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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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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河行不多远,众人见一条大型画舫停泊在河边,灯火阑姗之中,丽人倩影绰绰。岸边游人如织,大概是因为囊中羞涩而不得不驻足艳羡。

    “诸位客官,这里便是咱金陵有名的销金窟了,金陵达官贵人绝佳的好去处。”船家自豪地吹嘘道,末了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此处不比寻常去处,客官还须量力而行。”

    “呸!”路昌祚见小小的船老大竟敢小瞧自己,忍不住骂道,“大爷我除了钱,一无所有。尽管把船靠近了,恁多废话作甚?”

    金陵方面自觉理屈,除了偿还路昌祚当年南下的买茶钱,还额外补偿了不少财物。路昌祚认为自己将钱花在韩奕身上,那也是韩奕给他面子。

    船老大讨了个没趣,乖乖地将小船靠近了那条画舫停泊。那画舫外侍立的小厮远远地看见了,热情地迎了上来:

    “客官是来听曲的?”

    “废话!”路昌祚没好气地答道。

    “本处规矩,凡是客人来此宴饮,须提前三日交纳订金二十贯。客官面生的很,不如下次再来,到时小的定会有好酒奉上。”小厮恭敬地答道,言语中既有居高临下之意,又不失恭敬客套。

    狗言看人低,路昌祚被激怒了,尤其是当着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大人物面:“还须预交订金?这是何处的规矩,我在汴梁、洛阳游历公干时,也从未交过什么订金。”

    “正如客官所言,汴梁是汴梁,洛阳是洛阳,此处却是金陵。”小厮有恃无恐地答道,脸上讥诮之色已经掩饰不住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路昌祚也不敢过份,他更不想在韩奕面前丢面子,放下架子,脸上堆着笑:

    “在下远来,不知此处规矩多的很,请小哥多多体谅。不如今夜我给双倍的钱,可否让我等登船?”

    “船楼上倒留有一个雅间。”小厮矜持地说道,就在路昌祚以为有门之时,小厮又道,“那是给朝中相公们留着的,指不定甚么时候,相公们会不期而至。客官就是多出十倍的钱,也是不行。”

    店大欺客,也由不得路昌祚不满,那小厮见惯了达官贵人,所以他根本就没将路昌祚等“外国人”放在眼里。路昌祚好说歹说,守在船边的小厮们就是不让他上船。

    正说间,河岸灯火之中行来一众客人,大多身着轻薄凉衫,手执纸扇,个个一副金陵王孙的模样。

    “韩大少,您老有段日子没光临敝处了,船上请!”小厮们呼拥着迎了上去。来人跟韩奕等受到的待遇,竟是天差地别。

    当中为首的所谓韩大少,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头戴逍遥巾,面如冠玉,前拥后簇,派头十足。韩大少用手中纸扇轻敲小厮的脑袋,笑骂道:

    “你这滑头,我有那么老吗?”

    “小人真是对不住。您正值青春年华,小的真是有眼无珠。”那小厮一边赔着不是,一边装模作样地抽自己的耳光,光看见抽打的动作,却听不见掴耳声响。

    “这几日被家父禁足,未能预定雅间,不知今夜贵处可否招待我等?”韩大少轻笑道。

    “瞧您说的,韩大少是贵客,就是朝中相公们来了,也有您的雅座。您没能来的这段日子,姑娘们都瘦了!”小厮们陪笑道。

    “莫不是思我太甚?”韩大少放声大笑,豪气地甩出几块碎银,呼朋唤友,径直登上画舫。

    路昌祚在旁看了,气不过,破口大骂道: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同样是客人,得分先来后到,店家莫要欺人太甚!”

    “少啰嗦。”小厮们回骂道,“你这个北方来的闲粗汉,这可是韩夫子的公子,金陵城的风流人物,尔等莫要在此聒躁,小心我们报官!”

    “韩夫子是哪路神仙?我猜不过是个酸儒罢了。”路昌祚不明所以,他原本只是个北方低级军官,何曾被商贾之徒拒之门外,“我们侯爷也姓韩,万军之中取敌酋首如探囊取物,更有安邦定国兼济天下之才,在我们汴梁城,可剑履觐见天子,难道在这金陵城,还登不上屈屈一艘画舫吗?”

    路昌祚的话好像镇住了在场众人,那领头的韩大少在船舱口停下了脚步,冲着下面高声问道:

    “敢问是从汴梁的北海侯吗?”

    “不才,正是韩某!”韩奕应道。

    那人一个箭步奔了下来,又问道:“青州韩氏原本是当地望族,不知阁下是否乃青州子弟?”

    “青州临朐!”韩奕又答道。

    “失敬、失敬,既是北海侯光临,今晚一切花销,某一人承当!”那人惊喜地答道,说着便要上前扯韩奕的胳膊。

    然而一众护卫已经挡在了韩奕面前,狠狠地盯着他,那人如遇一座高山,尴尬地缩回了手,讪笑道:

    “嘿嘿,咱是斯文人,千万别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在下祖籍青州北海,正好也姓韩,与侯爷家乡好像离的并不远。”

    韩奕蓦然惊醒,来人正是自己的堂兄——韩熙载之子韩成。自从接旨出使江南,韩奕原本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未想到与自己的堂兄在这种情况下不期而遇。

    “见过堂兄!”韩奕连忙拱手叫道。

    曹十三等人闪开通道,韩成惊喜地说道:“兄弟,想死我了!”

    或许在内心之中,韩奕与金陵城内的韩氏父子一样,流落他乡,举目无亲,期望得到亲情的慰藉。只是相认之时,两家已经各为其主,同为外邦人,韩奕激动地说道:

    “我叔父可好?”

    “还好、还好!”韩成看了看围观的众人,面色一暗,连拉带扯,将韩奕带上了画舫。

    有韩成这位金陵大少引路,自然不会有人阻拦。不仅如此,当韩成在画舫上一现身,舫中原本慢条斯理的宴饮场面立刻生动了起来。打扮如花的女郎们蜂拥挤了过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争相在韩成面前竞艳,令人目不暇接,即便是舫中的客人们也纷纷冲着韩成打招呼。

    韩成径自直上画舫二楼雅间,一本正经地坐下,冲着画舫女主人喝道:

    “今夜有贵客到,还不快唤丽娘出来?”

    韩奕打量着画舫摆设,见这所谓的销金窟果然名不虚传。

    面前的杯盏一律是白玉盏,就连筷子也是白玉似的象牙,室内燃着名贵的熏香,虽然样样摆件精美绝伦,但却了无俗气。主人家为了布置这画舫,一定是挖空心思,单就是那几幅字画,就不是寻常之物,为这销金窟增添了不少书卷气。

    “这幅字如何?”韩成见韩奕在打量身后的一幅七尺字画,故意问道。

    那悬挂的是一幅颜真卿手书的《裴将军诗》,写的遒劲有力,字体结构与布局,与豪迈浩大的诗句浑然一体,雄强浑厚,时而庄重、时而飞挑,时而刚强,时而柔转,令人叫绝,就是不知是否是真迹。

    扈蒙见猎心喜,早就就近观摩墨宝,口中赞道:“字是好字,难得的是这是大字,一般大字不容易书写,唐代书家,常以小字逞能。这难道是颜鲁公的真迹?”

    扈蒙不信颜真卿的真迹居然会堂而皇之地挂在这风月之所,待看到最后的落款,释然一笑:

    “原来是韩夫子酒后作!”

    韩成笑道:“家父自称韩夫子是也!”

    韩熙载二十来岁时便已经是才华横溢,他恃才自傲,二十六年前逃至江南后,给当时的徐知诰(即烈祖李昪)上了篇《行止状》,以求效用,文中说自己能“运陈平之六奇,飞鲁连之一箭。场中劲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尽摧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

    这未免太过骄傲了,狂妄不羁,为旁人所非议,大概就是这种自负的性格招致他十年后才做上个秘书郎的京官,而同期其他北来的文人,大多受到重用。所以韩熙载寄情山水,放浪不羁,自称是韩夫子,那也不太令人奇怪。

    “叔父还好吗?”韩奕再一次问道。

    韩成没有答话,蓦然一声琴声从里间传来,如环佩在风中颤抖,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紧接着,渐渐地那琴音便如金玉泼地,夺人心神。

    千呼万唤之中,一个丽人怀抱琵琶款款走了进来。未见其人,便闻其声,这个出场方式倒是韩奕第一次遇到。

    这位名唤丽娘的清倌人,并非绝色,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一身碧绿色襦裙,将腰带束的很高,更显出她轻盈高挑的身材,玲珑有致。乌黑秀发上插着的步摇,随着她双足移动而轻颤,令人怦然心动。

    “丽娘见过韩公子!”丽娘衽拜道,嗓音极是甜美,在韩奕等北方人听来又更别有一番情调。

    “今日偶遇我堂弟,丽娘琴、曲号称金陵二绝,不如让我兄弟二人一饱耳福。”韩成道。

    那丽娘微露诧异之色,将目光投向气度不凡的韩奕,露出贝齿笑道:

    “奴家琴技在这金陵城也算不上一绝,不过承蒙韩公子往日多有照顾,奴家不敢推辞,只是不知公子的贵客要听甚么样的曲子?”

    “唱一首有关‘吴钩’的曲子吧?”韩奕说道。

    丽娘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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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阑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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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阑珊1

    “那汴梁使者,近日有何异动?”

    清晨,刚刚晋封为南昌王的李弘冀,在自己的王府书房中问自己的心腹。年纪渐长,又在外历练了几年,李弘冀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谙外事的皇子了,除了面孔日见成熟稳重,在外人面前他的神情愈发深沉,即便是心腹幕僚们,在他面前也不敢造次。

    虽然出京任职,但他在金陵城宫内宫外的耳目自然也不少,为他探查父皇每天都召见了哪些大臣,哪些大臣又为何事觐见,甚么人升官了,又有甚么人倒了霉,官场上有甚么风吹草动,甚至包括他父皇又新作了甚么新词等等,诸如此类。

    书台前,一个商人打扮的心腹躬身回道:

    “回王爷,北使来我金陵后,倒是安份的很。前几日,正使韩奕也没出门,听说是他对江南的水土有些不服,身子有些不适,只是遣副使与我礼部官员交涉。不过,属下猜测姓韩的或许有些不满,认为我朝礼部接待的官员品秩太低。因为与此同时,杭州钱氏的使者正好住他邻院,是由徐学士亲自出面接待的。”

    “哼,在这金陵城,也由不得他随心所欲,好来好去。”李弘冀浑不在意这一点,“但尔等要记住,汴梁才是我大唐将来的唯一劲敌!朝中大臣们,只知贪恋身家富贵,整日里得过且过。我大唐这几年亡闽平楚,国势日隆,他们就都高呼天下太平,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鼠目寸光,庸碌无为之辈!就是杭州钱氏我朝也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钱氏一族素来跟中原朝廷眉来眼去,脚踩两条船。”

    “是!”心腹应道,又道,“不过,昨夜韩奕带着从人游览了秦淮河,还遇到了一个人。”

    李弘冀的眉头微皱,似乎对属下卖关子表示不满,那心腹连忙解释道:

    “是韩夫子的公子韩成!”

    “就是那个著名的纨绔之徒?我倒忘了,他们都是姓韩的,原是本家,难道他们之间会有阴谋不成?”李弘冀倾着身子,问道,“你快将昨夜详细情形说给孤听听。”

    “阴谋嘛,这个属下倒是没看出来。起初,北使一行人是冲着秦淮河上有名的画舫而去,不过却被主人家拒之船外,当着金陵人的面,丢尽了脸面,幸好遇到了韩成。王爷应当知道,这韩城是金陵城内有名的纨绔,平日里的行状与他父亲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没甚么才学,整日里流连风月之所,寻欢作乐,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有他出面,北使一行这才被让进了画舫。这韩奕,倒也奇妙的很,偏要听有关‘吴钩’的曲子。”

    “吴钩?姓韩的是武将出身,这倒也不太令孤奇怪,然后呢?”

    “那歌姬说她不曾学过,就先弹唱了首白乐天的《长相思》,所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与北使南下江南之行倒也贴切的很。随后,北使又听了本朝冯相公新撰的几首同为《踏鹊枝》的曲子,北使击节叫好,那歌姬问好在何处?北使却说词文一般,只是她琵琶曲弹的好,如天籁之音,为此词增色不少。”

    “冯相公为政倒没甚么过人之处,在文学方面却是当代大家,那姓韩的凭甚么这么说?”李弘冀奇道。

    这位冯相公便是当朝宰相之一冯延己,当代词坛旗手之一,声名直追温、韦,他也是皇帝李璟在东宫时游伴之一,因工于词章而受李璟重用。李弘冀虽然不喜欢如冯延己这类的幸臣词臣,但对他的在文学方面的才能却也是不敢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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