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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而与之相应的有‘写心’和‘写意’。”李从嘉侃侃而谈。
“皇子高论。听说皇子也是丹青高手,方才那幅《闲居图》便是如此,我想皇子在作此画时,想来并非是在陛下御前现场摹画吧?”
“这是自然,我可不敢打扰我父皇休憩。”李从嘉笑道,他愣了愣,忽然惊道,“我知道这‘胸有成竹’是何意了。大约一个人爱画竹,时常观察竹子的形态,以至春夏秋冬阴晴雪雨各有不同,做到了然于胸,即便独坐书斋,眼前无竹,胸中却有竹也!”
“六皇子所言甚是!”韩奕表示同意。
李璟见韩奕故弄玄虚,本以为韩奕夸口,但听到自己儿子的一番言论,欣然笑道:
“嘉儿聪慧,朕心欣慰。就是不知韩侯是否真的胸有成竹了?”
时间不大,宫人取来一叠宣纸,皇家所用宣纸果然神品,色如霜雪,平铺在地上,长达五十尺,然而自首至尾匀薄如一,不见丝毫瑕疵。
“果然好纸!”
面对群臣的赞叹,李从嘉面有得色。
韩奕踱着步子,用脚丈量着长幅,思量着人物整体布局,一盏茶的功夫就握起了诸葛笔。前世他也绘过长幅的,他若是如当代文人一般绘画,那也算不得什么,贵在让人耳目一新,看出点新意来。
他一改常规,分别从卷首卷尾向中间画起,韩熙载跟着他的身形,捧着砚台,亦步亦趋,恰如一个老书僮。
大臣们一边小声地聊着,一边饮酒,当韩奕笔下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宣纸上后,人们都被吸引着离开了座位,就连李璟也坐在御台上伸着脖了往下看。
“这位身材魁伟,右颊有颗黑痣的将军,定是燕人郭崇喽!”
“听说‘二威’不如‘一威’,紧挨着郭崇的那一定是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了!”
“听闻北朝铁骑军韩通为人耿直,性烈如火,浑号‘韩瞪眼’,那这位双目怒睁,貌如金刚的,一定是韩将军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符彦卿果然威武,不过光从仪表来看,齐王高老令公更显德高望重。”
“武将怕是绘完了,就看文臣了。魏仁浦小吏出身,看他面目,一定是谨小慎微之辈。”
“冯公四朝为相,为官清正,有古君子之风,只是这双眼睛,似乎有些圆滑和揣摩上意之色。”
……
群臣围着韩奕,评头论足,既赞赏韩奕画的人物形象生动,宛如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般,更是议论汴梁君臣的风范,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郭威脖子上刺的一只青雀儿展翅欲飞的时候。此时,韩奕的所谓画技已经不重要了。
仅仅是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韩奕回到自己自己的席位,装作低头饮酒,目光却是紧盯着李璟看。
李璟信步走下御台,目光紧瞅着画卷正中央郭威郭荣父子,凝视长久,皇太弟李景遂在李璟身边低声耳语着,至于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郭威相貌实在太平常,既不是丰神俊朗,也不见天庭饱满,除了那只雀儿恰当好处地突显郭威与生俱来的草莽英雄之气。韩奕忠实地记录下郭威的庐山真面目,不美化一分,也不丑化一分。
相较而言,韩奕更想知道金陵君臣对皇子郭荣的观感。李璟闪烁的眼神中,略带些失望,但就是在这失望之中还有一闪即逝的忧心,让韩奕准确地捕捉到了。
“韩侯辛苦了!”李璟挥退了两位重臣,自己则回到御座上,“诸位卿家以为此画如何?”
“回陛下,此画画品不高,唯有绘画技巧却是极有新意。”周宗奏道。他的笑看似矛盾,其实意思是说,韩奕绘画水平不高,但这种仅有聊聊数笔便能将一个人的相貌描给的栩栩如生的技法,完全写实,却是值得赞扬的。
“周公此言差矣!”宋齐丘哈哈大笑道。他与周宗表面上和气,其实他和周宗自帮助李昪代吴时便有冲突,要不是周宗深得两代皇帝信任,又爱惜自身羽毛,他早就扳倒了周宗。
“哦,宋国老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周宗淡淡地问道。
“陛下问的不是画品,问的却是画中人物。周公所言,答非所问。”宋齐丘道,他故意不看周宗投过来的愤怒目光,继续说道,“北朝人才济济,尤其是武夫众多,但文治略有不足,岂能与我朝相比?纵观中原时势变幻,莫不是武人乱政,韩侯以为如何?”
宋齐丘这是暗骂郭威是个武夫,出身卑微。韩奕反驳道:
“宋国老此言以偏盖全了,国老只看到这五十年来的时事,却看不到千年以降,历朝开国之君莫不是以武力一统天下,未闻以大言虚文一统天下者。我朝皇帝陛下虽是武将出身,但英明神武,骑马能打得了天下,马下亦能治得了天下!”
“韩侯好口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宋齐丘恨恨道。
李璟一指韩熙载道:“韩卿以为此画如何?”
韩熙载长身而起,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画,尚缺两位人物。”
君臣这才重新打量画卷,发现韩奕竟然将两位一流人物遗露了,一个是北朝第一重臣王峻,另一个是则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周军将帅中排名第一号的人物。因为江南人都未见过他们俩,又因为画卷中人物太多,韩奕又未详加说解释一一注名,以至于张冠李戴的情况发生。
“北海侯,这是为何?”李璟奇怪地问韩奕道。
韩奕面露羞愧之色:“小使方才分别从卷首与卷尾画起,因为布局失当,最后竟发现此画卷中没了他们二位重臣的位置,真是惭愧、惭愧。”
“原来如此。”李璟微微点头,心里却是怀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因为众所周知韩奕跟王峻有仇,只是不知韩奕跟王殷又有什么仇恨。
“今日朕得了此画,胜似与尔君臣同殿宴饮。来人,赐北海侯美酒一觞!”
“谢陛下!”
李璟又挥了挥手,命人将画卷收起,大殿中又恢复了宴饮。当夜深宴散之后,韩熙载被李璟单独留了下来。
“韩卿,卿素来善于相人,卿以为北朝郭氏父子如何?”李璟开门见山地问道,见韩熙载犹豫不决,微皱了皱眉头,“此殿并无第三人,卿畅所欲言,但说无妨。”
“回陛下,臣观郭氏父子肖像。郭威其貌不扬,一身草莽之气,他能建国立号,也是时势巧合罢了。”韩熙载道。
“这人所共知。”李璟追问道,“那这郭荣呢?”
“臣不敢妄语。”韩熙载躬身答道。
“卿因福州之事,受了点委屈,这性子也变的谨小慎微了吗?朕当年在东宫时,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今日朕单独将你留下来问对,自然是希望卿能推心置腹。”李璟脸上显出不悦之色,他走上一步,轻拍着韩熙载的臂膀,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
韩熙载深受感动,遂大胆进言道:“郭荣此人,怕是胜过其父!”
“郭荣小辈,朕未曾听说过他做过甚么过人之举,卿何出此言哩?”李璟讶道。
“从面相看,郭荣口方鼻直,目有神光,有一股帝王之气。更何况,那北海侯作此画时,臣近身观察,臣见他直到最后才画此人肖像,且在此人身上所用笔墨要超过其父郭威三倍有余。”韩熙载答道。
“怪不得如此!”李璟喃喃道。
韩熙载不知道李璟意有何指,暗猜李璟也是丹青高手,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他火眼金睛,怕也是早从这长达五十尺的画卷中看出了郭荣才是韩奕笔下唯一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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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惊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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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惊涛3
辽阔的江面上,百舸争流,白色的船帆在阳光上闪着白光。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如百合,一行白鹭展翅高飞,直插云霄。
那白鹭欢快地鸣叫着,时而在空中追逐嘻闹着,时而降落到江中的一个沙洲上栖息,时而在浅水处踱着优雅的步子。
金陵城外的这座位于大江之中的沙洲却是极有名气的,正是李太白诗中所称“二水中分白鹭洲”之白鹭洲。它既如诗如画,又入诗入画,是金陵人出游的好去处。
这一日,韩成又来找韩奕,他拉着韩奕便往城外行去,然后雇了条船直奔白鹭州而来。韩奕正为去留而烦恼,当他看到这一片水阔天净的好景致,立刻便喜欢上它,心情也随着那一行行白鹭而变的欢快起来。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我金陵有这等好景致,贤弟难得能来我江南一套,愚兄怎会让贤弟错过呢?”韩成自豪地说道,他把自己当成一位地道的金陵人。
“景致虽好,但此地也并非堂兄祖居之所。想当年,令尊……”韩奕道。韩成打断道:
“贤弟休要说这话题。这是你们做官的人想的事情,人贵有自知之明,我韩成就是个平民百姓,不懂甚么国仇家恨,也没有才学去报效朝廷,我只管自己快活便是。”
“那好吧,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小弟终要北归,只恨未能与令尊相认,一叙宗族亲谊,堂兄难道不能助我达成所愿?”韩奕又道。
“贤弟,非是愚兄不愿意助你。家父平日里性子倒是极随意,只是在这件事上,家父执拗的很。如果贤弟愿意留在金陵入仕,倒是不错。你看,本朝李金全、皇甫晖这些武将,不也都是北人吗?那李金全还是个吐浑种!”韩成道,他的脸上挂着戏谑之色,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韩奕会背叛中原朝廷。
韩奕没有答话。韩熙载重视自身的忠臣身份,不与韩奕私下会面,然而在韩奕看来,那一文不值。
正如韩成自己所声称的那样,韩成可不会去考虑太复杂的事情,他只管自己快活,见韩奕刚刚欢快起来的心情又暗淡了起来,连忙赔不是道:
“都是愚兄嘴笨,贤弟莫怪。愚兄今日定不会让贤弟失望而归。”
船已抵到了岸边,一个浪涛打来,那浪头撞在沙滩边的巨石上,激起了无数的白色浪花。兄弟二人跳到了沙洲上,信步往洲心行去,曹十三等几个护卫则带着酒食跟在后面。
洲上亭台花草众多,多半是近代文人墨客们附庸风雅的结果。韩成东张西望,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直到一阵高雅的琵琶声传来,这才领着韩奕寻着琵琶走去。
那琵琶声,起初微不可闻,如低吟浅唱,犹如夜间绽放的花儿,悄悄地散发出沁人的花香。等走的近了,那琵琶声忽然又激昂了起来,似乎如大江潮涨潮落,曼妙之声夺人心魄。
繁花似锦处,两位丽人独坐,各抱琵琶,共同演绎着动人的旋律。那年长者,正是金陵名伎丽娘,而另位二八少女,却是韩奕朝思暮想的周宪。
如果说李小婉是朵生长在深谷中的幽兰,温婉而又沉静,悄悄地绽放出属于她的美丽,那么周宪就是百花园中牡丹,热烈而又高贵,风华绝代,自有一股豪门大家的风仪。
用世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周宪的美丽也不为过,她天生就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任何一种式样衣服穿在她身上,便好似专为她量身裁制一般。又是正值青春年纪,梳着纤巧弄云的高髻,上插一只翠绿钿子,每看一次,韩奕都会为之心神荡漾。
韩奕与韩成二人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周宪白嫩的小手弹奏出的美妙音符,心中对她的琴艺赞赏之情不亚于她美丽外表,生怕因为自己的冒然接近而影响周宪的弹奏。
生在豪门,为何令她有如此美丽容貌?既然高贵并且拥有了美丽动人的外表,造物主为何又给了她美妙的琴技?即便是名动金陵城的丽娘,望她的眼神中也流露出自惭形秽之色。
一曲终了,余音未散。
丽娘忽然看到呆呆立在不远处的韩奕与韩成,娇笑道:
“侯爷与韩大少,莫不是傻了不成?”
“哪里、哪里,因为二位的琴技惊人,我等俗人不敢惊扰,做那烹鹤焚琴之事。”韩成恭维道。
周宪这才从倾情演绎中回过神来,见韩奕稳健地走了过来,心中有一股没来由的慌乱,连忙起身拜道:
“见过北海侯!”
“免礼、免礼!”韩奕伸手虚扶道,他的目光盯着周宪看,周宪被这灼灼的目光刺的脸上绯红。
“真是巧了,不知丽娘为何与周家娘子在这里?”韩成问道,他原本听说周宪的美丽,却未料到真见到她本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回韩大少,周家娘子痴迷于琵琶,这次随周公回到金陵,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