回雪轻云蔽日,满室流光溢彩。
只见她身着红罗长裙拖曳,如三湘春水潮涨,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走动之时风吹衣袂,飘飘若仙。
杨柳袅袅女儿腰,暗香浮动绕玉人。
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因为盖着薄纱红盖头,众人看不见李小婉的姿容,更凭空增加几份朦朦婉约的风情。单从那裸露出来的片片赛雪肌肤,还有那盈盈绰约的步伐身姿,以及纤腰侧畔那发出悦耳轻声的一对玉佩,就令那些从未见过她的宾客,思潮翩舞,想像着她那人如其名的婉约之美。
仿佛夏日池塘中的荷花,冰清玉洁让人不生亵渎冒犯之心,娇美却又不给人以隔阂漠然之叹。韩奕的目光随着李小婉的的身影移动,因她的走近而变得更加温柔,隔着轻纱的那双明眸仿佛会说话。
韩奕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恰当及时地握住了李小婉伸出来的一只柔软的手。那只柔荑微微颤抖着,掩饰不住主人心中的激动与羞涩。韩奕含情脉脉,因为久握兵器而显的有些粗糙的手掌中,传递着他心中最浓烈的爱意,还有那一生一世的誓言。
李小婉娇羞着挣脱韩奕的手,盛妆敛袵拜倒。李毂坐在堂前,有些木然,此时此刻,在堂内堂外满眼的喜庆之色中,他的心里没来由地徒增些伤感,怅然若失,待他夫人陈氏提醒,这才告诫膝前就要嫁为他人妇的掌上明珠说道:
“此归韩氏,相夫教子,持家理内,谨守妇礼,不得违命!”
“婉儿谨遵伯父伯母之命。只是婉儿此去,不能常在二老堂前侍奉,愿二老许我常回来尽孝。”李小婉低头再拜。
虽是欢喜着嫁入韩家,魂牵梦萦,终得偿所愿,但正如俚语所云,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一切要为夫家着想,这一拜似乎要让出嫁的女儿割断与娘家的联系,李小婉芳心之中也生出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伯母陈氏听着李小婉的话,泪眼摩挲,指着韩奕道:
“我们颖州李家的好女儿从今日起,便归于你家,我家实在舍不得。不过,女大不中留,总是要嫁人的。我家婉儿兰质蕙心、秀外慧中,心肠又太和善,你能娶到她,也是你前世的造化,贤婿莫要亏待了我家婉儿。妾身只愿你们从此能做恩爱一世的好夫妻。”
陈氏谆谆告诫,好似恨不得当着全汴梁城有头有脸人物面,说韩奕高攀了。韩奕脸上僵着笑意,连连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暗道幸亏李毂之母刘太夫人已病逝,否则他今日是甭想顺当地抱得美人归。
那陈氏意犹未尽,又拉着李小婉千叮呤万嘱咐,宛若要割去心头肉,直到最后连范质也觉得太过份了。范质轻咳了一下嗓子,轻声劝道:
“夫人,时侯不早了,不如让这对新人早早还家吧?想来,令婿家中还有满堂宾朋正匡翘首以盼呢!”
韩奕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如同打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硬仗。
陈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与李毂及家人依依不舍地将李小婉送到了门外。迎亲的众人,这时按例要得到李家的赏钱,就是围观的人群也在争抢着抛散的喜钱与糖果,皆大欢喜。
韩奕敏捷地跳上骏马,绕着香车三匝,然后在一阵鼓笙齐鸣之后,迎亲的队伍又浩浩荡荡踏上了回程。
街上的看客正盛了,汴梁城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争相一睹韩侯大婚盛况,更有无数的文人墨客争相用诗词咏叹。即便是当韩奕与李小婉白发苍苍,仍有人清楚的记得当日汴梁城的胜景。
有刚读几首毛诗的小儿追在香车宝马之后,齐声诵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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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帝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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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帝师1
东方刚欲破晓,清晨的屋外鸟语花香,暗香袭人,韩奕从酣梦中渐渐醒来。
他懒洋洋地伸手在薄被下摸索着,伊人已经早早的起床,唯有一股清香犹存于枕间,令人回味,他躺在床榻上转头望去,见伊人正静静坐在妆台前。
李小婉脸轻染着一层红霞,想起来昨夜初为人妇旖旎狂醉的风光,一阵心跳耳热。妆台上一段红绸中包裹着一截头发,那是她和韩奕各自交织在一起的头发,从此意味着一生相濡以沫。
在铜镜前呆了呆,她慵懒地挽着秀发,随着她舒缓的动作,那三千青丝如瀑布似的飘散着,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她轻柔地挽着高髻,这是她第一次梳起了单髻,这是少妇与少女的区别。
是梳开元年间流行至今的华贵倭堕式,还是时下流行的玉兰花苞式,或是从蜀地传来的朝天式,倒让她费了不少心思,她坐在妆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散开秀发,重新梳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戏谑的轻笑。
李小婉脸皮薄,心知韩奕躺在床上从背后欣赏了她背影老半天。她索性不再改来改去,梳起了时下流行的玉兰花苞式样的高髻,又别出心裁地斜插上一支翠钿,然后又专心对付起自己那对眉毛,又开始犯难。
是柳叶式,还是半月式、却月式?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韩奕故意在身后大声地吟起诗来。李小婉回头娇羞道:
“我又没想着要问夫君!”
见韩奕已经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又连忙走过来服侍韩奕穿衣。韩奕有些不习惯地任凭李小婉摆布,目光往半蹲在地上的李小婉望去,那一身水蓝色的百褶襦裙如深谷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而更动人心魄的却是半掩半遮的胸前一片雪白与娇嫩。
“夫人,时辰还早,我们昨天都累坏了,不如上床多歇息一会吧?”韩奕调笑道。
李小婉闻言,脸上立刻更加红艳,惹人喜爱,更比往日多了一份初为少妇的风情。她轻咬着红唇,又羞又嗔道:
“夫君要是还觉得困,那你就接着睡吧。我一个人去拜前院拜见舅舅。”
“为夫孤枕难眠呐,唯有夫人可救我。”韩奕猛地将李小婉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感受着她全身上下的美好。
“快放开我,别让人瞧见了。”李小婉嗔道,身子却是软弱无力地抵抗着。
韩奕嘿嘿一笑:“夫人放心,此时此刻就是天塌下来,也无人来打搅我们的。”
“舅舅他老人家还在前院里,等着我们去拜见,不能失礼让外人笑话。”李小婉找着了一条理由。
“要我说,舅舅他巴不得我们三日不出这内宅,夫人与我的任务艰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