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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此天子之剑也。
冯延已这个马屁拍的实在叫绝,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全不费功夫,李璟龙心大悦,立刻赏了他一壶美酒。这让群臣暗自艳羡,只叹没有冯延已的博学与厚颜。
辽使萧隆在旁听着,却如坠云雾之中,只觉得这冯老书生的学问太过深奥,成心不想让他明白这到底在说什么。他咧着嘴嚷道:
“甚么剑啊刀啊,依我看,弯弓最好,尤其是能骑马射箭来云如风的骑军才是最厉害的。这船造的大,有用吗?风浪大了点,人在上面连站都站不稳,还怎么打仗?”
萧隆出使金陵,这才有机会做船,想必吃过晕船的苦。在他这个生于草原长于马背上的人来说,脚踏实地才是最实在的,其它的都太过玄乎。
众人也没太将他这个胡人当一回事,李璟笑着道:
“来人,赐辽使御酒两壶!”
萧隆不知道这是人家在打发他,只觉得自己得到两壶,比冯老书生还多一壶,这才叫本事,他喜滋滋地连连称谢。
酒过两巡,李璟的目光投向了韩奕,开口问道:
“韩侯今日观战,以为我大唐水军如何啊?”
李璟的话音当中当然夹着一丝得意。这也是理所当然,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另一支同样强大的水军,就韩奕的判断而言,江南水军的训练相当不错,水上作战也极有章法,更不必说建造那些巨大战舰的花费。
“若陛下赦我不敬之罪,那小侯愿略抒己见。”韩奕拜道。
“哦?”李璟笑道,“韩侯尽管畅所欲言,朕洗耳恭听!”
大多数时候,李璟是个比较和气的人,能不能听得进逆耳忠言,则要看臣子的运气。
“方才冯相公提到周瑜,众大人以为周瑜有何功业?”韩奕问众人道。
“当然赤壁之战中大破曹军了!”众臣说道。
“那么敢问当时,曹、刘、孙,哪方最盛?”韩奕追问道。
“当然是曹操了!曹氏兵多将广,挟天子以令诸侯,就连当时他麾下水师就远超过孙刘联军。”枢密使陈观答道。
“既然曹操占有船多兵多的优势,为何却落败了呢?”韩奕立刻反问道。
“这个……”陈观一时语塞,末了又说道,“曹军多是北方人士,不习水战,江东小儿皆知,韩侯难道不知吗?”
“韩侯以为何故?”宋齐丘心知韩奕必有论断,当即问道。
“不习水战当然是一大原因,但彼时江南君民一体,孙氏乃是人心所向,故而孙氏可以团结军民,共拒强曹。这与方才冯相公所言之‘天子之剑’同理。”韩奕微微一笑,“这也同样说明,光有坚船巨舰,并不能保证一定取胜,战法得当,兵卒训练精足,同样重要。”
“那这么说,我大唐水师既有坚船巨舰,又训练充足,只要指挥得当,就必然无敌了?”宋齐丘立刻抓住韩奕话中的破绽。
“天下从来没有一支永远无敌的军队。就以这帐外的长江而言,自古以来的水军战例还少吗?居上游者,顺流而下,势同山崩,此为‘势’也!南北相争,北方若有志于攻取江南,必先据巴蜀或荆襄,晋灭吴,隋灭陈,李卫公攻萧铳,无不是如此!正所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江南水军精锐,料想数十年内难有匹敌之师,小侯不敢辱没贵军。但君不见贺若弼之兵不厌诈吗?”
“想当年,隋军五十万分八路伐陈,杨素亦是顺流而下,浮江向东,以上游攻下游,如击卵丸耳。”
“世人皆言隋将韩擒虎出其不意,巧渡长江,首入金陵,居功最大,然而小侯窃以为,贺若弼才是最大功臣。”
“那贺若弼为吴州总管,每每如群下议事,必是大军云集,让陈军以为隋军有南侵之意,每每必是云集国中军民隔江应对,如此反复,陈人疲惫,以为无事。待贺若弼突然弄假成真之时,陈人已经追悔莫及,此乃兵不厌诈!前事不忘,后世之师!”
韩奕侃侃而谈,列举事实,将一干大臣说的哑口无言。帐内一时无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韩奕豪饮了一觞,笑道,“小侯不恭,恕罪、恕罪!”
临江豪放的雄心壮志,都成了空,就像那长江东逝水,不可阻挡。众大臣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由得对年轻的韩奕有了新的认识,只觉得韩奕才是那临江赋诗笑谈古今的智者。那辽使萧隆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奕看,仿佛想将韩奕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李璟面色变的深沉,笼罩着一层阴影。坚船巨舰虽然光鲜庞大,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如果对方只要战略得当,己方能否抵挡得住,却是谁也不敢保证。
“那依韩侯高见,朕应当如何整饬军备呢?”李璟问道。
“小侯才疏学浅,不敢妄论。”韩奕搪塞道。他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李璟越是觉得他是真人不露相,招揽之心越盛,忙冲着宋齐丘使了个眼色。
宋齐丘举杯邀道:
“韩侯英雄豪杰,博通古今,今日听韩侯一席高论,老夫心服口服。借陛下美酒,老夫敬韩侯一杯!”
“宋国老客气了!”韩奕回道。
宋齐丘饮尽了一觞,放下酒觞,冲着李璟奏道:
“我朝明主相继,三十年来,息兵保民,睦邻四方,如今可称得上是国强民富,只差良将帅才。陛下英明仁义,暂留高爵厚禄以待良臣辅佐。臣久闻北使韩侯英雄豪杰,可惜尚无太多用武之处,令人扼腕,臣斗胆奏请陛下,不如就此挽留韩侯在我金陵入仕!”
“卿之奏议,朕心欣慰!”李璟当即点头称善。
众人鸦雀无声,静待韩奕答复。
韩奕举着酒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众目睽睽之下,他放下酒觞道:
“非是小侯拂了陛下与宋国老美意,实在是……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李璟急问道:“卿有何难言之隐?”
“小侯在中原已经成婚,我与拙荆曾经患难于共,恩爱难分。今日我若只身投效江南,独享荣华富贵,让结发之妻孤居汴梁,此心何忍呐!”
“原来如此!”李璟心中的大石头放了一半,“这有何难?朕欲修书一封,遣人送至汴梁,就说卿已经转投我邦,料想郭氏以君王之尊,也不会为难一个妇人。”
李璟这话不是大话,却是空话,他求贤若渴,尤其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想暂时先稳住韩奕。宋齐丘在旁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老夫听说周公之女年方十六,正值青春年华,又多才多艺,与韩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陛下不如将周公之女赐给韩侯。”
“朕亦有此意!”李璟与他一唱一和。
“老臣爱女岂能为他人妾室?”周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脱口而出。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其余只能算是妾滕,包括皇帝也只能有一个皇后。
周宗一向谨慎稳重,这次当着众大臣的面,不给李璟面子,倒让李璟十分尴尬。宋齐丘却道:
“陛下这有何难?玄宗时宠爱大臣王毛仲,毛仲微时曾娶贫家女为妻,玄宗以为其妻不甚匹配毛仲,遂另赐一才貌俱佳之女予其为妻。贫贱之妻不下堂,何况毛仲与结发之妻有情有义,婉拒玄宗美意。玄宗皇帝遂别出机杼,准其拥有两妻,不分先后,俱为某国夫人。”
“宋卿高见!”李璟闻言大笑,转而对周宗道,“朕今日就赐令媛卫国夫人之号!”
周宗如丧考妣,没了言词。宋齐丘心里偷着乐,暗道周宗你的小算盘今日就要付之东流了。
韩奕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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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秋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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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秋月9
落霞满天,烟光残照里,韩熙载与韩奕叔侄二人在江边垂钓。
钓翁之意不在鱼。韩熙载今日主动约韩奕来江边,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但韩奕将全部心思放在钓鱼上,以至于日落时分,韩奕的收获要远远大于韩熙载。
就连钓鱼的工具,韩奕所用的也与别人不同,他是用江边的芦苇亲手制成了一支浮标,而寻常人所用的不过是用鹅毛管制成的浮漂。
工欲善其事,必无利其器。与心事重重的韩熙载不同,韩奕似乎在金陵过的相当惬意,想常住下来,前几日他甚至遣人满城地寻找待售宅院,最终从一个外放的官员那里买了一座宅院。韩熙载恨不得想剖开他的心,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韩奕知道,自己的这个族叔始终不相信自己是真心投靠江南,但只要李璟与宋齐丘等人相信就行。
韩熙载看了看西方的满天落霞,问道:
“何时向周府下聘?为叔家财倒有不少,你随时可以来取。”
“多谢叔父,小侄后天就下聘。至于聘礼嘛,陛下知道我从中原带来的钱财都捐给了昪元寺的大和尚,昨日特意赏了我五万贯。”韩奕回道,“江南就是江南,处处大手笔。若是在汴梁,整座皇宫里的人口一年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韩奕讥笑郭威小气,听在韩熙载耳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汴梁如何,我不管。现如今,你既已经接受我朝陛下恩惠,你要知恩图报才是,莫做那朝秦暮楚之人。”韩熙载叮嘱道,又说道:
“后天老夫替你向周公下聘,你迎娶周家长女,是陛下亲自玉成的,不能不慎重。”
韩奕却道:
“不劳叔父费心,另有一位德高望众之人为小侄前去周府下聘。”
“是谁?”韩熙载奇道。
“宋国老!”韩奕答道。
“宋国老与周公有私怨,他怎肯为你下聘?”韩熙载略感失望。
韩奕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宋国老古道热肠吧!”
“哼!宋齐丘阴险狡诈,你不要跟他走的太近。”韩熙载怒道。
“叔父,宋国老是我大媒人呢,我可不敢得罪他。”韩奕心里乐坏了。
“你就那么想娶周家的小娘子?”韩熙载狐疑道,“我瞧你也并非是好色之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韩奕的脑海中浮现着周宪绝世的面容。
在他淡定从容的面孔之下,是一颗激动与焦虑的心。他激动的是,他从未想过自己阴差阳错,在异国他乡居然能够光明正大地迎娶周宪,他焦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将来如何面对被权力与阴谋胁迫的周宪。
“可你已经娶妻了,李毂曾经夸耀下他的侄女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说你小子能娶到她,是我们青州韩氏祖上保佑之故。”韩熙载试探道。
韩奕盯着水面上的浮标,他的双眼明察秋毫,双手沉稳有力,抓住浮标微微下沉的信号,迅速有力地扬竿,一条至少十来斤的大鱼被拖到了水面上。
大鱼拼命地反抗,掀起了无数的浪花,将鱼竿扯成了弯月。韩奕并不急于扯动鱼竿,鱼动他不动,鱼不动他动,在水面上遛着鱼儿,胜似闲庭信步。
待那条大鱼耗尽了体力,韩奕这才好整以暇地将鱼儿拖了上来。
“侯爷,好大的一条鱼啊,怕有十三四斤!”曹十三兴奋地叫道。
“今晚大伙就吃鱼吧,不过我不爱吃鱼,你们多吃点。”韩奕笑道,“放得了长线,才能钓大鱼,我喜欢这种操之在我的感觉!”
“那老夫倒是想瞧瞧,你到底想如何收场!”
暮色渐深,西边的落霞已经变淡。
渡口边,渔夫们驾着扁舟纷纷返航,远处的渔村已经飘起了几道炊烟。间或一两艘巨舰靠边停靠,甚至有一艘泛海而来的商船在船夫们的吆喝声缓缓入港。
常年饱经海风吹袭的水手们,敏捷地跳下商船,船上满载着海外奇货,操着各种语言的番商们满怀发财梦想打量着金陵城。
韩奕一行人从这艘巨型商船前走过,不经意间他看到船头一个身影,韩奕冲那人略微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后日,当朝元老宋齐丘带着一帮人,敲锣打鼓地登门拜访周宗。要说来,这是近十年来,宋齐丘第一次亲自来周宗府上,尽管两人的宅第就隔着一条大街。
宋齐丘亲自为韩奕做媒下聘,这